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二陛下有時候細細想來,盡管不愿承認,但房俊這小子的功勛的確不少。
玻璃、水泥、印刷術…哪一樣拿出來都能掙一個潑天的財富,都足以傳之子孫、世代昌盛,甚至震動天下、撬動天下大勢。可他并沒有藏著掖著,無論被迫還是自愿,最終都拿出來,為大唐帝國的繁榮昌盛添磚加瓦,為他李二陛下的統治更加穩固。
即便那看似只能為個人謀來好處的《三字經》,一經流傳,亦必然影響深遠。
不知不覺的,這個小時候怯懦木訥、長大后叛逆火爆,他李二陛下嘴里的楞慫、棒槌,已經漸漸成長為一個腹有錦繡、才華卓越、羽翼漸豐的后起之秀!
尤其是這小子再自己面前,胸有成竹的說起“兩年之內將高句麗的山川地形放在陛下面前”的時候,那股子沉穩、大氣、自信,說明這已經是個人物了!
廷議之上被頂撞的不滿與憤怒,便不自覺的淡化下來。
李二陛下的性格有些分裂,有時候很無恥,可有的時候卻坦蕩得可愛…
這一次的談話并沒有什么實質性的結果,對于房俊大言不慚的想要“以功勛換自由”提議,李二陛下不置可否,便將他趕走。
房俊自然不敢問,他又沒有犯賤到非得人家大腳丫子踹他才舒坦…
但是翌日清晨,正在把莊子上所有農戶叫到一起打算開一個“春耕動員大會”的房俊,便接到了一份意料之外的圣旨。
來傳旨的不是太監,而是一個門下省年青官員。
“門下:工部侍郎房俊,文武兼全,忠勇皆備,勤于任事,秀毓干城,敕封為軍器監監丞,欽賜。中書令楊師道制誥。”
房俊有些暈,李二陛下玩的這是那一出兒?
咱這工部干得好好的,投入十數萬貫的萊州船廠那里還有一盤大棋呢,豈非給別人做了嫁衣?
郁悶個天的!
官員等房俊雙手接過圣旨,這時候可沒有明清兩朝動輒“塞紅包”的毛病,便要告辭離去,房俊趕緊拉了一把,拱手客氣的說道:“這么老遠跑一趟,吃盞茶再走不遲。”
那官員笑著推辭道:“今日陛下調閱近年往來胡部各處文書,門下、中書皆忙成一團,本來下官還要去鄖國公府上傳一道旨意,但鄖國公剛剛自相州回朝,尚未安置妥當,所以下官才舍近求遠,先來房少監府上,這馬上就要去鄖國公府,然后尚要會門下聽用,所以房少監好意,下官只能愧辭了。”
房俊一聽是鄖國公張亮,不由好奇問道:“鄖國公不是擔任相州大都督府長史么,這是回朝另有任用?”
“這個…”
那官員略一沉吟,方才笑道:“按規矩,是不能事先將圣旨內容透漏出去,不過片刻之后某便去鄖國公府上傳旨,用不了一時三刻,這道圣旨也便曉諭關中了。”說雖如此,可還是壓低聲音說道:“陛下將鄖國公調回,是擔任工部尚書。”
說完,微微一笑,給了房俊一個“好自為之”的眼神。
房俊與鄖國公張亮的恩怨沖突,整個關中無人不知。當初您牛氣沖天,殺上鄖國公府將張亮次子的手腕剁掉,相當于將張亮的面皮剝下來狠狠的踩。
當時張亮估計房玄齡的威懾,一時隱忍,可不等于心里不將房俊恨之入骨。
現在房俊得了一個軍器監少監的官職,可工部侍郎的本職卻并未撤去,也就是說,鄖國公張亮馬上就將成為房俊的長官。
以張亮睚眥必報、陰狠歹毒的性情,您當心著吧…
送走那位傳旨的門下省官員,房俊悶悶不樂。
別人或許不知李二陛下此舉何意,房俊卻是一清二楚。
李二陛下這是再為東征高句麗做準備了啊…
此時的大唐水軍雖然不算贏弱,但也絕對說不上多么了得,尤其近年朝廷的力量都投入到陸地上,資源傾斜相當嚴重,對于相對來說更加耗費經費的水軍來說,幾乎等于廢弛。
可高句麗遠在朝鮮半島,雖然陸路依舊是主力,但水軍若能擔起運輸糧草輜重的重任,必能極大的減輕陸路的壓力。
大唐的所有船舶全部歸于工部水部司管轄,想要打造一支能夠擔負起運輸輜重任務的船隊,就必須整合目前所能調動的船只,未雨綢繆。
而張亮,便是被李二陛下委以此任。
要不然,也不會再東征開始之時,將所有船舶水軍交給他統領,并且敕封為滄海道行軍大總管。
房俊有些喪氣,那天跟李二陛下要官之時,李二陛下并未明確拒絕,他還以為李二陛下有些意動。
現在看來,人家是早有腹稿,就像是下棋一樣,每一個棋子的作用早就思量清楚,豈會輕易變動?
不過…
既然是下期,那么就存在著無盡的變數,誰敢說整盤棋尚未開下,便已將所有步驟想通想透、盡在掌握?
事在人為!
房俊自己給自己打氣,這可是千載難逢的好機會,是不是能將大唐推上另一條與歷史截然不同的道路,是不是能打破千百年來儒家思想根深蒂固的束縛,能不能拿下高句麗,是重中之重!
那一片廣袤的大海,豈能任其波濤翻涌,唐人卻無法染指?
接下來的“動員大會”,房俊火力全開,將一干莊客、災民鼓舞得熱血沸騰、斗志昂揚!
“大雪壓塌了你們的房屋,凍死了你們的親人,讓你們成為無家可歸的流民、災民!那些廣廈百間、良田萬頃的世家大族、勛貴富賈,對你們冷漠相待、任你們自生自滅!天下之大,卻再無你們立錐之地,粟如滄海,卻再無你們裹腹之食!你們,就像是被天地拋棄的孤兒,天不收,地不管,舉目無親、無依無靠!”
房俊站在農莊正門外臨時搭起的一個高臺上,環視了一眼面前場院上聚集的被他勾起傷心往事、擔憂未來生活的災民,使勁兒的揮舞著手臂,語氣鏗鏘的說道:“告訴我,你們愿意像是野狗一樣流浪,無處安身、忍饑挨餓、不知哪一天倒閉在陰溝里、大路邊嗎?”
“不愿意!不愿意!”
“那么,你們告訴我,怎么辦?”
黑壓壓的人群先是一靜,接著便有人三三兩兩的在人群中喊:“跟著二郎走,二郎給我們飯吃!”
“跟著二郎走,二郎給我們飯吃!”
有一就有二,場院上的災民和莊客瞬間振臂高呼,響成一片,頗有一種排山倒海的氣勢。
這幾個“托兒”表現得不錯…
房俊暗夸一句,高高舉起手臂,示意安靜。
瞬間,整個場院上近千人齊齊收聲,一片寂靜,鴉雀無聲。
“房家灣所有的人,無論是以前的莊客,還是現在的災民,從此以后,就只有一個名字,那就是房家的家仆!我,房俊,再此立誓:有我一口吃的,就不許房家灣餓死一個人!老天要餓死你們,我就帶著你們,干死他個賊老天!從此以后,我們精誠團結,共渡難關,將房家灣建成我們最美好的家園!現在,我宣布,春耕正式開始!”
話音未落,場院上已經響起一片山呼海嘯的歡呼。
有我一口吃的,就不許房家灣餓死一個人!
這個將自己和親人從地獄的門口拉回來,給了他們房子、給了他們吃食的男人,就這么斬釘截鐵的許下如此鄭重的承諾!
這些災民,原本就指著官府的救濟,不知何時餓死,不知埋骨何處。
可是陡然之間,他們搖身一變,成了當朝宰輔房玄齡的家仆,單單是這個,就足以讓整個關中的老百姓嫉妒的眼睛發紅!
為啥?
種地不納糧!
現在,又有對他們來說等同于救世主一般的房二郎許下如此承諾,還有什么可說的?
一個字,干!
當房家灣這幫打了雞血一般的農戶咬著牙、較著勁的將種子一顆一顆種到地里,將水渠一條一條修筑完成,那股子瘋狂勁兒,只要是在驪山附近有田產的人家,全都瞠目結舌。
房家灣,這是要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