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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20、喪禮

無線電子書    我的197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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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還沒走進病房就聽到一陣哭泣,傳遍整個樓道。

  李和的舅媽和表姐妹們一邊哭泣一邊為死去的老人穿早就準備好的壽衣。

  李和道,“姥爺,你躺會。”

  老爺子沒哭,但是額頭上的皺紋,抿著的嘴巴,都是顯示他并不怎么舒服。

  “車來了嗎?”老爺子問王玉善道,“這天熱,得趕緊回去。”

  王玉善道,“等會就來,是冰棺,不會有事。”

  他剛點起來一根煙,就被路過的護士呵斥了一聲,就又忙不迭的放了下來,但見走遠了,才愁苦著臉重新點起來。

  運載靈柩的車來了,他也沒用擔架,就把老人抱了起來,嘴里還道,“好輕,沒一點分量了。”

  王玉國道,“整一個星期沒吃東西,全靠葡萄糖頂著。”

  王玉善先出病房,李和就小跑到電梯口,先把電梯門打開了。

  下樓后,在司機的幫襯下,老人被放進了冰棺里。

  司機信誓旦旦的保證道,“跟冰箱一樣的,結冰的,要是發臭了,我不收你一毛錢!”

  “走吧。”李和催促司機,見司機上了駕駛位后,又對喜子道,“你認路,你就跟車,在前面,我們在后面跟著。”

  他又同時阻止了要上靈車的姥爺,把他拉到了劉老四的車上。

  “酒沒醒吧?換個人開吧。”李和問劉老四。

  劉老四道,“這才多少酒,沒事,遇到交警我能處理。”

  “那你開慢點。”李和見他清醒著,就沒小題大做,又讓幾個表姐和表姐夫跟著上車,安排好以后回過頭對李隆道,“那你在這等到中午,接到阿娘和阿爹他們就回去。”

  李隆點點頭,“放心吧,不會耽誤。”

  交代好李隆,李和上了李輝大卡車的副駕駛位,讓王玉善和王軍幾個坐在了第二排的鋪位上。

  這爺倆不是李莊的,和李輝并不熟悉,見李輝愿意這么相幫,自然客氣的不得了,一個勁的遞煙。

  車子啟動,緊緊的跟著前面的靈車。

  “家里通知好沒有?炮仗、煙酒、蔬菜,該買的買。”王玉善問大兒子王軍。

  同嫁娶一樣,喪事也是要辦酒席的,不但要辦,還要大辦,越是熱鬧,越是顯得兒女有孝心。

  王軍道,“剛剛用用投幣電話往家里打過了,等天亮他們就上街。”

  王玉善點點頭,頭伸過前面的椅靠上,對李和道,“二和,你有電話,等會一到鎮上,就得麻煩你給電話,讓他們準備好炮仗,車子一進郢子,你就得讓他們放炮仗。”

  李和道,“好。”

  夜色甚好,有月亮有星星,參差不齊的布滿天空。

  一行人,三輛車,到達鎮上的時候已經是早上五點多,天已蒙蒙亮。

  李和掏出來電話,遞給王玉善道,“舅,你自己打。”

  “我不會用這,我給你號碼,你撥通了,我來說。”王玉善報了座機的號碼,待李和撥通后,接過來電話,左右仔細交代了一遍。

  說話間,車子已經進了河灣,此起彼伏的鞭炮聲,陡然在耳畔炸響。

  然后車子還沒停穩,一群女人就追逐著靈車開始大哭。

  “我的媽啊...你怎么就走了啊...”

  “娘咧,我可怎么辦啊...”

  “我的命好苦啊....”

  待男人們把冰棺抬出來,女人們一下子都撲在上面嚎啕大哭。

  “別壓著啊...”

  “抬進去再慢慢哭....”

  抬棺的四個男人,經不住十來個女人這么折騰。

  “你們一邊去。”王玉善第一個上去把自己的娘們和女兒、兒媳婦給拉開,然后其他男的也紛紛過來把哭的撕心裂肺的女人們給拉開。

  “地上都是灰,擦一擦。”李和也上去把大姐李梅給拉開。

  “老三呢?”李梅擦擦眼角,若無其事的問。

  李和抽一口煙,吐出來道,“接阿娘他們去了。”

  李和問,“他爸還沒回來?”

  他還沒有看見楊學文。

  “去縣里賣魚去了,估計等會就回來了。那邊燒飯了,你自己去弄點吃的。”李梅見冰棺已經進了堂屋,不再多說,也跟著進去,繼續大哭。

  門外支了一口燒飯的大鍋,灶臺都是臨時用泥漿和紅磚壘起來的,掌勺的是李和的一個便宜表舅。

  “有吃的沒有?”李和在大桌子上的菜盆一個個瞅,基本都是空的,只有一盆綠豆圓子。

  表舅王玉成揮著大勺指著壓水井的地方道,“自己拿碗去。”

  說完還不停的擦著額頭上不斷往下掉的汗水。

  李和走到壓水井邊,把出水口下的碗盆挪開,頭放在底下,一只手壓水,直接沖,弄了個濕漉漉的。

  不過這樣倒是解熱。

  從下車到現在,他身上的汗壓根就沒停過。

  拿一大碗,也沒找鏟子,就用筷子直接撥拉了一大碗的綠豆圓子。

  隨意的吃完后,摸摸口袋,發現煙沒了,他的行李都在李隆的車上。

  看喜子在那散煙,就要了一包煙過來,雖然煙很差,但是聊勝于無。

  一根煙還沒拔完,王玉成就朝他扯著嗓門子喊,“二和,你幫我劈材。”

  “好嘞。”李和沒拒絕,拿起斧頭就到柴火堆那邊忙活。

  張兵要過來幫忙,被他給拒絕了,不然顯得他多嬌貴似得,連劈材都要讓人代勞。

  張兵小聲道,“這么熱,還是我來吧。”

  李和擺擺手,“你去鎮上找個地方休息,不用在這里。”

  “這...”張兵有點猶豫。

  李和低聲道,“在我家門口,你害怕我能怎么的?去吧,不用管我。”

  張兵想想也是,在投禮賬的地方交了10塊錢,轉身就走了。

  王玉善過來對李和道,“你朋友不吃口飯就走了?”

  李和道,“你不用管他,他自己有去處。”

  手起斧頭落,粗木頭一分為二,砍材他還是有點能耐的。

  但是還沒整一會,劉老四要過來幫忙,李和拒絕,李輝又接著過來,他繼續拒絕。

  李莊的人看在李和一家人的面子陸續都來參加這場喪禮了,他們本來和河灣的王家是沒有禮節往來的。

  劉傳奇道,“啥時候回來的?”

  李和用衣服擦了汗道,“夜里到的,還沒來得及回家。”

  他眼瞅著何老西也過來了,牽著兒子何耀,只是他沒有看到他想看到的人。

  “哎,什么時候連渡江都抽上了?”陳胖子接過李和的煙取笑道。

  “你的呢?”李和瞥了一眼陳胖子的上衣口袋,掏出來后,見是好煙,就揣到自己口袋里了。

  “旁邊有代銷店,我去買吧。”李冬站在旁邊,他是和李福成等人一起來的。

  “你幫我干點活,要減減肥了。”李和把斧頭給了李冬,使喚自己的弟弟干活,這個旁人倒是說不出什么。

  “好。”李冬沒拒絕,掄起膀子在那賣力。

  中午開飯,王家兒子、孫子輩都在堂屋冰棺邊守著給人回禮磕頭,搬桌子,擺碗筷,端菜這種事情自然歸李和同楊學文等人。

  待十六個菜上完,忙得滿頭大汗之后,他才有功夫擠上劉傳奇等人的桌子喝一瓶啤酒,扒口飯。

  王玉蘭下晚三點多鐘才來,一進門照樣大哭,整個人癱了似得。

  李兆坤到棺材跟前,給丈母娘磕了兩個頭,火盆前燒了兩刀紙,就到一旁和人閑聊去了。

  晚上,王玉蘭要在這里守夜,李和等人就回家了。

  段梅和李梅姑婆倆提前回來就打掃了衛生,刷了席子。

  李和對李福成說了看到陳明靜的事情,李福成砸吧砸吧道,“那也是自己家里親戚,你能幫就幫,不要真當外人了。”

  “一定的。”李和曉得他爺肯定是這么說。

  這個老人把親戚和親情看的向來很重。

  “哎,你太還不曉得能挺到什么時候呢,九十多了。”李福成有自己的擔憂,顯然他親家母的過世,觸及到了他。

  李和想想道,“要不我再陪你去一趟開封?”

  這是他爺爺的心愿,他還是要滿足的。

  再說,他爺爺現在也不小了,一想到沒幾年好活了,李和心里就有點心酸,他不想給老人留遺憾。

  “你挺忙得吧?”李福成沒說同意,也沒說不同意。

  李和道,“不忙,我陪你去吧。要不然下次什么時候回來,我還不清楚呢。”

  不管一個人到了什么時候,什么年齡,想念自己的母親,這是很自然而然的事情。

  而在母親的眼里,不管孩子多大,都是自己的孩子,不會少一分愛。

  “那等過兩天再說。”李福成也不曉得猶豫什么。

  李和點點頭,“好。”

  洗完澡,李和就躺下了,本來就是睡眠不足。

  可是他總感覺他才剛躺下就被喊醒了。

  “快點起來。”站在他床頭的是李兆坤。

  “這么早干嘛?”李和發現外面還是黑的,天都沒亮。

  “今天去火葬場。”在婚喪嫁娶這種事情上,李兆坤比李和強的不是一星半點。

  “哦。”一聽李兆坤這樣說,李和不起來也得起來了。

  李隆的車子已經停在門口,李福成在一旁對段梅道,“看你奶過來沒有,讓她去看孩子。”

  段梅道,“奶都去過了,在那給我燒稀飯呢,等孩子醒了就能吃。”

  “走吧。”李和看看時間,怕趕不上,只抄了一把水洗了一把臉,連牙都沒來得及刷。

  五六輛和靈車已經停在了王玉善家的門口。

  冰棺剛出堂屋,鞭炮就想起來了,然后又是一陣女人的哭聲。

  一進入火葬場,入眼的就是高墻上那“移風易俗,實行火葬”八個白色石灰大字。

  火葬場就是一個坐北朝南的四四方方的四合院,最大的建筑就是那個焚燒間。

  從車上下來,李和望著高聳的焚燒爐煙囪冒出的灰煙,再看看地面落下的粉塵,不曉得是煤灰還是骨頭灰,總感覺空氣有點凝重。

  王玉善去交錢領了號,然后等著排隊的空隙,又去專門的祭拜的地方,放了鞭炮,燒了紙。

  李和一直沒哭,實際上大多數男人都沒哭。

  可是,看到老人進焚燒爐的那一刻,在場不論男女都哭了起來。

  李和本以為自己不會哭,可是當老人瘦瘦小小的身體被粗暴的工人笑著塞進爐子的時候,淚卻止不住地下來,最后長出一口氣,擦下眼角,沒讓自己哭出響。

  李兆坤也擦下紅腫的眼角,嘆口氣道,“人啊,就是這么沒的,黃泉路上豈能分老少啊。”

  他看見他老丈人蹲在門口,對著焚燒爐眼睛眨都沒眨,就上去用手在眼前晃了晃,拉起來道,“沒事吧,中午陪你喝兩盅。”

  “你去問問,啥時候拿骨灰?”姥爺努力的起身。

  “問了,半個小時。”這是李兆坤第一次對老丈人這么客氣。

  他同王玉蘭結婚近40年,從老丈人到兩個舅子都不怎么待見他,一個二流子,有什么好說的!

  不揍他已經是夠給臉了!

  還要說什么!

  他也是不犯賤,你們瞧不上老子,老子還瞧不上你們呢!

  所以幾十年來都是互不侵犯,各過各的,倒是相安無事。

  骨灰取出來,李和讓王玉善抱著骨灰盒先上了李隆的車,自己找了輛手扶車爬了上去。

  墳地選在王家的一塊高地,旁邊就是一條河,這是找人專門堪過的。

  “這塊上風上水。”堪風水的人昨天下午一眼就看上了這里。

  農村對墳地的風水是特別講究的,誰家墳得風水好,誰的家丁就旺,福旺財旺人也旺。

  墳地都是男人,女人是不能來的,男的挖土的挖土,抬土的抬土,沒有一個是閑著的。

  墓坑挖好后,為了防止走水,四壁鋪了紅磚,灌了水泥,待水泥差不多干了,骨灰下去,男人們開始埋土,不一會兒,一個小土包就出來了。

  拿鐵鍬把土拍實,放了三掛鞭炮后,男人們抽了一根煙,順帶點著了紙錢,兒子、孫子、外孫按照輩分,挨個不聲不響的跪下來,磕了三個頭。

  鞭炮響聲過后,一切都安靜了下來。

  “家屬答禮!”李兆坤吼了一嗓子!

  王玉善和王玉國兄弟倆帶著兒子、孫子們向所有人鞠了一躬。

  “好了,好了,回家吃飯。”李兆坤拍拍手上的塵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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