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冠帥,楚揚號上下的名冊,就在這里了。其中卑職大概能拉八成的人過來,船也可以開過來,但是剩下的兩成弟兄,實在是有困難,還望冠帥能諒解…”
“有困難我不勉強,遣散費也很好商量,但是我必須搞明白,那兩成人什么身份。如果走的都是重要職位,留下的都是普通水手,這船不還是看不動么?”
“冠帥放心,卑職也是門檻里的,這種半吊子的事情不能做。走的人里,技術人員不多,您給的薪餉,比官軍多一倍,還給安置家屬,又給安家費,技術兵給雙餉。說一句實話,就算弟兄們去別處投軍,也拿不到這樣的待遇。所以那些要害部門的人,反倒是愿意跟您走,不肯去的,都是普通水手,不當事。不管就地招兵,還是到了山東招人手,都很容易補充,賣力氣的活,不費勁。”
“那就好,技術人員都是兩倍的餉,像你這樣的管帶,你想想,又該是多少餉?咱們都是門檻里的人,我不會虧待自己的兄弟,更不會虧待晚輩。你好好跟著我,不會讓你吃虧。但如果三心二意,你自己懂得規矩。我問你,洋人的蒸汽船會開么?”
“卑職會開。當初搞洋務,卑職也跟著到洋人船上學過,不算精通,但是起碼可以開動。”
∽長∽風∽文∽學,ww▽w.cfw±x.n▼et“好!你不要給我吹牛,我過幾天,就要買一艘洋人的明輪船,你要是開的動,我保你的前程。”
楚揚號的管帶長出一口氣,以袖子擦去額角上的汗水,打躬告退。而他,已經是第九名來給趙冠侯遞手本請罪的水師管帶了。之前江寧一戰,起義的水師,再次跳反,但是并沒有加入到第五鎮一方。他們對于這支北兵第一沒有感情,第二缺乏信任,只是知道自己打不過阿爾比昂艦隊,全師退到鎮江揚州一線。等 到第五鎮拉攏的時候,他們雖然收了山東的黃魚,卻又覺得故土難離,吃慣了米的人,怎么吃的慣面。到山東去,沒有什么發展,還不如跟著徐老虎緝私販鹽來的痛快。
結果一發炸蛋,徐老虎變成了死老虎,號稱兩萬之眾的揚泰兩鎮,第五鎮兵不血刃就予以解決。大部分士兵解散,一部分士兵接受改編,成了第五鎮的部下。
更為可慮的是,駐扎清江浦的江北提督蔣雁北,也帶領部下十三協歸順第五鎮。與徐寶山的烏合之眾不同,十三協是三十六鎮練兵計劃中的一部分,不打折扣的正規軍。雖然戰斗力不能和北洋六鎮這種嫡系部隊相比,但是在東南地方而言,依舊是極有戰斗力的單位。
整個協倒戈魯軍,使得趙冠侯威風無兩,無人可制。江蘇都督程全德,浙江都督湯壽升,全都與第五鎮開始書信接觸,又運來大批糧食接濟第五鎮軍食。可知這兩位都督的態度也在發生變化。
這個時候,水師已成孤軍,指望自己再跟趙冠侯抵抗,那是癡人說夢。只要洋人的兵船一來,這十幾艘大小戰船都得到河里喂王八。不但吃進去的黃魚吐了出來,就連徐寶山送的黃魚,也都主動奉上,另外,不敢再行拖延,紛紛帶船來投。
當然,也有人提出,不如去投松江的葛明黨。滬軍代理都督孟思遠聽說為人很寬厚,加上滬軍新敗,求賢若渴,如果投奔松江,待遇上也不會差。
這個建議剛一提出,就遭到同僚的嚴重反對,道理也很簡單,覆巢之下無完卵。這個時候帶船投奔松江,一如去買眼看就要塌的房子。等到江寧接收順利完成,第五鎮揮師南下,難道指望這幾條破船,就能敵住第五鎮?再說孟思遠是趙冠侯拜把兄弟,投他和投魯軍,又有什么區別?松江據說財政困難,待遇還不如魯軍,自不在考慮之列。
最終,有兩條戰艦脫走,南下去投松江,余者盡數歸順山東,愿意擔任山東河防艦隊。部分不愿意離開家鄉的士兵,則由第五鎮發餉遣散,厚給費用,以安撫士兵之心。
等到楚揚號的管帶告退之后,陳冷荷道:“親愛的,你為什么要對他們這么寬厚?這些人在我看來,全都是官僚、笨蛋、蠢材!他們最大的本事就是吹牛和拍馬,至于打仗…或許他們會一些戰術,但也是原始的,落后于時代的。如果你想要找到一些海軍人才,為什么不找我?”
“找你?我的太太難道不是學經濟,而是學軍事的?”
陳冷荷嫣然一笑“你別忘了,我的正元女子銀行里,可是有著一大群年輕美麗的女孩子做職員的。而你覺得,她們會沒有追求者么?我可知道,有一些留學歸來的學生,正在追求我的職員,其中也有在海外學過海軍的。你為什么不雇傭他們的,擔任你的軍官。”
“忠誠,這是最大的問題。”趙冠侯毫不諱言“大金的問題就是,片面考慮了才干,而忽略了忠誠兩個字。結果用的新軍將領自己就是反賊,用重金打造的新軍,非但不是自己的守護者,反倒是掘墓人。海軍的情形也一樣,我首先要做到放心,其次才是能力。我知道,他們的本事很糟糕,但是在國內而言,其他水軍管帶也好不到哪里去。大家是破簸箕對爛掃帚,誰也不比誰強到哪里去,將就著可以用。我在山東會設立水師學堂,等到培養出屬于自己的水師將領,也就可以替換他們。”
陳冷荷歪著頭想了想,忽然一笑“有了!在公共租界里,我知道有不少洋人的水手或是退役海軍,這些人日子過的大多潦倒。如果你給出高薪,一定能聘用到一些合用的水手和技師。既然你要用洋船,一上來不如就讓洋人操作,我們的人跟他們學,學會了之后再換人。再說,到那個時候,我們就會有第二、第三艘蒸汽船,也就需要更多的人才了。”
這艘寶順輪,是趙冠侯與阿爾比昂的米高領事費了半天力氣,才爭取到的定單。其本身不是軍艦,價格上,魯軍又吃了虧,花高價買了艘商船。
趙冠侯不會無端做賠本生意,之所以答應這個合同,關鍵就在于,寶順輪雖然是商船,卻是條全新的蒸汽明輪商船。不管這個時代有多少人推崇風帆船,趙冠侯依舊堅持,能用蒸汽,就不用風帆。
陳冷荷的正元航運公司里,也有一艘小火輪,但是舊的二手明輪船,鍋爐都用不了幾年了,這種船,阿爾比昂人賣起來沒壓力。像是寶順這種新下水的船,阿爾比昂更傾向于賣給自己人。
趙冠侯費了不少力氣辦交涉,又出了九萬兩銀子的高價,才算是把船買到手。可是有船沒技師,也是沒用。在這一帶,可以雇傭洋人的水手臨時服務,未來回山東,這些洋人大多不愿意跟去。陳冷荷提供的情報就大有用處,如果可以雇傭到一些肯為了錢去山東的水手,就解決了大問題。
眼下山東的開放程度,也未必沒有洋人水手在里面,只是山東洋人多以商人為主,加上山東一直以來軍事偏重于陸軍,疏于海軍。來山東找機會的洋人,多是落魄的陸軍軍官,反倒是松江,更可能接觸到海軍。
趙冠侯點點頭,輕輕擁著陳冷荷道:“你剛才說有了,是不是真的?”
陳冷荷臉一紅“死相…想到哪里去了,哪…哪有那么快。我還要到松江辦婚禮呢,現在有了,到時候難道要挺著肚子穿婚紗,難看死了。”
“誰說的,我說挺好看的。你不是答應給我生孩子了么,那我們就要努力一些。”
“你這就是在找借口。”陳冷荷戳穿了趙冠侯的用心,卻還是賴在他懷里,享受這種溫存。她問道:“徐寶山不是很厲害么,號稱手下有兩萬人,我以為孫美瑤這次,起碼要打幾個月才能見分曉,結果這么快就打贏了。她一回來,你就該去犒賞她了吧?說不定,到時候我這個新娘子沒懷,她這個看客就挺肚皮了。”
趙冠侯笑道:“美瑤還得兩天回來,她在揚州還得處理好善后才行,再說徐寶山那么多財富,運也得運一陣子。徐老虎說起來,不過是個潑皮罷了,土霸王,上不得臺面。手下都是些烏合之眾,不能算兵,跟正規軍不能比。器械上就更吃虧,一共就有兩千多桿槍,手下更沒有能帶兵的人,說是部隊,實際就是匪徒。何況他的部隊都系于其一身,他一被炸死,下面的人互不能容,彼此都不把對方放在眼里,幾乎就要火并,白讓我揀個大便宜。”
原本他是答應,不動徐寶山的財寶,卻不想徐寶山自家出了問題,妻妾之間,為了爭財大打出手。其中一個妾室,與孫小安有私情,受了孫小安的蠱惑,居然去找孫美瑤告狀,請她主持公道。
這不啻于燒香引鬼,孫美瑤一番公道主持下來,徐寶山的財產縮水了一半有余,這一半多財富,就都成了第五鎮的公帑。這次對江寧開戰的所有支出,有這一筆收入,就都補回來。
再加上占領揚州之后,鹽商們都得看第五鎮眼色行事,原本屬于大金鹽運使的利潤,都變成了第五鎮的利潤,控有兩淮鹽利,等于挖到一個大金礦,日后的收益,自然難以計算。
陳冷荷道:“妻妾爭寵,最后搞到外人得利的地步,真是讓人感到唏噓,也讓人覺得,當事人太蠢了。那個孫小安,也是很壞,不但勾引了自己的師母,還害死自己的師父,又要害自己的女人,把財產拱手送外人,簡直是個惡棍。”
“當初徐寶山勾引白寡婦,害了白寡婦的性命,自己奪了她的基業。這也是天理循環,報應不爽。孫小安這種惡棍,我不會留,他已經失去了利用價值,這筆官司還沒斷完,美瑤就把他送給了徐寶山的大徒弟,讓他代師行典,打發上路。徐家雖然財產損失了三分之二,但是剩下的三分之一,也足夠開銷的。揚州是個好地方啊,兩淮的鹽利,養肥了多少人。大鹽商,大鹽梟,個個肥的流油,百姓食不知味。我這回就要改一改這個傳統,鹽商的風水該轉一轉了。”
陳冷荷只將頭靠在趙冠侯的懷里,柔聲道:“不光是鹽商的風水,是整個國家的命運,都要有所改變。冠侯,我希望你做一個順應時代,順時而動的人,我也相信,你一定能夠做成。咱們都看的出,這個國家已經沒指望了,金國必然要亡,你不要去試圖挽救它。”
“我自然沒那么蠢了,我從沒想過挽救金國,如果硬要說為什么,就是為了自己手上多抓一點力量,免得被人當肥豬來斬就是。至于朝廷…仗打的越好,朝廷死的越快,我看,也沒幾天了。”
京城,慈寧宮內。
隆玉的臉色,并沒有因為前線的捷報而變好,反倒是越發陰沉。一份姜桂題等前線武弁聯名上奏的電折,將兩鎮克復,江寧失而復得的喜悅,盡數摧毀。
“現值軍情緊急,前線糧餉兩匱,兵多厭戰。請皇帝命京中王公大臣捐獻私財,毀家紓難,共渡時艱。”
這份電報上每一個名字,都仿佛是一柄劍,重重的戳進她的心坎里,每看一個名字,她的心就要絞痛一次。電折上列名之人,都是朝廷曾經認為的棟梁之材,委以重任,授以高官,可是到現在,卻反戈一擊,對朝廷無情的揮起了刀劍。
殷盛帶到前線大筆的鈔票,怎么也不可能不夠軍餉。這份電報,實際就是一份逼宮信,要求王公大臣不要干預軍政,否則,就要拿出自己的錢財來發餉。
武漢三鎮克復兩鎮之后,武昌就在眼前。可是偏這個時候,北洋軍頓足不前,隔江觀望。京中的王公大臣,屢次催戰,換來的,就只是這么一道鬧餉的折子。
隆玉此時,已經可以感受到慈喜當年是何等的艱難,也頗為自己的才具不足而自苦。當日的曾文正、左季高,皆是不世出的人物,卻都被太后操縱于掌中,不至于僭越人臣之份。如今,自己卻被一群軍頭將弁操控于手,兩下的差距,實在是天壤之別。
小德張這時從門外進來,細聲細氣道:“太后,該用晚膳了。”
“都什么時候了,誰還吃的下東西。五爺他們,還是沒有拿出成議么?”
“太后圣明,善財難舍,這個時候讓人拿錢,實在太難。幾位爺都是一個話,沒錢…”
“沒錢!”隆玉的臉色一變,將折子猛的扔到地上“沒錢,沒錢!他們都沒錢,難道就我有錢?等到這群亂軍投了葛明黨,到時候我倒要看看,他們是有錢還是沒錢!”
小德張不慌不忙“太后,您聽奴才說一句,這也不好一味怪幾位爺。欲壑難填,我退一尺,他進一丈,咱們光這么退下去,也不是個辦法。前線的賞銀,固然該想辦法,但是也得想辦法敲打一下他們,讓他們知道,這天下還是有忠臣的。”
隆玉一愣“你是說?”
“太后請想,江寧那邊,咱們遲遲沒個動靜,這要是讓忠臣寒了心…將來誰還保駕啊。”
隆玉心頭巨震,小德張的話里,已經點出,如果到了最后時刻,自己身邊,需要有一個忠臣能保住自己和小皇帝的生命。她點頭道:“你說的很對,是我考慮不周全了,好,我這就下旨意,賞賜忠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