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鏹水…那就是說句笑話,你不要當真。”
“沈老大勿說笑話的。”老九顫抖著道:“他說的出,做的到。我們小姐妹里,有好幾個就是因為得罪他,被他這么毀的容。再說我也勿想牽連二少爺,阿九點大蠟燭,伺候的第一個男人就是他。他喜歡我,我也喜歡他,他答應要娶我的。我只要做滿三年,就可以贖身,到時候二少爺就可以和我結婚,我們的好日子就在前頭了,求你可憐可憐我,千萬勿要走,你一走,我的好日子就沒有了。”
她終究是年紀輕,道行淺,不能和品香老四這等人相比,一股腦把底細都交了出來。趙冠侯并不介意逢場作戲,也不會嫌棄她不是完身。但是這明顯是強人所難的事,就覺得索然無趣,拍拍她的香肩“別怕,要不這樣,我出去和沈老大說一聲,就說不喜歡你。”
“勿要!”阿九這次卻是直接投懷送抱,緊緊抱著趙冠侯“沈老大精明著,你一說,他就曉得是我做怪。到時候還是饒不了我,這種事,我們這一行的女人,都是跑不掉的,我認命了。只求大人憐惜一些,明天能和沈老大那里說幾句好話,我就感激不盡。”
趙冠侯無奈的嘆了口氣“好吧,我也沒想到,事情會到這一步,你先松手,我去給家里掛個電話。”
老九長出一口氣,又在他臉上親了一口,確保自己的唇印落在趙冠侯臉上,才放他出門。等來到外間,沈保升等人看了他臉上唇印,都哈哈大笑起來,沈保升道:“師弟,今晚上你好好拿出手段來,讓這個小娘皮明天下不得地,看看陳白鷗到時候,又是什么德行。”
等再次回到房間里,電燈已經關了,只開了一盞小臺燈照明。阿九已經脫了外衣,穿著一身西式睡衣,坐在床邊。見他回來,低頭道:“大人,阿九幫你脫衣服,伺候您歇息。”
趙冠侯只坐在她身邊,沒讓她動手“我可比不了柳下惠,真要是脫了衣服和你睡一起,我說不定就會把干鋪變濕鋪。咱們就這樣坐在一起說說話,把一晚上對付過去,明天既瞞住沈老大,也對的起你的陳二少爺,不是皆大歡喜。”
阿九被不想有此結果,大喜道“當真?大人,您…您真的愿意借一晚上干鋪,什么都不做?若果真如此,阿九愿意給您供個長生祿位,以后每天給您磕頭上香。”
“那就不用了,我只是不想搞到大家都不開心,更不想搞到出人命。咱們光坐著也沒意思,你跟我說說你自己吧。我想聽聽,你是什么情形,松江現在又是個什么樣子。”
阿九見虎口脫險,心內大為安靜,也感念趙冠侯保全自己貞潔的恩德,小聲的說起了自己的家室。
她是木瀆人,家里有個姐姐叫巧云,生計艱難,為了維生,就只能把自己賣了,后來聽說到了北方,再后來就沒了消息。她的父母很勤勞,南方的收成也很好,但是日子卻越來越難過。明明糧食打的多了,反倒是收入更少。最后為了生活,她也只好把自己賣進紀院里去。
與品香老四不同,阿九雖然很聰明,琴棋書畫一學即通,但是為人處世卻如一張白紙,不懂得人心險惡,否則也不至于把自己搞成今天這樣。她原本只如木偶一樣,任人操縱生活,讓她怎樣,她就怎樣,直到遇到陳白鷗,一切才變的不同。
陳白鷗是她第一個客人,可是兩人的第一晚,卻什么都沒做。一如她和趙冠侯一樣,陳白鷗也是陪她說了一晚上的話。聽她說自己的經歷,又給她講了很多東西,從做人的道理,到學問。于阿九而言,陳二少爺就像是一個無所不知的神仙,教會自己很多東西。從洋文到洋樂,再到做人的道理。
像是人人生而平等,自主自立,民生民權…阿九一向自詡聰明,直到遇到陳白鷗之后,卻發現自己又變成了那個鄉下丫頭,什么都不懂。她把自己交給陳白鷗時,并非認為是一場交易,而是認為是男女之間戀愛的自然階段,自己愿意和他過日子,做人家。
也從那一晚之后,兩人許下了白頭偕老的誓言,雖然陳白鷗有妻子,但是她知道,他并不愛自己的妻子。他說過,那是包辦的婚姻,并沒有感情的基礎。他最愛的,始終是老九。
為了陳白鷗,她不留客人,甚至連局都不應,當然,有陳家拿出的大筆銀子供應,青蓮閣的鴇媽不好催逼過甚,只好由著她去。一干姐妹看她年紀小,人也單純,愿意護持著她,也沒讓她真的吃了虧,直到今天…。
趙冠侯忽然問道:“你有個姐姐叫巧云?她今年多大年紀?”
“怎么,大人認識我姐姐?”阿九心頭一喜,她在世上的親人不多,如果能找到姐姐,無疑是個令人振奮的事情。
“我不敢確定,但是我有個幕僚,在奉天有個很熟的…你懂得,就是類似你和陳二少爺的關系,那個姑娘就叫巧云。我也不知道,是不是你姐姐。”
“那她在哪,我們可以不可以見一面?”
“再說吧,這事急不得,人也沒在松江,等將來有機會,你和二少爺一起去山東,我帶你們見面。”
阿九的情緒有些低落“要去山東,還要兩年呢。我跟鴇媽約好的,我替她做滿三年,之后她允許我贖身,讓我和白鷗去做人家,過日子。”
趙冠侯此時心里,已經有了一個念頭,撮合阿九與師爺夏滿江,口內卻道:“二少爺家里,對你們的事,支持么?”
“勿支持。陳老爺不喜歡我,可是沒關系,我們可以在外面租個小房子,悄悄住在一起。等到時間長了,總是有辦法的。”阿九對于未來十分樂觀“我手里有五股蘭格志,是二少爺送我的。現在如果賣掉,就可以賺幾千銀子。但是我不賣,我要等它漲啊漲,漲到一千多兩的時候賣了,就可以多賺一千多兩,到時候,就能和白鷗過我們想過的日子,不用看陳老爺的臉色。”
趙冠侯問道:“你們姐妹里,買股票的很多?”
“多啊,四姐、六姐,都把貼己錢拿出來買股票,這個時候不買的是洋盤。”阿九忽然停頓了,半晌之后,才害羞著說道:“大人…你…你是個好人。今晚上你勿動我,我就把我的股票都送給你,再幫你聯系,讓白鷗幫你聯系,賣給你百十股橡皮,算是報答你。”
趙冠侯沒有作答,而是盤算著所見所聞,正如簡森所說,這座城市,已經瘋狂了,所有人,都把錢投入到股市中去,大家聯手,在編織一個股票大漲,坐地得金的美夢,可是他們并不知道,夢,早晚是要醒的。
到了后半夜,趙冠侯躺在床上睡過去,阿九卻第一遭與陳白鷗以外的男人睡在一張床上,心里異常緊張。既不敢動,怕把男人驚醒,食言而肥,又睡不著,一晚上過的辛苦無比。第二天清晨,便頂著一雙黑眼圈,由于身子發僵,走路也不便當,將沈保升與傅明樓逗的哈哈大笑,只當她被折騰了一整晚不得安寢。
只有收拾床鋪的品香老四發現端倪,但是她自然不會說破,只是悄悄的對趙冠侯說了一句“小師弟,吾代九妹謝謝儂,總算成全伊一段姻緣。”
阿九被叫了車子送回青蓮閣,這里則在用早飯,曹仲英與老六也早早的告辭離開,房間里又只剩下沈保升與趙冠侯。沈保升一笑“老師弟,老九的味道,可還好?”
“名動松江,自然不凡,多謝師兄厚愛,贈此尤物。”
“沒什么,這沒有什么關系,小事情。你要是喜歡,回頭讓你帶她到蘇州杭州玩一玩,讓那陳白鷗自己著急去。特么的,敢不給老子面子,老子就要落他的面皮讓他做烏龜。算了,不提他,有一件生意,需要用到租界的關系。老弟與那位簡森太太是好朋友…哈哈,能不能給行個方便?”
“生意,什么生意?”
沈保升將拇指和食指伸出來,比了個手勢“這個。有個幫里的后生仔找到我,要我幫忙,買一千條洋槍,十萬發子藥。你也曉得的,這兩年葛明黨鬧的兇,朝廷對于軍火管控嚴格,松江雖然守著江南制造局,但是想買這么多桿新槍,也很不容易。要想生意作成,最后還是繞不不過租界。可是朝廷給租界下過照會,他們本國的官府,也給洋商下過命令,不許賣軍火到金國。所以這生意很難做,如果老弟能給幫幫忙,疏通疏通,他那里的好處不說,老哥這里,也有一份心意。”
趙冠侯的手指在桌子上敲了敲,“老師兄,一兩桿槍,立等可辦。可是一千桿槍,他買來做什么?就算是漕幫與人搶碼頭,也用不到那么多槍吧?”
沈保升一笑“干什么?這話不能說破,總之就是這么一回事體。漕幫之內,三教九流,各路人馬都有。有這么幾個想要封侯拜相,做開國功臣的,也不足為怪。這些事,由著他們折騰,什么葛明,什么保皇,我一概不曉得,我只曉得白花花的現洋,所有東西都是假的,只有這個才是真的。我可以向你擔保,他絕對不是到山東去鬧事的,老弟你只管放心。至于到其他地方,跟你又有什么相干?”
“老師兄這話說的好,正對我的胃口。小弟也覺得,天下間頂真的東西,就是大洋錢。所以這話是這么說,對方有洋錢付么?如果可以付錢,就算是買了洋槍到山東去,也沒有關系。”
“自己的小輩,總是信的過,再說他聯系的人里,也有幾個富商,付款沒有問題。他的定金是兩千塊,我已經收了錢,可惜又投到股票里,現在抽不出。要不這樣,我把這扳指抵給你做定金。”
他邊說邊要摘手上的十三太保扳指,趙冠侯連忙搖頭“師兄,你這是做什么,有你這話,就足抵定金。要是在山東,我開著兵工廠,事情好做的很。在松江,我也是兩眼一抹黑,只能慢慢去辦。眼下刀兵初定,租界里不打仗,一千桿洋槍也不是小數字,且容我幾天光陰。另有一節,他們如果想要洋槍,我也有個條件,必須現錢現貨,概不拖欠。”
沈保升點頭道:“本就是這么個話,做的殺頭生意,哪還能貨款延期,搞不好下次,就連人都見不到了,這事必須要見現錢。老弟你去調度洋槍,有了貨之后跟我聯絡,咱們定價要款,一切要快。”
他昨天晚上設這個酒局,一半是感念趙冠侯的交情,另一半,也是為了這樁生意。這也就難怪,為什么青蓮老九一走,他就如此光火。場面上的人,閑話一句。收了定金搞不到貨,面上無光,在江湖上也將落一個極差的聲譽。他拿趙冠侯當了救命稻草,自然不允許青蓮老九壞事。
生意談成,皆大歡喜,因為今天要去辦公證合同的事,沈保升就不敢留客。但是與趙冠侯約好,明天兩人見面,就洋槍的事接著談好,把這生意徹底做下來。
從品香樓出來,趙冠侯回到飯店,簡森夫人也早就起了,兩人一同出發,依約定前往公共租界工部局。
公共租界工部局五位董事,阿爾比昂與揚基各居其二,另有一席,則為普魯士人。除此以外,還有一名卡佩總領事也在場,六人共同簽字,作為和約公證人,如果有任意一方不履行和約,到時候都在租界內難以立足,工部局也有權派人封門,或是捉拿到案。
隨著揚基領事本杰明簽字完成之后,整場交涉算是板上釘釘,下面就該是給華比銀行劃帳運銀。道勝銀行的資金包括金條、銀兩另外有外幣鈔票,已經準備充足,這事并不為難,安德烈耶夫冷笑道:“這筆錢,只是暫時寄存在華比銀行,一個月后,我就要拿回來。希望簡森夫人保護好這筆錢,這關系到貴行的信譽。”
趙冠侯冷笑道:“閣下,我倒是建議您,雇傭幾個工人,把大樓重新粉刷一下,它實在是太臟了。工錢我可以出,這一個月之內,請您務必保證大樓的環境和裝飾,等一個月后,我要在那里舉辦掛牌儀式,到時候請您來當個觀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