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有那個拎板磚的女漢子,中了定身法似的站在通道中間,板磚自手中悄然滑落,二點五公斤有余的重量狠狠砸中腳面,竟然沒有察覺。
那個漂亮的美女姐姐身子前傾,姿勢極不雅觀,可是當此情態,誰管得了這許多瑣屑小事?
E小調前奏曲與賦格原曲五分多鐘,宋保軍經過自己的演繹以及采用大量復調再創作,長度到了八分多鐘。
在這個過程中,宋保軍叼著煙頭,眼睛被繚繞的煙霧熏得微微瞇起,高潮一波接著一波,一百多位聽眾好像乘著一葉扁舟在汪洋大海在顛簸起伏,無法控制。
音樂具備刺激人體情緒和感觸的能力,就像俄羅斯歌手維塔斯的高音,常常能激起聽眾的雞皮疙瘩。這是一種聲音經過耳膜刺激腦部細胞產生生理上的作用,比如刮擦黑板的聲音也能引起人的牙酸不適感,道理是一樣的。
廣播學院雙姝中的郭郁煙被那音律沖蕩耳膜,從最開始的激烈到后面的巔峰,情緒醞釀到達頂點,積蓄已久的尿意再也忍耐不住,全部噴涌而出,淋得褲腿濕漉漉的。
在這瞬間,她像是騎乘著圣潔俊美的獨角獸奔馳在基督教描敘的極樂花園,遍地鮮花開放,無數的天使歌唱。
她震顫著、激動著,忍不住低聲呻吟起來。這種強烈的快感像是集束炸彈一樣,一遍又一遍轟擊她的神經。
直到琴聲漸漸微弱,最后重新歸于寂靜,聽眾們幾乎忘乎所以,像是施了魔咒的青蛙,被束縛在軀殼中無法動彈。
教室里死寂般沉靜。
郭郁煙茫然若失,一顆心飄飄蕩蕩沒有去處,那琴音一結束,便仿佛失去了最珍貴的東西。她連自己褲子怎么濕的都不知道。
涂芬再一次體會到了語言的無力和詞匯的貧乏,上一次出現這種感覺還是在二〇〇八年聽到吳衛國演奏的D小調半音階幻想曲與賦格,那時給她帶來的震撼無法形容,這次更加蒼白。
宋保軍手指離開鍵盤站起身,輕輕撣掉煙灰,眼里對著眾人全是蔑視,道:“我說過,你們日后無數個夜里反側難寐,想起的將全是今天這個時刻。不會有人忘記。”
“嘩!”眾人如夢驚醒,跟著用盡全力大聲鼓掌拍手,雷鳴般的掌聲如同暴風驟雨,龐大的分貝震得吊頂上的吊扇灰塵秫秫而落,天花板近似掀翻。
所有人全部不由自主起立,用狂熱的眼神注視著宋保軍,臺上的男人像是創出光明與黑暗的神祗,在黑白琴鍵上,他就是上帝。
而此時的宋保軍仍然一手夾著煙頭,一臉的呆板麻木,身穿農藥T恤與塑膠夾趾人字拖靜靜佇立。那翻滾而來有如實質的掌聲仿佛通通與他無關。文藝人格帶來的驕傲性格令他對眼前觀眾不屑一顧。
演奏時間八分多鐘,鼓掌時間倒超過了十分鐘。
跟隨涂芬轉了大半個中國一路采訪的天空電視臺娛樂頻道記者陳曉慧手都拍紅了,肩膀上價值十二萬元的高檔攝像機不知什么時候滑落于地,鏡頭摔成網狀裂痕,她也絲毫沒有放在心上。
許久大家逐漸平復下去,甚至有人流出惘然的淚水。
宋保軍不等大家反應過來,徑自走到臺下。在剛才的演奏中,他的所有情緒已被全部抽空,需要時間來回復。
涂芬大場面見多了,是最早回過神的人,說:“這堂課沒有再繼續下去的必要了,宋保軍同學,你就是我要找的天才。”
精心籌備準備上課時長達三個小時的公開課,本來按照校方的要求會在課后公布結果。然而現在只上到一半,涂老師便直接宣布她所中意的弟子已經出現,而且所有人目光灼灼,顯然沒人對這個結果有任何不滿,想來宋保軍非常符合大家的內心期待。
涂芬巡回全國五十多所音樂學校,歷時一個多月,從始至終沒有找到心目中才華橫溢的弟子。
只在方的要求下選了三個天分稍顯出色的學生作為記名弟子,算是聊表意思。今天的最后一站,本也沒多大希望,料想不過應景充數而已。
實在沒想到,能在這里體會到久違的感動。
“謝謝涂老師的青睞。”宋保軍很禮貌的鞠躬回應:“追隨涂老師的音樂步伐也是我的心愿之一。”
柳細月遞過來一塊絲巾:“喂,你流鼻血了,是不是在臺上偷看到哪位女生的美腿啊?”
宋保軍接過擦了擦,只覺芬芳撲鼻,觸感絲滑,便用力擤了一下鼻涕,發出“叭——”的一聲悠長震響,再還給柳細月。
柳細月臉都快抽搐了,任由絲巾掉在桌上不知該如何面對。上面還糊著一堆黃黃的鼻涕。
涂芬滿心喜悅,笑道:“那好,下面我還會繼續在各位同學中選擇一位記名弟子。先給大家講講先前屈景森同學彈奏月光奏鳴曲時出現的不足之處。其實彈的挺好,音準都很出色,關鍵是少了一種閱歷。”
還會再選擇一位弟子?眾人又驚又喜,紛紛端正姿勢繼續聽講。
不愧是教書出身的音樂家,涂芬三言兩語很快重新掌控課堂氣氛。
屈景森軟綿綿的雙腿不知怎么返回位子上的。混合了失落、孤獨種種情緒,他第一次嘗到了失敗的滋味。
宋保軍漸漸平息了思緒,文藝人格正在一點一點的消退。按照猥瑣人格的說法,這是個比暴戾人格遠遠強大得多的中性人格,以目前的幽能儲備還是不能太久。
公開課向來不禁進出,有急事的同學不須向課任老師匯報,可以自行從后門離開,只要不驚動他人即可。
宋保軍便起身去上廁所,中途扯了扯屈景森的衣服后襟。
屈景森扭頭見是他,登時會意,也跟著從后門走出,急走兩步追上宋保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