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南北和議,國內終于停止了刀兵,泰西戰爭的結束,則宣告世界難得的進入了一個相對和平的時期。自共合八年至共合十年,短暫的太平日子,已經讓共合經濟得到了復蘇。
南北停戰,鐵路通行,魯貨可以行銷全國,加之提高進口關稅,洋貨價格優勢漸漸減弱,本土民族的商業,終于有了些復活的跡象。由于陳冷荷整理有方,加上有著足夠的儲備金,共交兩行鈔票,至此時,已經回復到初發行時的行情,一元紙鈔,可以當八角銀洋使用。
作為這一切的大功臣,陳冷荷、戴安妮兩人,在京城商政兩界,都收獲了大量的稱贊與褒獎。兩個整理經濟有方的女強人,于京城已經成為一道極搶眼的風景線。前者引領著京城服裝、首飾業的發展,只要她喜歡什么衣服,什么衣服很快就成為上流社會女性穿著首選。乃至打扮的方式,穿衣的組合,都引領著無數閨秀闊太太追捧。
后者雖然不如陳冷荷搶眼,但是勝在溫柔大方,被視為東方女性的典范,很多女人會嫉妒陳冷荷,私下里,對其發出惡毒的詛咒。但是對于安妮,則很少有人會口出惡言,反倒是都認為,這位女財神平易近人,容易溝通。
兩個女人有著不為世俗所接受的關系,卻又與同一個男人有著親密關系,由于住京城的時間多過住濟南,關系越發親密。是以即使現在掌握著共合的經濟命脈,但是依舊共住一處別墅。
她們的小別墅里,并沒有傭人,只有一排來自山東情治機構的女子保鏢,負責兩人的安全兼伺候飲食。當冷荷由推門而入時,一名女兵利落的接過她的衣服,又向她說道:“安妮太太今天回來的比您早。看這意思,銀行是不忙。”
“一切正常,也沒多少可忙的。你上次問我,買什么可以賺錢,我告訴你啊,要想保險就存在正元,如果想要賺錢就去買京濟鐵路的公債。跟戴太太說一聲,要多少公債,她都可以為你辦。”
兩年時間,生育的經歷,并未在冷荷身上留下痕跡,她依舊如同松江時那般美麗動人,儼然出塵仙子。等她換了居家休閑襖褲,慵懶地走進臥室時,安妮羨慕地說道:“怪不得冠侯那么喜歡你,你簡直就像個神仙一樣,不會老,如果你去參加濟南那個選美大賽,大家就都不去參賽了,因為你就是冠軍,誰又敢能跟冷荷姐比。”
“你的嘴是越來越甜了,快來讓我嘗嘗看…那個選美大賽,是冠侯搞出來的噱頭,目的還是為了賣東西。參賽的女孩,穿著我們商店生產的衣服、首飾,等于就是活廣告。現在連京城的報紙都在登這件事,可見他這個廣告做成功了。至于什么山東小姐,什么桂冠,無非就是陪襯。其實最主要的目的,還是為了錢。我才不要去湊這個熱鬧,我知道,在答令心里,我是最漂亮的就夠了。來來,讓我看看,今天有沒有照片寄來。”
她邊說,邊與安妮并排趴在一起,小腿上蜷,甩脫了鞋子,纖足擺來擺去,仿佛個調皮的孩子。與平時在銀行里叱咤風云,發號施令的女財神,判若兩人。
安妮笑著把相冊推過去“好好,你看看,你的兩個女兒,多可愛啊。你看蘇太太抱著她們,笑的多甜,還有冠侯,簡直拿她們當活寶貝。”
聚精會神,看著這幾張新寄來的照片,上面一對穿了公主裙的小女孩,對著鏡頭大笑。也有幾張,是她們臉上布滿蛋糕奶油的窘相,包括她們熟睡之后的憨態,哇哇大哭的可憐模樣,無一遺漏。顯然,大帥府里專門為兩位小姐預備了相機,否則不可能抓拍的如此及時。
冷荷看著照片,臉上的神情越發美麗動人,笑容里,滿是母愛的慈祥。“她們真是愛死個人,好想這對寶貝啊。安妮,你說,她們會不會再見面就不認識我了?”
“怎么可能?冠侯每次來京里,都會帶兩個小寶貝過來,你也經常到山東去,兩個丫頭有多粘人,你又不是不知道。”
“話這么說沒錯了,可是你看看,蘇姐抱她們抱的這么緊,兩個丫頭也很粘她的樣子,我有點害怕。她會不會把我兩個孩子搶走,就像孝慈,敬慈那樣,管她叫媽媽?反過來只肯叫我荷媽媽,那樣的話,我非跟她拼命不可。”
“不會的,你想太多了。”安妮微笑道:“你的孩子永遠是你的,跑不掉的。你要是想她們,就讓秀榮姐幫你,你請假回家去看看好了。反正現在銀行里,又沒有什么大事,濟奉鐵路公債發行的很順利,段芝泉也不再找我們提款。聽說啊,他們現在準備成立個新的銀行,用那座銀行跟我們來打對臺。對我們來說,這是好事,新銀行一成立,我們正好把那些煩人的事情推出去,反正冠侯當初的目的已經達到。魯票從兌換共交票到現在,已經賺了一大筆錢,犯不上跟他們斗來斗去。”
冷荷猶豫片刻,卻又搖頭“就是段芝泉新成立了銀行,我才放不下啊。雌伏這么久的梁士怡回來,又辦中卡實業銀行,我總覺得,段芝泉不老實,是想在經濟上,搞什么文章。你想想看,這兩年,他很少找我們銀行的款,就算借債,歸還的速度也很快。這當然是有冠侯的影響,可是你不覺得,他們的還款速度,有些不同尋常么?共合幾時有過這么富裕,能還的這么快?”
“我知道啊,大家都在懷疑,可是想查很難。冠侯連情報人員都用上了,但是據說掌握這些資金度支的,是那位徐次長,外人知道的情況很少。只知道徐次長有個很硬的外國朋友,可以借來大筆洋債,還談好了鹽余歸還。原本因為洪憲,加上南北戰爭,卡佩扣了我們六千多萬的鹽余款。現在答應把這筆款子歸還,大概他們就是用這筆錢,來支撐著開支吧?”
“話是這么說,可我總覺得事情沒這么簡單。最近我聽到了一個消息,段芝泉又要為邊防軍,向山東采購軍火。定單下的非常大。”
安妮笑道:“好事啊,這兩年段總里簡直是我們山東的大金主。每次都下大單采購軍火,付錢付的也很痛快。有了這些定單啊,我們山東軍工就不愁沒事做,經濟也不發愁了。這兩年山東正增長,段總里可以算大功臣。”
“傻瓜。那是軍火,不是其他東西,不打仗,買這么多軍火干什么?雖然名義上說,是給邊防軍用,用來保衛國家,捍衛領土完整。可是我總覺得…這就是張虎皮,下面掩蓋的,只怕是些見不得人的物事。邊防軍的帳,始終不許財政人員參與核查,就算我在財政部那邊組成調查組,也被部隊擋駕。說是涉及軍事機密,不能對外公開,這種話…肯定有問題。”
安妮歪著頭,看著冷荷“那冷荷姐,你是覺得,段芝泉有可能對山東不利?你肯定想多了,他怎么敢?我們連扶桑人都打敗了,他又怎么敢亂來?”
“但愿是我想多了。不過徐又錚這兩年的舉動,我越來越覺得不尋常。先是借參加泰西戰爭為理由,編練參戰軍。泰西戰爭結束,參戰軍辦不下去,就改成邊防軍,現在又和二哥一起修鐵路。這個人給我的感覺不好,陰險的很,以往和我們作對,大家各施手段也就算了。現在他無事獻殷勤,我反倒覺得其用心險惡。”
“聽說,段總里和徐又錚,去西山練兵去了。不管他們有什么壞心眼,我看啊,也不敢沖咱們來。京里的天氣太熱,我們回山東吧…”安妮指著那對雙胞胎的照片,臉上泛起一絲紅暈“我…也想要這樣的寶貝。”
西山,演武廳。
這在前金時代,就是金兵操練的校場。到了共合,依舊是士兵練兵演武之地。伴隨著陣陣轟鳴的槍聲,標靶被打的粉碎。士兵在教官的口令下,裝彈、瞄準、射擊,速度如行云流水,動作整齊劃一。
當一支軍隊的操練任務完成,軍官揮舞著旗幟,軍樂隊吹響了洋號,另一支部隊跑步入場,與撤退的部隊互相敬禮,交錯而過,隊型嚴整,絲毫不亂。
遠方,一排排大炮炮口向天,雖然這些炮只是模型,但是看上去,依舊充滿質感,與真炮差相仿佛。在每一門大炮模型上,還仿照真炮,雕刻了卡佩文字“王者最后的論據”
在觀察所里,段芝泉放下望遠鏡,看向身旁的徐又錚“鐵珊,去年你去山東觀操,魯軍的表現,與我們這支部隊相比如何?”
“勢均力敵。士兵素質不分高低,至于戰場上…那就得看指揮官的手段。”徐又錚后背拔的筆直“不過,我們和魯軍還是有區別。這兩年,魯軍一直在搞退伍,到了年齡的老兵,就退出部隊。有一些人,被我們吸納進隊伍里,通過跟他們交流,我可以確認,咱們的練兵方法,跟魯軍沒什么不同。且隨著魯軍隊伍里,未經過實戰的部隊越來越多,我們這支部隊卻是在邊防上真刀真槍見過血的,軍官素質不同,臨陣反應也不同。我相信,如果對比的話,還是我們更為出色。”
段芝泉面露喜色“如果是這樣,那我們這支部隊就沒有白費心血!兩年前,你勸我要學漢王劉邦,忍耐項羽一時。現在看,是不是該金臺拜帥,兵出陳倉了?”
徐又錚搖頭道:“不能操之過急。魯軍打仗的幾寶,一是部隊的物資供應充足,每名士兵每天主糧是一斤八兩,另一件法寶是對士兵的保障。包括殘疾士兵終身養育…”
這恰好犯了段芝泉的心病,不久之前,就有一批共合老兵,包括里面大部分殘廢,因為國家不負責他們的生活,生計困頓,穿了漿洗發白的舊軍服,到陸軍部門前集會要說法。這些人大多數是小軍官,有人身上,還掛有勛章,但是更多的人,為了活下去,已經把勛章賣了。
共合軍制里,向來沒有榮軍一說。入伍就會有軍餉,打勝仗會有獎金,但是受傷乃至殘廢,那也要自己承擔后果。尤其這些軍官,分別屬于不同省份,段芝泉自問,沒有任何義務給他們發放工資,更別提養老。
集會變成了沖突,情緒失控的聚集者開始漫罵,并朝著陸軍部投擲石塊。總里的衛隊,本來負責維持治安,與這些軍中前輩對峙。可是不知是誰,被石塊搞出了火性,居然開槍還擊,慘案就此爆發。
既然開了火,就把事做到底。成排騎兵,向著這些共合殘兵發起墻式沖鋒,皮鞭和棍棒代替馬刀,將這些為了建立共合,或是為了反對洪憲而殘廢的袍澤打的東倒西歪,頭破血流。那些士兵除了叫罵,外加唱起共合國歌,再沒有其他辦法。
這件事造成了兩位數殘兵的死亡,段芝泉事后,以事先不知情為由解釋,并發誓要組建調查團,嚴肅查處開槍士兵。自己則公開宣誓,要終生茹素,信佛,為這些無辜喪生的殘兵超度,并作為自我懲罰。
國會的議員,在安福俱樂部的操縱下,沒有發起彈劾,可是這不代表,段芝泉就平穩過關。這次的事件如同一個雷,就這么掛在頭上,天知道什么時候會爆炸。可是要讓他養這些殘兵,這等于是壞了多年以來軍界的規矩。這些殘兵,只是共合殘兵的冰山一角,養了他們,其他人如果也出來要同樣待遇,以共合的財力,又怎么奉養的起?
必須改善經濟,必須鏟除毒瘤,必須…把那座寶山拿下來。段芝泉知道,在某個地方,有著大筆的財富,只要自己將那里納入自己治下,整個天下就等于拿到了自己手里。
這個共合,分裂的太久,是時候該合而為一了。既然自己有再造共合之功,也該有南北一統之功,這樣才對的起自己的地位,也對得起共合總里的身份。
徐又錚道:“所以說,現在不是時候。我們可以不養那些殘兵,但一定要給前線的弟兄們發足軍餉。哪怕將來吃存款,也足以過一輩子。只有這樣,在戰場上,他們才能舍生忘死的沖鋒。目前我們的錢,還不夠多,咱們現在最需要的,就是資金。”
“你是說,那筆外債,有著落了?可是,那可是扶桑人的…”
“趙冠侯抵押山東主權,借普魯士人的債,最后還是英雄。天下的事,歸根到底就是兩個字力量。只要我們有力量,我們就是對的,這就是最硬的道理。等到我們一統天下,還有人能拿這份外債找咱們麻煩?這筆債,管他是誰的,只要錢是真的,就可以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