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老佛爺的話,婦道們在一起,說不了什么正事,不過是東家長西家短,沒什么正經話。您這個萬壽辦的多好,可是啊,下面還是有人說著閑話,覺得不夠闊氣,指責內務府戴的帽子太大了。”
慈喜聽這話一笑“要是不給他們點好處,誰肯替咱干活啊,這幫人不懂,水至清則無魚,這魚都沒了,不就成了死水了?該給的好處,還是得給。再說,這次我心里有數,內務府那些人,還是很講良心的,戴的帽子并不大。”
“是這樣,命婦們覺得,今天不像去年的銀根那么緊張,又得了東三省,應該可以舒服一點了,但是覺得陳設酒席,跟去年差不多,就以為是錢都被內務府拿了。女兒也跟她們說了,并不是內務府從中貪墨,實在是今年撥的款也不多。福子還說呢,說慶叔白白當個大輩,也就是在自己家里橫,到外頭就不行。膽子太小,被翟鴻機按著,連給老佛爺做壽,都不肯多給錢。說是取之用民,用之于民,民脂民膏不能濫用。”
慈喜對榮壽的話,向來是不懷疑的,再者翟鴻機平日上本,要求裁撤宮中使費,切勿大興土木時,確實有類似言語,也不足為怪。她搖搖頭“翟鴻機,就是這么個脾氣。倒未必一定是惡意,就是把我這個老婆子的事看的太輕,他也不想想,我還有幾個生日還過,多花幾個又算的了什么。除了這個,命婦們就沒提起他點什么?”
“話趕話說到翟大軍機身上,就聽幾個命婦隨便扯了幾句什么,但也沒什么正經。他是軍機大臣,誰敢亂嚼他的舌頭,她們也不知道什么。”
“不,有時候這些夫人們知道的事,我卻未必知道,你跟我說一說,說的對不對,我都不怪你。”
“那些婦人們說,大軍機和汪康年辦京報,師徒兩個一條心,專門嚼同僚的舌頭,這不像老爺們做的事情。再者,就是他們兩個一條心,與老佛爺卻未必是一條心。大軍機與洋人的交情很好,幾個使館里如履平地,各國洋人都說可以保他的軍機職位。又說,阿爾比昂,卡佩,扶桑等幾個國家,都在京報報館里派有訪員,這些訪員說是在京報處打探新聞的。可是想一想,京報的新聞能登不能登的都有,若是有洋訪員在,豈不是把能登不能登的,都掌握了去,我國對于洋人,不就沒有機密可言了?女兒覺得,這事絕對不會有,準是幾個人瞎說。”
“我知道了,有沒有的別靠猜,得去看。連英!”
李連英連忙過來,慈喜吩咐道:“你去一趟京報的報館,就說我要一份樣刊看,別的什么也不要多說。就替我看看,他那里是不是有洋訪員。”
慶王府內,承振的臉色潮紅,既緊張又興奮,看著手里的報紙道:“這…行不行?萬一老佛爺看出端倪來,殺頭的罪過啊。”
趙冠侯一笑“只要振兄不說,老佛爺就看不出端倪來。市面上的泰晤士報,都被我買光了。現在要么去租界里看,要么就是看我印的這份。老佛爺也真精細,一連要三天的,可是我一口氣造他一個禮拜的,看看老佛爺怎么看出毛病。不管老佛爺派誰出來買報,最后買回去的,都是這份。再說我這報紙造的天衣無縫,就算是給泰晤士報社的人看,也只會認為他們印了一份中國版出來。”
上一世,他跟一群詐騙犯有過合作,為了布局騙人,假報紙假雜志都印過。這一世用這個時代沒多少人精通的照相拼接技術,偽造了岑春宣與梁任公的合影之后,又偽造了三日份的報紙,他相信,以慈喜的能力,還辨別不出真假。自己能做的,已經做齊,接下來,就是看自己的三十萬兩白銀,能發揮多大作用了。
三日之后,慈喜一早招來了福子,榮壽、小德張兩人拿來的報紙,放到慈喜面前,兩兩對照,分毫不差。慈喜臉色異常難看,兩眼幾乎要噴出火來。她的眼睛緊盯在中間那份報紙上,在第二版位置,果然看到了岑春宣和梁任公的合影,以及翟岑合影。
慈喜將報紙遞給福子“你買這照片花了多少錢,我從內帑撥給你。”
“老佛爺,您說這話,奴才可是無地自容了。奴才為老佛爺辦事是應當的,怎么敢要您的錢。您不怪奴才多事,奴才就感激不盡,可是不敢跟您提一個錢字。”
“你這孩子,話里別跟我藏骨頭。翟鴻機、岑春宣,一個是軍機,一個是方面大員,我不能因為你一兩句話,幾張不知道哪來的照片,就隨便定他們的罪。這事現在已經確定,你做的很好,今后再要聽到點什么風聲,記得告訴我,這對你和你兒子,都好。你先到一邊歇著,一會我有話跟你說。”
先讓福子躲開,慈喜問榮壽道:“你說說,岑春宣和梁任公,他們是在密謀一些什么。”
“皇額娘,這是國家大事,女兒不懂,也不敢亂說。”
“我沒說你懂,就是說,讓你猜猜這是為了什么。你也知道,我的身子骨一天不如一天,等我將來有個好歹這個國家是要指望你來幫著維持的。我教了你這么多東西,你也該學著去管一點事。”
榮壽連連搖頭“剛過了壽誕,可不能亂說話,皇額娘趕快著吐口唾沫。女兒性子愚鈍,國家大事一竅不通,這么多年也沒學會什么。岑大人和梁任公或許是老朋友,見面打個招呼,不湊巧被人拍到也是有的。他是國家重臣,為了一張照片就懷疑,也欠妥當,要不然招他來問一問,反正他人現在就在京里。”
慈喜冷笑一聲“榮壽,你活了這么大歲數,還是這么老實的性子,將來,要吃虧的。你當面叫他來問,他能把這有的事給你說成沒的,要是沒這點本事,他又怎么在朝里當官?這事不用問,咱們心里有數就行。”
榮壽這句恰倒好處的兩人或許是老朋友,正戳中慈喜心病,她開赦部分維新黨人,里面并不包括康梁二人。對這兩個禍首,她是必欲得之而后快。岑春宣與這梁任公相交,甚至是老朋友,這就犯了她最大的忌諱。
再看看翟鴻機那份奏折,保薦岑春宣為河南巡撫,并讓其襄辦練軍事務。河南的新軍,如果是由唯新黨人嫌疑的岑春宣練出,那么其到底是朝廷的軍隊,還是維新黨人的軍隊?再聯想到自己身體每況愈下,說不定,大臣里懷有貳心者,已經想要改換門庭。
她猛的拍著椅子扶手“我早就讓岑春宣到廣西去剿匪,他拖沓不辦,賴在松江裝病不行。賀壽之后,又戀棧京師不去,這是什么居心?難不成,他早就知道,自己這個廣西巡撫是做不成的,有人跟他通了氣?還是他在京里等著見什么人,談什么事?李連英!”
李連英一路小跑的過來“伺候老佛爺。”
“我讓你查的事,可有眉目?”
“回老佛爺的話,奴才親自到報館去查過了,翟大軍機確實冤枉。報館里并沒有洋人,就是有幾個教民。他們說是來搶新聞的,只要官報上漏掉的新聞,他們就要拿回去,給其他報館用。”
“混帳!他們搶錢槍土地不算,連新聞都要搶,還有沒有他們不搶的東西?這些教民,與洋人的訪員有什么區別?翟鴻機,又冤枉在哪?咱們國家官報上都不能登的東西,洋人的報紙自然更不能登,翟鴻機如此聰明一個人,難道看不出這個?我看,他是其心可誅!他不是喜歡辦報紙么,我會給他個機會,讓他可以放開手腳,隨便去辦報!”
正發著脾氣的當口,小德張已經指使太監,將一個黃匣子送上來,里面放的,是趙冠侯以重金打點,由御使君毓鼎所寫彈劾翟鴻機的奏折。開篇就是:據稱協辦大學士、外務部尚書、軍機大臣翟鴻機暗通報館,授意言官,陰結外援,分布黨羽…
就在慈喜看折子的當口,小德張又進來通報了另一條他精心炮制的消息,翟鴻機在外務部,向卡佩、阿爾比昂等幾國公使請醫,請各國公使舉薦洋醫進宮,為天佑天子診脈。
慈喜聽到這個消息之后,情緒終于爆發,那份彈劾翟鴻機的奏折,被她用指甲在上面狠狠的劃了一道印記,隨后用冰冷的聲音道:軍機處全班叫起,翟鴻機免叫。
六國飯店內,翠玉依偎在趙冠侯懷中,如同一只發懶的貓兒一般,瞇縫著眼睛,享受著難得的二人世界。十格格到順天府去撒野,這種事趙冠侯做不合適,她做卻恰如其分,原本就是京里橫行霸道的爺字號人物,辦這個事算是本色演出,半點也不為難。
套房里只剩了他們兩個,翠玉就放開了矜持,施展出全部的解數,讓趙冠侯徹底放松在溫柔鄉內。
“翟鴻機啊,他怎么也不會想到,他好心好意找大夫要給皇帝和太后看病,卻成了壓死他的最后一根稻草。翟鴻機、岑春宣開缺回籍,著地方官嚴加管束,這個處置夠他們兩個受的。三十萬銀子,辦掉一個軍機加一個巡撫,花的很值得。”
“這話可不敢說,若是讓美瑤姐她們知道,為了我花了這么多錢,夠她整個騎兵標換一次裝備,她非打死我不可。”
“錢這個東西,當然是要存的,不過也是要花的,光存不花,有什么意思。再說咱們實際只出了十萬,另外二十萬,是宮保報效王爺的。翟鴻機要查湖廣的帳,查完之后,必然就要查北洋的。自從宮保繼任直督,統帶北洋以來,慶邸使費,全由北洋一家報效,每年耗費銀兩就不下二十萬數,這筆錢全是北洋公帑,哪里禁的起查?只要查帳,慶邸和宮保,都沒有好處。所以搞掉翟鴻機,是他們兩個共同的愿望,這錢,怎么能叫我一家來出。”
“那也是十萬兩啊。我的冠侯一向精明,可是這回,也吃了大虧。像翠玉這種過了氣的花魁,到了八大胡同,十萬兩銀子可以買回一大群。就算是買清倌人,也夠你夜夜新郎,過上一年半載。”
“可是我的翠玉只有一個,那些花魁啊,青倌人啊,現在或許會來討好我,甚至向我獻殷勤,吊膀子。若是我在津門做鍋伙頭的時候,她們絕不會拿出自己全部的積蓄,送我去打點前程。”
趙冠侯輕輕托起翠玉如墨青絲,放在鼻子下面一嗅“還是那么香,那些人,我看也跟你無從相比,熒火不能與星月爭輝,她們哪里又比的上你。”
“冠侯。”翠玉甜甜的一笑,主動送上香唇,正在兩人親熱的當口,房門被人打開,一身男子裝束,手提馬鞭的十格格得意洋洋從外頭進來,翠玉叫了一聲,連忙推開趙冠侯“十格格…對不住,我不是要背著格格偷吃…”
“行了,都是他的女人,他想要誰就要誰,你又不敢拒絕,我不會為這點事吃醋的。再說他這次做了這么件漂亮事,為你出了惡氣,你就該好好伺候他。我跟你說,今天真是痛快,我帶著小隊子到了順天府,二話沒說動手就砸,將西官廳砸了個落花流水,又到了那三老爺的家里,照樣砸了一通,告訴他要么卷鋪蓋滾蛋,要么我天天去砸。只可惜,你那個唱粵劇的爺們,倒是溜的快,我緊趕慢趕還是沒追上,聽說是坐船去南方了。”
趙冠侯笑道:“小人物,不去管他,鬧不起多大的風浪來。毓卿過來坐,免得說我厚此薄彼。岳父高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