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福明立即換了一副臉色,笑道:“老凌,我今天過來,是特地來通報你一件喜事的。我市鐘市長高度重視本市職工生產學習和生活,對你們家的困難是看在眼里,急在心上,所以呢,今天鐘市長親自過來慰問你們,有什么問題都可以提出來,組織上盡量為你們解決。市長,這位就是我們公司的職工凌利仁。”
“鐘市長?”凌利仁嚇得險些當場飆尿,連帶著聲音顫抖,膝蓋發軟,說話抖抖索索。他這輩子當然見過一些個大人物——只是在工地上遠遠的隔著幾十米距離見過來視察的領導。
而一位市長親自登門慰問,這是開天辟地頭一遭,又剛好解決了他被下崗逼債的大難題,凌利仁一時慌張失措在所難免。
吳福明手腳麻利的搬過幾張凳子,衣袖在凳面上來回拭擦干凈,才分別送過去,笑道:“市長、劉大秘,請坐請坐。”
鐘天成先請三少和梁泊華坐了,自己跟著坐下。吳福明這才發覺幾個人是以那位年輕人為核心,不由懊悔不已,暗罵自己怎么就沒一點眼力見,連鐘市長都對他那般恭恭敬敬,自己竟然沒看出來,太失敗了。
“凌利仁同志的家庭很艱難嘛!作為一個在公司兢兢業業干了二十多年的老職工,清貧至此,既是二建公司的失職,也是我的失職。”
吳福明忙抹著汗說:“市長,我一定深刻檢討自己。”
鐘天成說了一通場面話,又道:“這個問題待會再說,現在先來商量商量怎么才能讓凌利仁同志的狀況得到改變。”
宋保軍笑道:“大家都坐下來談談,不必拘禮。”
俞瑞庭到底是女人,醒悟過來,從他們帶來的水果取了一些拿去廚房清洗,再放在桌子上請大家吃。
凌利仁滿肚子疑問,偏偏不敢廢話半句。
宋保軍掏出河水煙散了一圈,說:“凌先生,我是琪琪的大學同學,今天路過鷺鷥市,特地進來看看,唐突之處,還望多多見諒。”
等于把進門時的話又說了一遍,但聽在凌利仁耳中,與先前的含義已經大為不同。
別的不用懷疑,鐘市長和吳總的身份擺在這里,能假到哪里去?有哪個騙子本事大到這種地步?
凌利仁惶恐的說:“敢問您怎么稱呼?”
“鄙姓宋,宋保軍,是琪琪的學長兼音樂導師。琪琪這孩子的身體素質極有天分,乃是世所罕見,將來肯定要跟著我深造的。所以呢,我想來看看,琪琪同學的家庭情況,有什么后顧之憂。”宋保軍明明比凌安琪大不了幾歲,這番話老氣橫秋的說出來,沒一個人覺得不妥。
凌利仁忙說:“家里好得很,沒什么后顧之憂。”
俞瑞庭狠狠瞪了丈夫一眼,賠笑道:“其實也沒什么,就是、就是…生活上有一點點困難,希望組織上能給予解決。”
這個中年女人長相和女兒凌安琪差不多類似,都是一副異于常人的好身材俏相貌,可惜因為生活的艱難,兩鬢過早染上白霜,眼角爬滿魚尾紋,臉色蠟黃,穿著早幾年的運動服,坐在對面虎背熊腰,像座鐵塔似的。
凌利仁意識到說錯話了,漲紅著臉不敢吭聲。
宋保軍目光落在鐘天成身上:“鐘市長,您認為呢?”
鐘天成清了清嗓子,道:“凌利仁同志數十年來為二建公司工作的成績有目共睹,我們不能讓優秀工人寒心,吳總,你怎么說?”
吳福明道:“凌利仁同志的業務嫻熟精通,待人誠懇,團結同事,忠誠敬業,堪為二建公司的工人楷模,這么說呢,我們公司還需要一些這樣的人才參與到管理工作中去。現在是這樣的,人事科還需要一位副科長,我希望你能擔任這一職位。”
說著偷眼去看宋保軍和鐘天成的反應。
只見宋保軍面無表情,吳福明心頭便是一沉。
果然,鐘天成淡淡的說道:“這么好的人才,還留在二建公司,屈就一個小小的副科長,有點可惜了。小劉,你看看幾家市直單位有什么合適的崗位。”
劉秘書道:“凌利仁二十幾年來一直在二建公司測量崗位上工作,業務精熟,能力極強,我建議換換崗位,也算是為組織培養領導人才。住建局的市政規劃科目前沒有領導,我覺得呢,凌利仁可以去鍛煉鍛煉,一來嘛,他的專業對口,二么,過得幾年,等大家都服氣了再提上來,為老百姓做做實事。”
吳福明服氣得很,暗道領導就是領導,一番話說出來充滿大義,就算別人心存質疑,也提不出反駁的意見。
鐘天成道:“凌利仁,我托大就叫你一聲小凌吧,對于組織上這個安排,你有什么意見和更好的建議嗎?盡可以提出來,大家一起商量探討。”
凌利仁不知所以,任由幾位領導安排自己的職位和前程,心臟早就飄到天邊,唯唯連聲道:“挺、挺好的,我沒意見。”
“那就這么辦。”鐘天成轉頭向劉秘書吩咐道:“你得空給住建局的老蔣去個電話,跟他溝通一番,盡快早日落實此事。”
吳福明見事情辦成,心頭不禁十分著急,暗道領導把凌利仁都安排好了,我卻一點力氣沒出,豈不是沒給領導留下好印象?以后又怎么進步?
他絞盡腦汁苦苦思索,看到凌利仁住處破舊,不由眼前一亮,笑道:“老凌啊,我看你這住的地方,確實有些委屈了。二十幾年的老職工,我們不能虧待你了不是?就算你的關系馬上就要轉入住建局,也還是我們二建的老同事嘛!單位去年在錦繡豪庭還有幾套職工閑置房,樓層不錯,位置合適,你要是不嫌棄,就趕緊搬過去。”
二建所謂的職工閑置房,其實都是給領導住的,凌利仁早就知道,其實明白沒有自己的份也就不去多想,這時見吳福明主動提起,不禁趕緊擺手道:“不成不成,那怎么行呢!”
鐘天成笑道:“那套房子,都有什么講究?”
吳福明介紹道:“房子建在錦繡豪庭小區里面,設施齊全完善,附近有學校、醫院和超市,交通便利。房子使用面積一百三十六平米,四室一廳兩衛一廚,原是給先進工作者準備的,我看老凌正好合適,也符合程序要求,只要辦一辦手續即可入住。”
“既然符合程序就沒問題,盡管小凌是人所周知的先進工作者,我仍不希望你們胡亂開什么后門。”鐘天成義正詞嚴的表態。
一百三十六平米的新房!比起現在所住的四十平米老屋子,簡直一個是天堂一個是垃圾場!
凌利仁夫婦倆幾乎感動快要哭了,一邊用手抹眼眶一邊說道:“這、這怎么好意思呢,吳總,您的大恩大德…”
吳福明趕緊擺手道:“別謝我,別謝我,還是謝謝三少和鐘市長吧。都是三少和鐘市長親自過問,你們一家才有的今天,一定要深刻認識到這一點知道么?”
凌利仁再次向宋保軍道謝,其感激涕零的程度,險些要趴在地上永表忠心,宋保軍趕緊把他扶起,客氣了幾句。
“我來之前還聽說了俞女士在體委工作?”宋保軍問道:“是籃球隊教練嗎?”
“是、是的。”俞瑞庭像聽話的小學生一樣,雙手放在膝蓋上,老老實實的答道:“籃球隊教練,最近被、被停職在家反省。”
“怎么回事?”鐘天成立即喝問,同時眼睛看向劉秘書。
劉秘書十分機靈,道:“請三少和市長稍等,我就打電話給體委問問情況。”
體委其實是體育局,前身叫做市體育委員會,后來改制成了體育局,但大家都沒改稱呼的習慣。
劉秘書很快問清楚了,原來是一個不服從管理的學員,自己出了事,因為是體委某領導的兒子,所以怪罪到無根無蒂的俞瑞庭頭上,讓她成為替罪羊。
鐘天成發現這個家庭每出一件事,都像是三少一耳光抽在自己臉上,火辣辣的疼。
“學員任性出了事,直屬領導不出面擔責,反而讓教練頂雷,這是個什么理?”鐘天成怒道:“讓體育局的張鴻馬上過來,二十分鐘內趕到,少一分鐘都不行!”
說完他向俞瑞庭和顏悅色的笑道:“俞教練,你別擔心,這件事我們會妥善解決的,還你一個公道。”
俞瑞庭兀自惴惴不安,道:“謝謝領導的關心。”
體育局的領導張鴻是第十分鐘趕到的,被鐘天成劈頭蓋臉訓斥了一頓,當面向俞瑞庭做了深刻的道歉和檢討,犯事的學員也要開除,最后重新安排工作,建議是把俞瑞庭調到體委的領導崗位上,皆大歡喜。
宋保軍摸出一張銀行卡放在桌面,說:“凌先生,俞女士,琪琪同學前幾天在一次音樂大賽獲獎,得到了一筆獎金十萬元,就托我轉交給你們,改善改善生活。”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