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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四百五十五章 涇陽

  烏云漫天,雨驟風急。

  瓢潑也似的大雨將整個長安城盡皆籠罩,關中諸條河流水位暴漲,多處堤壩皆面臨潰堤之風險,各地縣衙官員組織衙役民夫不停的涌上堤壩抗險。

  水患無情,一旦河流決堤,家園便會成為澤國廢墟,以土地為生的百姓們便不得不背井離鄉,成為無家可歸的流民。

  涇陽縣衙內,縣令韋義方坐在書齋之中,愁眉不展滿腹憂慮,心情晦暗猶如窗外的陰云驟雨。

  自從剛剛快馬急報將朝廷的文書送抵衙門,韋義方便心驚膽跳、心神不屬。他不僅擔憂如此暴雨致使涇河水位暴漲沖潰堤壩,屆時他這個縣令難辭其咎,更擔憂即將到來的“救災衙門”諸官員,尤其是那個兵部侍郎房俊…

  房俊與韋家的恩恩怨怨,實在是剪不斷、理還亂,雖然并未算得上是政治死敵,但韋義方知道對方沒有絲毫善待自己的理由。

  大雨傾盆,右武衛大軍已然從長安出發,快馬既然將文書送達,想必大軍亦緊隨而至。糾集了戶部、工部、尚書省…諸多衙門的幾十位官員將會如期而至,這使得韋義方心亂如麻。

  好端端的,怎地就冒出這么一個“應急救災衙門”來?

  這簡直就是要人老命啊!

  萬一捂不住蓋子被揭開了,那房俊會不會祭出尚方寶劍將自己這個貪官污吏先斬后奏?

  如此想著,即便大雨如注涼風陣陣,韋義方后背還是冒出了一層白毛汗…

  烏云低垂,天色晦暗,雨幕遮蔽了視線,五千訓練有素的右武衛大軍沿著渭水溯流而上,至咸陽之后折而向北,順著涇河之旁的官道直撲涇陽。

  雨勢太大,幸而官道之上鋪了一層水泥,盡管處處皆是積水卻沒有多少泥濘,大軍前進的速度頗快。

  就在官道的一側,涇河波濤滾滾水流湍急,水流激蕩之間發出一陣陣轟鳴…

  房俊策馬與程咬金并行在隊伍的最前頭,身上的蓑衣也擋不住雨水的浸濕,內里的衣物皆以濕透,被風一吹,一股涼意浸襲全身。

  房俊抹了一把雨水,看到前方影影綽綽有人迎頭趕來,大聲問道:“還有多遠?”

  程咬金手搭涼棚避免雨水淋如眼睛,抬頭觀望片刻,回道:“不足三里之數,頃刻便道,前方因該便是涇陽縣派來的人吧?”

  話音未落,前方斥候策馬返回,稟告道:“啟稟大將軍,涇陽縣縣丞前來迎接。”

  一行人在他身后走近,其中一人自馬背上躍下,小跑兩步來到程咬金馬前,叉手施禮道:“下官涇陽縣縣丞竇知禮,見過盧國公,見過房侍郎。”

  程咬金端坐馬上,鼻孔了“嗯”了一聲,混在風雨里幾乎聽不見。

  房俊瞅了一眼這位縣丞,不知其是不是竇家的子弟,不過也并不在意,徑自問道:“河堤險情如何?”

  竇知禮并不為程咬金的輕視而有所不滿,聞言即刻答道:“回房侍郎的話,形勢并不穩定。一個時辰之前剛有一波洪峰經過,水面已然漫過河堤,所幸全縣百姓官員盡皆死守堤壩,險情已然度過。不過大雨未歇,水勢未退,堤壩已然多處呈現崩潰之跡象,官員民眾雖然竭力搶修,卻也不知能否安然堅持。”

  身邊的衙役雖然在他頭頂撐起傘,但一身官袍早已被雨水浸濕,裙裾上滿是污濁的泥水,形容狼狽、神情憔悴。

  災情如火,房俊也顧不得過問更多細節,沉聲道:“陛下心系涇陽百姓,故而指派吾等‘災難應急指揮衙門’以及右武衛大軍前來協助修筑堤壩,稍后更有錢糧等物資運抵,煩請竇縣丞安排人手在縣城之內擇一地點妥善安置。”

  竇知禮頓時大喜。

  先前他見到文書還以為只是朝廷調撥大軍前來幫助抗險,現在方知更有一應物資一并前來,可算是解了燃眉之急。

  現在涇河堤壩上聚集了城內上千青壯,雖說大家都是為了抗洪救險保衛家園,但是作為縣衙也必須安排藥物、吃食等等必須物資,總不能讓百姓上堤壩搶險還得自己從家里攜帶飯食吧?

  然而不知何故,縣令韋義方卻一再拒絕自己打開義倉取用糧食以供給救險人員食用的建議,理由是未有朝廷明令,義倉不宜擅自打開,唯有災情泛濫不可控制之時,方可取用糧食賑濟災民。

  這令竇知禮既是不解又是憤怒!

  “義倉”自前隋之時啟用,延用至今。

  前隋隋開皇三年,長孫平被徵拜為度支尚書。他見天下州縣多罹水旱,百姓不給,奏令民間每秋家出粟麥一石以下,貧富差等,儲之閭巷,以備兇年,名曰義倉,隋文帝表彰并采納其建議。

  在收獲時向民戶征糧積儲,以備荒年放賑。因設在里社,由當地人管理,因而亦名社倉。后又定積儲之法,準上中下三等稅,上戶不過1石,中戶不過7斗,下戶不過4斗。

  自是天下州縣,始置義倉,每有饑饉,則開倉賑給。

  及至大唐立國,義倉和社倉的概念逐步分離出來,義倉由州縣一級政府設置,社倉由社(百姓二十五家為一社)一級來設置。

  與國家設立的以穩定米價為主要職能的常平倉不同,義倉更像是一種民間行為,確保一個地區范圍內的百姓當中貧苦者得到適量救濟,亦能夠使得所有百姓在災禍之年不至于無米可吃。

  涇陽雖然并不富裕,然則土地豐腴百姓安居,風調雨順少有天災,這些年義倉之中很是囤積了不少糧食。眼下涇河水患已然刻不容緩,極有可能下一刻河水便決堤而出,屆時莫說處于河岸的涇陽夷為平地,就連不遠處的咸陽危若累卵,這個時候不開放義倉,難道要等到大水決堤之后將那些米糧喂魚不成?

  可官大一級壓死人,盡管他說破嘴皮,縣令韋義方就是不松口,他也徒喚奈何。

  在大堤上面對饑腸轆轆卻依舊奮不顧身搶修堤壩的百姓,竇知禮滿心慚愧卻又無計可施,只好接著迎接上官的名義匆匆離開堤壩,實在不忍見到那些因長時間勞作而衣不遮體、饑腸轆轆的百姓一道道詢問和探究的目光…

  現在隨著房俊的到來,糧食問題迎刃而解,竇知禮如何能不心懷大暢、欣喜若狂?

  “房侍郎放心,下官親自安排人手安置,畢保這些糧食萬無一失!”

  竇知禮神情振奮答道。

  房俊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道:“閑話休提,即刻帶本官前往堤壩上看看情形如何,此處有不少工部官員隨行,這可都是治理河堤的行家里手,比你手底下的人可強得多!”

  竇知禮見到房俊雷厲風行,自然不會拒絕,不過稍一沉吟,說道:“只是縣令尚在衙門里靜候諸位天使到來…”

  “你說涇陽縣令尚在衙門里?”

  房俊大感意外,濃眉一挑:“他為何不去大堤上組織救險?身為一縣之父母,屆此天災橫禍從天而降之時,怎能不親臨一線穩定軍心,率領全縣百姓抗洪救險?”

  竇知禮心底一跳,咽了口唾沫,遲疑著答道:“這個…縣令畢竟要居中調度掌控全局,親臨一線這等事,自有吾等低賤之署官前往即可…”

  這話說的看似替縣令韋義方辯解,實則卻滿是怨氣…

  房俊也不知聽沒聽出其中的隱含之意,頓時怒氣上沖,怒道:“區區一個縣令,便當自己是當朝宰輔了嗎?還居中調度?娘咧!劉洎何在?”

  最后這一句是回頭向著身后吼出來的。

  身邊一眾官員盡皆大汗…聽這口氣,怎地好像人家堂堂治書侍御史是你的跟班兒似的?

  竇知禮更是嚇得不敢言聲,既欣喜于自己詭計得逞,又驚駭于房俊的威勢…

  那可是劉洎呀!

  滿朝文武誰不是對其瘋狗一般的做派無可奈何又深感忌憚?

  后邊人群里的劉洎這個氣呀,你個二棒槌用不用這般目中無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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