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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九十章 劍拔弩張(上)

  “你…讓我再想一想。”想到一統南北,成就不世之功的光明未來,段芝泉的心,跳的格外快。他無數次在夢里實現了這個目標,結束了團那群妖魔對正府的掣肘。

  可是等到事情真要成真,他卻又難以決斷。畢竟共合的兩年太平日子,不管是百姓,還是軍人,都無比珍惜這難得的太平歲月。剛剛驅散的硝煙,再次點燃,軍民百姓,又能否滿意?

  共合、交通兩行空空如也的金庫,數年編練邊防軍的付出,彼此交織在一處,讓他一時難下決斷。段芝泉最終決定,還是給彼此一個機會,如果山東愿意讓步,自己也不會趕盡殺絕。

  畢竟趙冠侯是北洋名將,自己人交手,總歸是外人得利。只要他肯讓出山東的控制權,就可以避免戰爭。甚至,山東的省掌,還可以由趙冠侯指定。他的財產可以保留,該有的待遇還會有,副總統和陸軍部長的地位,自己都會履行承諾。

  交涉的人選,選定的是團名義盟主汪士珍。這位名義上的首領,實際無權無勇,只在陸軍部掛職,擔任有名無實的參謀長。

  是其性子較為和順,既不怎么爭權,也不喜歡管事,于陸軍部拿一份工資,反倒樂的逍遙。當日安福俱樂部三人結拜,段芝泉與之并無利害沖突,因此表面上交情依舊很好。孟思遠被捉后,汪士珍也來求過人情,事情沒有談成,面子倒也不損,段芝泉以相對溫和的方式,委婉的拒絕了他的要求,兩下的交情還在。

  汪士珍聽到這些條件之后,先是替趙冠侯道謝,后又搖著頭。

  “芝泉,不是我不肯幫忙,實在是…你這太難為我了。我這個團大盟主,有名無實,到了山東,也做不了山東的主。人命關天,我去了也是白跑一遭,我丟點面子沒什么,可要是丟了你的人,怕還是要怪我。”

  “大哥,你這叫什么話?咱們是金蘭弟兄,兄弟怪誰,也不會怪大哥。這次的事,實在是意外,我沒想到,監獄里會亂成那個樣子,堂堂一個總長,居然就這么發病身亡。典獄長楚夢熊已經槍斃,其他人也會進行整頓,保證給山東一個交待。我共合和平來之不易,我們北洋這個團體,更是利害相關。能夠不爆發戰爭,還是不爆發戰爭的好,冠侯實在是太沖動了,動不動就要動武,眼里還有沒有我這個總里,還有沒有這個國家了?大哥是團盟主,也該對他約束一下,讓他不能一錯再錯。”

  這支特別使者團,以汪士珍為代表,隨行人員包括了趙冠侯的舉主之一殷盛以及前金幾位在京宗室,以及京城商會、金融、司法等界人士,總數近百人。雖然山東鐵路大霸工,導致南北運輸中斷,但是京城路局還有一些車皮,一列專列還是開的出來。

  汽笛發出一聲長鳴,列車駛出車站,殷盛隔著玻璃看著月臺上,滿面焦急的百姓,搖頭道:“可憐啊,真可憐啊。就算是買到了車票,又有什么用?火車就這幾輛,到山東又給扣下,京城剩下的幾輛車,多半都得改成軍用,他們有票也走不了。”

  商會會長梁三元也道:“自從山東進行獨立表決,京城的糧價,就一路看漲,菜價更是沒個數,老百姓日子苦啊。咱們這回去山東,既是為總里效勞,也是為百姓請命。”

  殷盛道:“聘翁,我聽說,山東議員都跑了?”

“是,他們有云鶚將軍開的通行證,上了一列車,跑回了山東。不光他們走,還帶走了幾十個其他省份議員,國會還不知道能不能開的起來。”汪士珍搖搖頭  “都是自己人,卻鬧成今天這樣子,這個小徐啊…我是沒什么話說。山東也托過我的人情,讓我去給孟總長關說。我本以為,事情縱然說不成,也就是個徒刑,沒想到…午翁,您是趙冠侯的舉主,到了山東,可就要看您金面了。”

  殷盛一拱手,叫起了板,“聘翁聽了…你我二人,同把那鬼門關上爬,生死二字且由他。”

  津門,尼德蘭租界內,張員放下手上的報紙,志得意滿的喊過來義子張文和“快,去把我的頂戴袍褂都預備好,過些天,我得進宮遞牌子見駕去。”

  “干爹,現在這外面鬧著要打仗,連車都沒了,咱怎么進京?”

  “你懂個球!看著吧,過不了多長時間,歪鼻子就得請咱爺們出山,幫著他打仗。段系有兵無將,少不了要咱們出面,主持大局。這是什么?這就是祖宗顯靈,庇佑著大金呢。孟思遠一死,山東跟歪鼻子,是非玩命不可。殺了人把兄弟,還想談判,哪有那便宜事?現在京城里,有咱兩萬多人,等他們快打出分曉來的時候,我就帶著兵,保駕勤王!你說說,這不是天賜的功勞?趕緊準備去,別到時候抓瞎。”

  看著報紙,張員面露笑容,哼哼起了定軍山“這一封書信來得好,天助黃忠立功勞…”

  自京城出發的火車,方一進入保定,就感覺到一絲不尋常的氣息。站臺上兵甲林立,大批持槍士兵封鎖了車站。曹仲昆并沒露面,只有其愛將吳敬孚,在站臺迎接。

  吳敬孚號稱賽關公,素有關王做派,目無余子。即使汪士珍這個共合參謀長,他也懶得應酬,根本連車都不肯上。反而是汪士珍移樽就教,親自下車來見他。

見站臺上的士兵,在胳膊上都纏著一根白色布帶,軍帽上也罩一方白巾,這種打扮,就如同士兵號衣反穿一樣,怎么看也是兵變的前奏。汪士珍心內不安,強自鎮定,勉強做個笑臉  “子玉,仲昆的軍務這么忙么?我這個老上級到了,他都不肯露一露頭,架子可是越來越大了。我聽說,當初韓仲華身邊的廚子,教了幾個徒弟,都在曹仲帥門下聽用。還想嘗嘗保定的一品官翅,他不見面,我去打誰的秋風啊?”

  吳敬孚面沉似水,只行了軍禮“我家仲帥,到山東參與治喪,并不在保定,特向參謀長表示歉意。至于宴會…現在是國喪期間,停止一切宴飲娛樂,還請參謀長原諒。”

  “無妨,無妨。你們這全軍掛孝,是怎么一回事?”

  “共合不幸,總統身故。這是國家之悲,亦是共合之大不幸。仲帥帶領我第三師全部將士發誓,大總統死因一日不明,我第三師將士一日不除孝衣!待治喪結束,我軍將派出代表,向京師請命,成立專案組,徹查總統身故一事,必須給共合將士一個滿意的交代,否則第三師絕不答應。”

  汪士珍強笑兩聲“子玉說笑了。大總統因病身故,有醫生出具的報告,怎么能說死因不明。子玉,我和華甫是金蘭手足,如果他的死因真有什么問題,我第一個不答應。你是咱們北洋有名的儒將,行事應有分寸,不可莽撞。畢竟你現在是統軍大將,一言一行,弟兄們都看著,可不能想說什么說什么,得顧全大局。”

  “子玉不敢妄言,同樣,也不會裝聾做啞!”吳敬孚絲毫不退讓“第三師為共合軍人,永遠效忠大總統。任何人敢于冒犯總統,我第三師全體將士,絕不容饒!聘老放心,大總統的死因,我們必要調查清楚,以還死者以公道,維護共合法統!”

  兩下話不投機,無法再談,汪士珍回到車上,殷盛上前道:“聘老,碰釘子了吧?我聽說過這個活關公,那就是個紅臉的脾氣,誰對上他,都難免被他損幾句。這個話,咱跟他說不著,得跟曹三傻子說。那是個厚道人,又是趙冠侯結拜大哥,他們四兄弟里,要論關系,還是他們結拜最早。只要說通了他,事情就有可為,只是我說句不該說的話,這事難的很!一條人命就這么沒了,換誰,誰能答應。我到現在,都沒想好怎么張嘴。”

  汪士珍道:“難,也得辦下去。我被吳子玉落了面子,這沒什么關系。咱們共合不就是這樣,正府怕,總長怕軍頭,我又何以能免?可是你看看第三師擺的陣仗,如果不能平息事端,首善之地,頃刻化為戰場,百姓何辜,不當受此刀兵之苦。走吧,我們去給孟思遠先生燒柱香,求他保佑,咱們這次能把交涉辦下來,不至于真讓事情無可收拾。”

  前一節車廂里,放著孟思遠的遺像、靈位,在下面,則是個精制的青瓷壇。里面盛放的,就是孟思遠的骨灰。靈牌下,香煙繚繞,香和蠟燭一路有人更換,確保不滅。

  汪士珍拈了香,朝遺像鞠躬行禮道:“孟先生,咱們兩個不是一路人,也沒共過事。但是我聽過你的名字,都說你是共合有名的愛國者,一向講究大公無私,可以為了國家犧牲自己的一切。既然你已經犧牲那么多年了,這次就起你發發慈悲,再犧牲一次小我,成全一次大我,將來我給你立一座廟,天天給你燒香。現在我們的國家是什么樣子,你很清楚。如果打起內戰來,對誰都沒好處。刀兵起處,生靈涂炭,最慘的是老百姓。你是個好人,一定不希望看到天下刀兵四起的樣子。你在天有靈,就保佑我們這次能順利的辦妥交涉,讓事情平息。整個京城的老少,都會感激你的恩情,說不定,以后就拜你做京城城隍。”

  一干人隨著汪士珍拈香朝拜,孟思遠的遺像于煙霧中,變的模糊不清,唯有一雙眼睛望著遠方,目光里似有無限壯志,又似有無限感傷。

  山東車站,一如保定,迎接他們的并非鮮花和掌聲,而是荷槍實彈的士兵。趙冠侯站在站臺上迎候。面容嚴肅,表情堅毅,臂上與普通士兵一樣,也纏一條孝帶。在他身邊,是兩個女人和幾個孩子,她們全都披麻戴孝,素裹銀裝。

  車門一開,魯軍就已經搶步上車,將車上的隨員向左右分開,隨后立正站好,只見一個副官高聲道:“立正!敬禮!迎請孟總長回鄉!”

  緊接著,便是婦人和孩子們上了火車,徑直走到放著靈位與骨灰的車廂內,哭聲在火車內回蕩。

  趙冠侯這時也上了車,汪士珍朝他打個招呼,頗有些為難道:“冠侯,事情搞成這樣,實非我輩心愿,你心里難過,我是知道的。但是還得要保重身體,整個山東,都要靠著你。如果你垮了,山東的老百姓日子就難過了,萬事以大局為重。”

  “多謝聘翁關心,這件事我們稍后再談,我今天來,是接我二哥回家的。其他的事,現在不想談。”

  趙冠侯丟下這句話,就自去布置送靈的事,一個模樣可愛的女孩懷抱著遺相,兩個女人一個捧骨灰一個抱靈位,于魯軍簇擁之中走下火車。汪士珍等人只好跟著下車,等走出車站,卻見街道上已經滿是人。

  既有學生,也有工人。魯軍組成人墻,擋著這些人不讓他們沖過去。可是人群的情緒很激動,人墻不時出現松動跡象。

  在陣陣鞭炮聲中,哭泣聲,咒罵聲以及對這支使團喊打喊殺的聲音飄入耳中。趙冠侯沒有準備馬車,眾人就只好跟著他,步行返回大帥府。響尺、銅鑼,以及撒紙錢的人開路,嗩吶聲吹的震天動地,撕心裂肺。

  這一路,看客始終不見少,情緒也是越發激動,汪士珍眼尖,發現不少人已經扯出橫幅,上面寫著碗口大的字“血債血還”“拒絕承認非法正府”“為孟總長討回公道”“山東獨立,魯人制魯”每一條橫幅,都看的人心驚肉跳,于京城時,對于這場交涉心里已有準備,可等到現場,才真正感覺到,這交涉的壓力,到底是多大。

  人心向背,民意所指,于報紙上,往往被視為可以靠大洋收買的虛假消息,只有此時,才可以真正感受到,民眾二字的分量。

  火種并未熄滅,相反,成功引燃了無數干柴,只待燎原!(8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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