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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三十九章 泰西戰場 小事一樁

  風中傳來硝煙與尸臭混合的味道,初來時,對這種味道不熟悉的人,會感到很難受,但是習慣之后,也就覺得這沒什么。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命數,該死活不成,該活死不了。不管是洋槍洋炮,還是洋刺刀,該吃飯就得吃飯,該賺錢就得賺錢米滿倉如是想著。

  作為一個世代生活在安徽的普通鄉民,米滿倉的家族沒有什么可夸耀的歷史,祖上既沒出過貢舉,也沒出過將軍。如果書寫履歷的話,他的祖宗幾代,通用的履歷都是兩個字:農民。

  隨著大金國勢一天好過一天,圣明天子一朝勝過一朝,米家成功從自耕農發展為佃農。好在雖然祖業不保,首領總算得全。家中祖輩的睿智,讓他們躲過了幾次致命的災禍。不管是長毛陷安徽,還是后來朝廷大軍會剿安慶,米家總是很幸運的避開兵鋒。雖然在避難期間,難免有幾個子侄餓死,或是被野獸吞食,但是總算能把香火延續下來,比起那種滿門死絕的還是要幸福。

  等到五色旗替代了黃龍旗,米家依舊當佃戶,除了每年需要把更多的糧食交納稅收,欠下更多的債,也沒有太多的區別。唯一的難題在于,米滿倉發現,自己居然沒錢討老婆了。

  雖然自己和父親每天辛勤的勞作,母親也手腳一刻不停,可是自己的日子依舊越過越窮,沒有錢娶親,這是個很嚴重的問題。沒有老婆,就沒人生兒子,沒有兒子,自己米家又該怎么延續,這可是大事啊。固然窮人家結親的開銷沒那么大,但是翻蓋房屋,給妻子一口吃食,這都是必須的條件。

  村子里女人太少,面臨選擇時,肯定會選擇能提供這些條件的,像米滿倉這種,就輪不上。每念及此,他就忍不住抱怨,抱怨村里人不該為了省一口糧食,就把生下來的女嬰溺死。如果她們長大了,現在不就能嫁人,自己就不至于光棍。雖然他自己的妹妹也被溺死了三個,但那不是沒辦法么總之,還是鄉親不好。

  單純的抱怨解決不了問題,還是要想辦法發財。山東據說遍地黃金,但是米家睿智的老輩,卻堅決制止兒孫赴魯。到那里發財的,要么是有一技之長,要么是喝過洋墨水。普通人去異鄉當佃戶發財?這是肯定辦不到的事。想發財,就只有去當兵,那豈不是要去挨槍炮?瘋了才去干這個。

  就在米家人為著米滿倉如何娶親而苦惱時,機會來了。段總里不愧是安徽人,果然照顧桑梓,居然把出洋當長工的好事帶到了家鄉。只要給洋人打長工,每月就有五塊銀元的報酬。而且伙食費只扣一元,那就是整整四塊銀元可以落下,一年就有近五十元存下!這可是五十元啊,莊稼人幾時見過這么多錢?

  米滿倉靠著出色的身體素質,外加憨厚的性子,成功獲得了保薦,接著就是免費的洗澡、剃頭、發衣服,又把他送上了一條開往海外的火輪船。海上航行的經歷并不愉快,一大堆人擠在一個小房間里,就像個鴿子籠,顛簸的大海,讓一輩子沒坐過船的土包子吐的一塌糊涂。發餿的飲食和水,加上擁擠封閉的環境,讓一多半人都得了病,米滿倉有五個熟人,就在這種環境中永遠離去。

  船上死人,得不到棺材,船員搭起手腳,扔到海里了帳,誰死誰活各安天數,沒什么好說的。這種旅行也并非免費,據說所有的船票,都是段總里私人墊的款,將來從打工費里扣,但是想想,每人只需要付十元錢,就能從中國到泰西,這票價已經是便宜的不能再便宜。不管飲食怎么樣,環境多糟糕,反正自己活著到地方了,不是么?

  直到到了泰西,米滿倉才知道,自己居然是被送上戰場當夫子。修工事、修堡壘、抬彈藥、抬傷員、抬死尸每天一睜眼,就有數不清的工作等著他們。更要命的是,有些工作是要到戰場上進行的。

  洋鬼子不講理,這是從林公燒鴨片時,中國人就知道的事情。可是卻不曾想,他們不講理到這種地步。戰場上還在打槍放炮,就要他們去修筑工事堡壘,有一次,一群洋大兵舉著刺刀甚至沖到了他們所在的工地上。那次沖擊,米滿倉又損失了好幾個熟人。

  本來聽到槍響就跑,是米家祖訓。可是在人生地不熟的泰西,又該往哪里去?尤其看到洋人軍官毫不猶豫就打死自己幾個鄉親后,米滿倉更是清楚,這回不能跑了。

  他的運氣不錯,不管是流彈還是炮子,都沒能要了他的命,更重要的是,他在這,居然遇到了鄉親。

  沒讀過書的米滿倉,自然說不出他鄉遇故知這樣的話,但是他卻明白一個道理,老鄉總歸是幫著老鄉的,何況,大家還是一個祖宗。

  那是他因為聽不懂洋人的話,差點挨了對方皮鞭時,一個穿西裝的中國人忽然出現,嘰里咕嚕的跟洋人說洋話,最后,還來了個洋人軍官,三個人說了一大通之后,拿鞭子的人走了,米滿倉逃過一次打。

  他倒是不怕打,做佃戶的,從小就被東家打慣了,這倒不算什么。但是那個穿西裝的,與他通報姓名時,卻發現兩人居然是小同鄉,而且居然是同姓,對方也姓米,有個很怪的名字:米高揚。

  據說這是大帥給起的名字,米滿倉聽起來,倒也覺得好聽,大米配羊羔,一定很好吃。不過自己這輩子也沒吃過羊,只好做夢想想了。這個羊羔子和自己往上倒四輩,是一個太爺,不過他這一支早就移居山東,后來聽說在蒙陰當土匪,本以為早就吃了王法。沒想到非但還有人活著,這個羊羔子還去花旗國打過仗。沒被洋人的槍子打死,還立了功,得到大帥賜名,這次還跟著魯地民工到泰西來,做什么管理工作。

  一到泰西,來自安徽的勞工就知道,還有一幫山東勞工在這干活。對于這些同胞,大家說不上敵對,但也談不到親近。雖然都是中國人,實際卻很少來往,關鍵是,大家想不到一起去。

  勞工需要紀律,就算是挖河也得有組織,不過老輩子規矩,都是工頭說了算。能出來做工的,誰還不明白這些道理?可是山東勞工的紀律,也實在是讓他們看不懂。每天早晨起來出操,列隊,喊號子走隊列,唱歌。搞的好象部隊一樣,自己是來干活的,又不是來當兵的,何至于如此?

  而且山東勞工穿的比自己好,吃的也比自己好,干的活卻比自己輕,一幫穿西裝的在這竄來竄去,跟洋人喝酒,遞煙,再說些洋話,山東勞工就能分配到一些相對輕松,危險性也略小的活。這讓安徽勞工異常憤怒,不患貧而患不均,在這種情況下,誰又能把他們當成自己人了?

  可是同宗就是另一回事,認了同宗之后,很快米滿倉就背棄了自己的安徽兄弟,走了個手續,加入到山東勞工陣營里。事實上,這也不是孤例,按米高揚的說法,山東勞工派遣局,是中國人的組織,會維護每一個中國同胞的利益,安徽人、山東人乃至其他省份,一視同仁。

  米滿倉搞不懂那么多,乃至什么叫山東勞工派遣局,他也弄不明白,一群苦力,怎么還得設個衙門?這中國人的衙門,在外國能承認么?洋人可是出名的不講理,還能怕衙門?他只知道,自己這個同宗很實在,跟自己交了實底。比如,山東勞工每月工資是八元,還不扣伙食費,比自己高出一倍。

  再比如山東勞工吃的好、穿的好,是之前跟洋人談判協議中的一部分,自己這邊怎么沒有?再后來,他又知道,山東勞工在泰西的地位,也是自己拼出來的。他們來的比自己早,當時的條件一樣艱苦,甚至危險。

  那時候據說自己這邊的洋鬼子正在被對面的洋鬼子按著頭爆捶,勞工們每天也要迎接槍林彈雨的洗禮。這些人的軍事訓練,就是在這種環境中,組織起來的自保行為。因為不知道什么時候,對面的普國洋鬼子就可能殺到自己身邊,大家只有組織起來才有可能贏。

  按那只羊羔子的說法,這些勞工真刀真槍,跟普國鬼子拼過刺刀,表現比自己這邊強多了。他們那次可是打跑了普國人的進攻,雖然付出了很大代價,卻也得到洋人的敬重。不但獲得了伙食上的補貼,也在待遇上,享受到了優待。

  人的命,總是自己掙來的,米滿倉對這點很認同,想想自己聽到炮聲就跑,也就不怪洋人要揍自己。隨著時間的推移,越來越多的安徽人,也開始加入到山東的鍛煉隊伍里,學著山東勞工的樣子,走隊列,唱軍歌。三國戰將勇那個北洋軍歌容易學,就算不認識字,聽過說書,也知道趙云關羽,唱起來很親切。

  只要表現的像山東勞工,就能獲得洋人的高看,這幫洋鬼子也分不清誰是誰。雖然工資上,他們每月依舊只有四塊錢,可是米高揚為他們爭取來了三個月換一次衣服,也為他們爭取來了能吃八成飽的伙食標準,這些勞工對山東勞工的看法,已經越來越好。

  對于風中的味道,米滿倉已經習慣了,而且說實話,這味道比起剛來時,已經小的多。不過是打了幾場不大不小的仗,炮聲槍聲,響的都不如過去密集。

  勞工的隊伍,跟著部隊走。輸贏,他搞不清楚,但是他知道,自己是在朝前走,這大概是贏了吧?對于阿爾比昂,他談不到感情。自己現在跟這幫洋人混飯,當然是希望他們贏,如果普國人贏了,自己的大洋找誰要去?

  米高揚又來找自己個同宗說話,他如同變戲法似的,從身上拿了個扁酒壺出來,送到米滿倉手里“洋酒沒喝過吧?拿大力丸,跟阿爾比昂的排長換的。那小子原來是酒鬼,現在變成了大力丸鬼,有大力丸換他老婆都行,他離不開這個了。再嘗嘗這個,羊肉!你不是沒吃過么,給你嘗嘗。”

  米滿倉聞著羊肉的味道,就不住地點頭“香!真香!我聞這味,就能就下去一個窩窩。那個我不能吃,我咋能搶你的飯。讓我聞聞味道就窩窩就好了。”

  米高揚一笑“吃你的吧,我已經吃飽了。跟阿爾比昂連長,一塊吃的面包黃油,我餓不著。現在這伙計,還做的慣,要不要給你換換?”

  “別了,咱不能讓鄉親說閑話。雖然你不在家里住了,可是我還得住在老家。要是讓鄉親戳俺脊梁骨,那就沒臉見人了。現在這活挺好,習慣了,就好。你跟那洋人軍官一塊吃面包,給說說唄,現在是誰贏?”

  米滿倉一邊往嘴里塞羊肉,一邊問道,因為吃的太急,險些噎住。米高揚笑著告訴他別急,羊肉自己肯定能搞到,沒人跟他搶。隨后道:“輸贏現在說不準,不過普魯士由攻轉守,你們的危險肯定降低了不少。你沒看,阿爾比昂人吃了大力丸,都跟瘋子似的,普魯士人接不住。下一步就是怕普國兵埋地雷,到時候說不定得用勞工趟地雷。這事到時候得跟洋人交涉,不能拿我們墊背。非逼著你們這么干,也有辦法,地雷一響,你們轉頭就跑,阿爾比昂人也沒辦法。有勞工派遣局辦交涉,他們也沒轍。”

  “還是山東好,派了民工,還要設個衙門照顧著,不讓勞工吃虧。你們這才像是人過的日子啊。那那要是真炸死了,有錢么?”

  “錢肯定是有,不過到不了你們手里。安徽畢竟不是冠帥轄區,做事章程也不一樣。連你們這工錢,段歪鼻子都克扣一半,你想想,人都死了,撫恤金還能發給家屬?”

  沒有比較的時候,對于生活待遇極滿意的安徽勞工,現在卻因為有了山東的同行,對于段芝泉的不滿與日俱增。四元錢除了要還船票錢,寄回國內,也要扣一成匯水,比起山東來實在是盤剝過甚。

  米滿倉道:“是啊,還是山東好,在山東,才是人過的日子。你說說,這冠帥轄區咋就到不了安徽?不成,吃完這塊肉,我得跟鄉親們說說去,大家犯不上給歪鼻子出力,該跑,就得跑。”

  在不久之后,一份阿爾比昂報紙,在難民中流傳開來,上面刊載的內容,在山東事務官翻譯之后,瞬間,在勞工中引發了新一輪的擁趙狂潮。按報紙上的消息稱:共合艦隊抵達廟街,共合元帥趙冠侯親往遼東,主持居民轉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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