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線對于士兵的需求就像個無底洞,不管填多少部隊進去,都看不到結果。龍口的守備隊,被連續兩次抽調,留存的軍人,連日常的秩序維持都很難做到。加之,隨著越來越多藏匿于山林中的中國百姓被發現,被強行驅逐回城市及附近村莊,扶桑方面也不得不起用中國人作為管理者,以華治華。
為了表示自己并非入侵者,龍口名義上成立了由中國人擔任管理者的縣正府,任命了縣知事及警查等相關管理人員及治安官。又編成了一個連的士兵,作為名義上的中國武裝。連長,則是扶桑人精心推出的代表,昔日在山東名躁一時的綠林大豪:一陣風。
自從離開抱犢崮,一陣風就在綠林里銷聲匿跡,生死不知。再次出現在眾人眼前時,已經成了膠東討賊救國君的總司令。名義上,他的武裝以吊民伐罪,討伐洋夷為己任,由扶桑人發給武器,提供資金,并派出教官作為軍事指導。兵源則來自散兵游勇,以及民間壯丁。在刺刀威逼和軍票感召下,兵員不成問題,很容易就湊足了兵力。
隨著前線對物資的需求越來越大,對于補給線路的維持,也變的越發重要。魯軍的主力在前線與扶桑軍對峙,不大可能出掉補給線。需要防范的,就是一干綠林好漢,草莽英雄。
一陣風是江湖出身,在綠林里極有面子,有他做這個守備隊長,至少可以保證沒有匪患滋擾。
出于這個目的,扶桑人對一陣風整體而言,還過的去,并沒有刻意為難,包括征發夫子,也沒把一陣風的部下拉去當兵。一陣風本人,也是個很會做人的,三天兩頭請扶桑軍官吃酒席,兩下的相處極是融洽。
隨著又一批扶桑人的涌入,意味著這一連治安軍的工作變的忙碌起來,從給扶桑人找房子,到幫他們打掃衛生,直忙到傍晚,才告一段落。一陣風的幾個心腹部下,湊在他的指揮部,照例喝酒吃肉。
桌上的菜見了半,幾名軍官的臉上,也微微有了些醉態,一陣風把酒杯放下,抬頭看著天,自言自語道:“孫老大走了不少日子了吧。不知道他在下頭,有好酒喝沒有?”
幾名部下先是一愣,隨后有人笑出聲來“二爺,您不用裝神弄鬼,您怎么想的,我們心里清楚。咱…能動手了?”
一陣風點點頭“山上來了消息,到了動手的時候。扶桑人在前線打的不順手,氣力已經乏了。后方的力量不夠強,除了咱們以外,還有萊陽的保安團,也準備反水。但是,丑話說在前面,扶桑人雖然不多,但是僑民里,也有不少男人受過訓練,打起來都會使槍。再說,就算咱們得了手,扶桑人也不會放過我們,到底是山上的人先來,還是扶桑人先到,誰也吃不準。我和孫老大有過命交情,還欠他的人情,你們卻不欠我什么。我沒有道理,拉你們陪我送死,你們誰想退出,還來得及。”
“球!二爺,不帶這么埋汰人的,現在說這話,不拿咱當兄弟了不是?要是連這點膽都沒有,還有啥臉做您二爺的弟兄。孫老大是您的恩人,那不就是咱的恩人?再說,孫老大三百老卒敢踹扶桑人的營,咱這一百多弟兄,要是不敢干扶桑人,還算啥爺們?”
“如果決定了,那就干了這碗酒,通知自己的兄弟,明天晚上動手!”
到了第二天,又來了三艘扶桑僑民船,看著大批的移民從船上下來,一陣風的眉頭不由皺了起來。城里的扶桑人數字似乎有點太多了,要動手的話,這支人馬不太容易對付。
一個連的部隊,他大概可以掌握兩個排,警查歸縣知事掌握,兩下里出身不同,一個是綠林一個是留過洋的大學生,說不到一起去,這種大事更不可能聯絡。到時候,以兩個排的兵,既要解決扶桑守備隊,又要干掉警查,還要對付扶桑僑民,怎么想,也是一場苦仗。
但是山里的消息已經送到,如果自己不動,那邊的人就要吃虧。遠處又傳來胡琴聲和那段焚紀信的流水,一陣風咬了咬牙“拼了!”
他特意跑到扶桑的守備隊,請守備隊的軍官,到家里喝酒,還要跟幾位談一筆大生意。雖然扶桑人到山東的時間并不長,但是走私生意,已經開展的有聲有色。一些中國商人用金銀乃至古董字畫,向扶桑的倉庫管理以及守備官購買糧食、傷藥等緊俏物資,或是求一張特別通行證,把一些禁止流通的物資,運過檢查站。
在戰時,這種行為可以被判以死刑。但是,我們必須承認,銀元是當下威力最大的武器,不管是軍法還是刺刀,在銀元面前都被打的潰不成軍。守備隊的扶桑軍官,衡量著對方的開價與自己手里的軍票,最終還是決定,向銀元低頭。
這種生意兩下做過多次,偶爾,還會有些風姿綽約的女人陪侍,扶桑軍官把一陣風的邀請視為最大的放松,例來沒有拒絕過。可是這次,守備隊長卻很有些為難 “這次恐怕不行…你要知道,現在僑民實在太多了。這些人湊在一起,就是喜歡搞事。發生問題,就要找軍官解決,如果所有人都不在,他們或許會向上面反應。現在龍口,可是有幾個大人物的辦事員在,我們也要加些小心。既然是談生意,那就派幾個人去談好了。野山,你代替我去,按老規矩辦!”
出師不利。借酒席為名,將扶桑軍官一網打盡的策略,遭遇了挫折,實際請到的軍官,只占守備隊軍官的三分之一。即使把他們都殺了,也無助于摧毀扶桑軍隊的指揮。
幾名被選中的軍官,并不知道自己赴的是一場黃泉之宴,依照慣例開懷暢飲,還在催促著一陣風,讓女人趕快來。一陣風擠出一絲笑容,向幾個軍官勸酒,隨后拍拍巴掌“女人,這就來!”
細碎的腳步聲響起,幾個濃裝艷抹的女子大方的坐在了扶桑軍官的腿上,撩撥著對方的情緒,就在雙方親熱的當口,這些紅粉佳人突然拔下了頭上的簪子,利落的刺入懷中男人的后腦。
酒碗落地,早已經藏在一陣風家中的士兵蜂擁而出。方才還和扶桑軍官調笑的女人,起身整理了一下旗袍,對一陣風道:“行動與預想中不同,恐怕…這次要失敗了。”
“失敗成功,總要拼過之后才知道,不過拼命是男人的事,女人走開。跟十格格說一句,我那份錢,捐給山東陣亡將士基金會。”
女子伸出手“給我們武器。山東民俗調查科的行動組,把武器都分給了男人,我們女人只有冷兵器,在攻堅時沒用。我們需要武裝。現在我們的兵力不占優勢,不管男女,有一份力量總是好的,我參加過鐵血暗殺團,會使槍。”
“會使什么都沒用,給我滾蛋!女人落到扶桑人手里是個什么下場,你比我清楚,總得有個人活著,給十格格送信!弟兄們,跟我走!”
一陣風霸道的拒絕了女子的請求,把十幾個行動隊的女人扔在院子里,只帶著部下,向大街上沖去。風中傳來一陣風的長嘯聲“活是漢家的臣,死是漢家的鬼,三魂七魄,也要把漢王隨…”
槍聲與爆破聲,驚醒了扶桑僑民的甜夢,這些異國來客,多半是把自己當做征服者看待的。在房間里,沒有絲毫做客人的自覺,相反,按著自己的習慣,修改著房間的布局。直折騰到半夜,才剛剛睡下。只是發財夢只做了開頭,就被槍聲所驚醒。
女人驚恐的用被子裹住自己,男子則摸索著下床,劃了火柴準備點燈,窗戶那邊有了莫名的動靜,一枚重物從窗戶里被丟進來。男主人匆忙的點著馬燈,卻見腳下,一枚圓柱形物體,正在嗤嗤的冒著白煙,不等他反應過來,一聲轟隆做響,彈片風暴席卷了整個房間。
“王八蛋!誰讓你們朝民居扔炸蛋的!這下,老子的前程全讓你們毀了!要是大帥怪罪下來,老子第一個先掐死你再說!”一陣風沒想到,一個留過學的大學生罵起人來,比自己這個土匪頭領絲毫不遜色,那氣勢,竟是讓他都不敢還口。
當然,也不怪他,一陣風的手下,也都對身邊的警查必恭必敬,不敢有絲毫的輕視。預想中,計策不成功,就得動硬的。以百十來號散兵游勇,對上城里扶桑人的守備隊,誰心里都沒把握。
可是等到了守備隊駐地,卻發現大門洞開,警查隊以及碼頭的苦力,已經消滅了所有的守備隊員。一向文質彬彬的縣知事段伯先,此時卻換了身軍裝,手里的大砍刀上還沾著血,一直與一陣風聯絡的那位聯絡員,從黑暗中走出來,為兩下介紹,避免了誤會。
“我是山東警衛營二連排長段仲達,段伯先是我哥,我們兩長的差不多,再說我也在扶桑上過大學,所以扶桑人拿我當他了。跟你們聯絡的,始終是山東社會風俗調查科,跟我們警衛營不是一條線。但是既然要舉事,那就得并線了。守備隊,已經盡數被殲滅,接下來,咱們就得控制城市,為下一步作戰做準備。”
段仲達的軍銜雖然不高,可是警衛營是趙冠侯身邊親衛,地位非同小可,加上是正規軍出身,又成功殲滅了守備隊,他當這個老大,一陣風第一個服。城里的警查隊,全都是縣知事親自招募,自然都是山東的工作人員。碼頭苦力里,也有大批山東軍人潛伏在內,依靠龍口龐大的物資儲備,這些士兵很快就得到了武裝。隨即,開始對城市和碼頭進行控制。
用大量人力物力修起的炮臺,已經成了魯軍的利器,控制了炮臺的苦力,開始朝停泊的船只自由射擊。密密麻麻的船只停在一起,不用瞄準,有打就中。興奮的人們,只管填充炮彈,持續開火。
隆隆炮聲中,對龍口城內的攻擊也開始了。剛剛抵達中國境內的掠奪者,轉眼,就成為了食物。
一陣風的部下,身上有著嚴重的土匪習氣,與推崇紀律的警衛營,合作起來比較別扭。幾個士兵架出一個年輕的扶桑女人,按在地上正脫衣服,段仲達二話不說舉刀就砍過去,全都就地正法。可是一陣風的部下手腳麻利,丟手留彈燒房子的事,已經干了不少。僑民里也有人開始向這邊放槍,氣的段仲達眼珠子發紅,幾乎要跳腳罵娘 “我這回本來可以升一級,要是陣亡了就是二階特晉!一級懂么!你知道我們警衛兵升一級多難么?都讓你們毀了!”看他那意思,下一刻幾乎就要撲上來吃人。一陣風頗有些不好意思道:“習慣…習慣了。”
“行了,大家都是為了大帥效力,就別爭了。將功折罪,趕緊著動手吧。反抗的僑民都解決掉,男的多殺幾個不叫錯,女人交給紅姑她們處理。對了紅姑她們呢?不至于讓扶桑人干掉了吧,這幫女人我記得沒這么廢物!”
調查科的聯絡官,邊說邊四下看著,一陣風心虛的想解釋,卻聽一陣清脆的高根鞋聲響起,那干女人手里提著刀斧,從黑暗中走出來。為首的女人吐了口煙圈,不屑地說道:
“你們這幫大老爺們干點什么行?最后都得我們女人善后,扶桑娘們交給我們對付,你們對付那幫沒用的男人就好。趕快給十格格發報,就說龍口縣城,光復!”
龍口重新掛起了五色旗,剛剛抵達龍口的僑民,經過一晚的戰斗,大部分做了俘虜。少數受過軍事訓練的扶桑男性僑民奪取了武器,試圖依托一座大院落據守。可是段仲達的部下,只用二十分鐘,就讓整個院落變成了火海。
聽著里面鬼哭狼嚎的慘叫聲,試圖沖出火海的人,則被段仲達部下挨個點殺,一陣風的弟兄徹底服氣了。幾個人小聲議論道:“這幫人,看著比咱更像土匪,還是聽他們的吧,咱惹不起人家。”
一陣風關心的是另一個問題“咱們下一步怎么辦?是撤出縣城,還是據守?”
“撤?咱的旗子剛掛起來,能撤么?丟不起那人。”段仲達點起了一支香煙,冷笑道:“我們警衛營這次沒跟在大帥身邊,就為了干這個的,你放心,咱們不是孤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