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席極是豐盛,氣氛也很熱鬧。汪士珍為人謙和,話說的不多,講話聲音也不高,但卻極有條理,頗有儒將氣質,讓人一見而不敢小視。段芝泉與馮玉璋兩人較之汪士珍則多了幾分鋒芒,段芝泉曾留學扶桑,對于扶桑陸軍的編制及將領頗為了解。談起扶桑鐵勒戰爭,便自口若懸河,介紹起各位將領的履歷出身,作戰特點。
馮玉璋與趙冠侯頗為熟悉,當日他的家眷也在劉家臺遇襲,是被趙冠侯帶兵救出來的。所以兩人交情頗好,他知道段芝泉與趙冠侯有點心病,便在中間打著圓場,不讓兩人有什么齟齬。
武人酒席,難免談兵,提起扶桑鐵勒大戰,馮玉璋道:“這次扶桑雖然能勝,卻也是慘勝,聽說旅順要塞之外,尸堆如山。乃木希典兩個兒子,都作為敢死隊員沖鋒,喪命于地雷之下。這一次雖然打了勝仗,也傷了元氣,接下來談判,倒是好談了。”
段芝泉笑道:“華甫,這話我倒是跟你看法不同,我看這一次,談起來會更難。扶桑人死了這么多人,若是所得不能滿意,豈會跟咱們善罷甘休。恐怕交涉的時候他,他們要的利益會更多,我們若是不能讓扶桑人滿意,這關外三省,還是很難得到手中。”
趙冠侯笑道:“段兄,這話也有你這么一說。扶桑人小氣的很,既然進了口的食,不會那么容易吐出來。可是,若是因此就說他們能要的更多,我看也未必。這一次構兵,扶桑人的艦隊基本已經打光,能出海的戰艦十不余一,陸軍精銳元氣大損,論控制能力,原不如鐵勒。我們在關外收買了大批紅胡子,若是扶桑人不交還三省,我就讓紅胡子天天鬧騰他,看他怎么待的住。”
他又道:“我與海翁商定,在關外移民之舉,也是為了保境守土。所想的固本培元之計。只要我們在關外有人有錢,有一支足以自保的強兵,就可以守住疆土。不管是扶桑人,還是鐵勒人,全都不是什么好人。守自己的地盤,指望外人是不成的,最后還是要靠自己。短時間內,扶桑無力插手關外,但能不能抓住這幾年時間,就要看地方官的本領了。”
段芝泉點頭道:“這話沒錯,我們不能全看別人有多慘,還是要看自己的實力有多強。打鐵終需自身硬,若是自己的根基不牢,任是外人如何倒霉,我們也只能看笑話,卻不能得便宜。像冠侯老弟這樣,打牢根基,埋下暗棋,讓洋人不能稱心如意,才是個正道。老弟年紀雖輕,帶兵打仗,卻是勝過我們這幾個人。這次在關外,打的真漂亮,愚兄敬你一杯。”
以他的級別和與袁慰亭的親信程度,并沒有多少機密是他不能看的,趙冠侯在關外的作為,他完全清楚。對于其擊破陶克陶亥以及掃蕩鐵勒兵站、倉庫的武功也自欽佩的很,神色間極是和藹,絲毫沒有為著當初炮營的事見怪的意思。
汪士珍也道:“關外為我大金龍興之地,不能落入靼虜之手。冠侯于關外之舉,堪稱只手補天。有你這樣的大才來幫助練兵,咱們北洋這六鎮大兵,必可練成。有這六鎮精銳在手,列強對咱們都得刮目相看,不敢小看咱們。”
馮玉璋道:“練兵自然是好,但是練兵先得有餉。說一句不好聽的,現在朝廷財政枯竭,要是款項不能足數,我看這兵,也不好練。”
袁慰亭笑道:“華甫,這一層你就不用想了,我只要在這個位子上,總要把大家的難處想的周全。軍餉的事再難,也由我來承擔。你們只管用心做事,籌款的事,我來做。”
他這個態度拿出來,極有大家長的風范,幾位軍官自然對他既敬且愛,紛紛舉杯致謝。這頓酒,足喝到十點鐘過了才散。趙冠侯想要走,卻有丫頭出來,說是大太太有請,只好又和袁慰亭一起到內宅去見沈金英。段芝泉回了自己的住處,他心腹的幕僚徐又錚正在書房里等待。見他回來,立即起身迎接。
“段公,酒席如何?”
這一次練兵的說貼,就出自徐又錚的手筆,段芝泉因此說貼得了袁慰亭的嘉獎,對徐又錚視為今之孔明。因此與他說話,也無隱瞞,搖頭道:
“老樣子,大家喝酒吹牛,互相拍馬,沒有多少有用的話。散了席,大太太派了丫頭過來,讓她兄弟陪她去說家常。結拜姐弟,哪有那么多家常話說,無非就是借此機會,給她這個兄弟揄揚,告訴我們這幫人,不要欺負她兄弟年紀輕,資歷淺。干的好,不如靠山好,有大太太的關系在,他就是黃馬褂護身,誰也搶不去他的位子。原本以為,他該是在關外做個官,沒想到,回來的正是時候,這次練新軍,第五鎮他是坐穩了。”
段芝泉邊說邊坐到太師椅上,語氣里帶了幾分不滿“二十幾歲的后生,只在武備學堂進過幾個月的學,不說到海外去學軍事,反倒是直接就委以重任,統帶一鎮。六鎮新軍,是咱們北洋的精華,委托這種人做統制,不是成了笑話。”
徐又錚道:“這也是沒辦法的事,他一有關系,二有功勞。打敗哥薩克的功勞在那里,誰又能說他個不字。”
“是啊,他的功勞我是沒什么話說的。可是他的功勞,充其量就是個標統的本事,指揮千把人打仗自是沒問題,可是指揮萬人級別的部隊,指揮一場戰役,那與指揮一場戰斗,根本就是兩回事。宮保不是不明白這里面的區分,可是有大太太的面子在,卻只好裝糊涂。山東這一鎮,我看是沒什么太大指望,將來不大可能有什么戰斗力。方才和他談了談,旁敲側擊,發現他指揮小部隊打仗確實有一手,但是說到大兵團作戰,則是一竅不通。這次在關外,幾十萬部隊級別的大會戰,是多難得的觀摩機會。可是他根本就沒去看,只忙著帶兵打倉庫敲兵站,做個協統都很勉強,做鎮統制,我第一個不服氣。”
徐又錚笑道:“段公,這就是我說的,大金到了非變不可的時候。用人惟親不惟賢,最后就是這樣。趙某有個好岳父,又有救駕大功,有老佛爺的關照在,宮保就算不想用他,也攔不住。大金這次推行憲政,就是得改掉這種用人惟親的壞毛病,此風不除,國運不張,咱們就沒辦法與列強爭鋒。他現在紅的太快,其實也不是好事,朝廷里,有不少人在盯著宮保,找機會敲打咱們,他冒頭的太快,怕也是最容易被人攻擊。這其中的甘苦,就只有他自己最清楚了。”
段芝泉點點頭“你說的也有道理,少年得志,重在藏鋒。他不如你之處,就是鋒芒太露,這樣的人,怕是在官場之中很難長久。這次扶桑戰勝鐵勒,開創了黃種人戰勝白種人的記錄。按我想來,朝廷必然會派出大批能員,到扶桑繼續學習軍事、經濟、政治、文化。我會保舉你去,到了扶桑好好學,等你回來的時候,說不定他的位子就是你的。”
徐又錚起身立正,行了一個莊重的軍禮“一切全憑段公栽培。”
鳳喜在幾名扈從保護下返回山東養胎,趙冠侯乘坐專列進入京城。經過八國入寇之后,車站重新進行了建設,過去的火車只到南馬堡,現在已經能通到前門。由此下車,雇車投棧比之過去都方便了不少,大概算是那次大禍給帝國留下的少數遺產之一。
高升與幾名護兵,幫趙冠侯搬運著他帶來的禮物,由于臨近太后壽誕,車站里到處都是進京送禮的隊伍,極是熱鬧。剛一出門,就看到一輛嶄新的亨斯美迎面行駛來,馬上馭手身穿一身嶄新袍褂,一條蟒鞭在空中打著脆響的鞭花。高升等人剛要阻攔,趙冠侯已經叫道:“瞎了!連你們夫人都認不出么?”
分開人群迎著馬車過來,在馬車來到身邊之時墊步檸腰,已經躍上馬車。人方一上車,一個軟玉溫香的軀體就靠上來,兩人隨后就緊緊抱在一起。一聲“額駙。”包含了無限的相思與牽掛,讓人再難割舍。
駕車的正是進忠,車廂里的,自然是十格格毓卿。一載未見,趙冠侯抱著毓卿,不錯目光的端詳著她,將她看的頗有些緊張,以為自己穿戴不合體,或是臉上的粉沒有擦合適,連忙問著“怎么,是不是變丑了?人都說啊,女人生了孩子,會變胖,變難看。我天天練拳,是不是還是…不好看了?”。
“不,我是在看啊,這個天仙,是從哪掉下來的。又在想,這么美的一個格格,怎么就落到我手里了。老天爺待我太好,讓我有點怕,怕這是個夢,所以看到你就舍不得錯開眼睛,生怕一錯眼睛,這么個好太太就不見了。”
“邊待著去,就會說好話騙人,我又不是翠玉,不會上你這個當。”嘴上雖然這么說,十格格羞紅的臉,和她那扭捏的神情,顯然暴露了她的言不由衷。兩人在車廂內親昵一陣,趙冠侯才道:“幾時來的?這亨斯美不錯,比你當初那輛,相差無幾,新買的?”
“不是買的,人送的。我們到了六國飯店再說,我來京城有一段日子了。在山東自己一個人沒意思,額娘又想我,就帶著翠玉來京里散心,沒事時還可以去看看阿瑪。再加上老佛爺過壽,特意跟阿瑪說,要我留下來陪老佛爺聽戲。我哪還敢回家。再說…再說阿瑪也說了,你要到京里來賀壽。我不想等到山東,就特意來北京,迎接額駙,為額駙接風洗塵。”
高升等人自有人安排去投棧,那些禮品也有地方放,趙冠侯也就放心的跟著十格格奔了飯店。路上說起關外戰事,十格格仍舊有些緊張。
“我在京里和山東,都特意買了報紙來看,關外的仗打的好兇,鐵勒扶桑彼此交戰,卻要在我們的國土上,簡直豈有此理。又看報上說,動輒就是幾萬人十幾萬人打,死人成千上萬,如同看戰國的故事,殺人盈野。我的心里就跳的不行,真擔心你…有時就想啊,這個官要不就不做了,我們有這么多的積蓄,一起到松江或是香港,一樣可以過好日子。現在卻要到前線,讓人不放心。可是又一想,你要是不做官,朝廷沒人,這國家,怕是就真的沒指望了,我也是左右為難。”
“瞎擔什么心,我這么聰明,怎么會自入險地。鐵勒人扶桑人打的再厲害,跟我也沒關系,我不是好好的。你說你的心跳的很快,我不信,來讓我摸摸看…”
十格格被他這一番戲弄,一年苦熬的難處都被挑發出來,終究和翠玉磨鏡子抵不得真殺實戰,此時竟是有些把持不住。幸虧車已經到了六國飯店,兩人總算沒在車里就舞弄起來,相擁著上了電梯,直奔預定套房。
十格格定的房間,正是當初兩人第一次發生親密關系時的那間房。故地重游,心情格外甜蜜,一進房間,翠玉就守在門口,一見趙冠侯進來,盈盈下拜,又為趙冠侯脫馬褂和官靴。趙冠侯連忙拉著她起來“成親那么久了,怎么還來這一套,我自己又不是沒有手,不用你來幫的。”
“當然要有禮數了,老爺在關外立下赫赫戰功,不日就要開府一方。若是家里失了禮數,別人要笑話的。翠玉能得此英雄夫婿,乃是三生有幸,自然要討好一下老爺,免得老爺把我忘了,另覓新歡。我喜歡伺候老爺脫鞋更衣,這樣總算是還能有點用。”
“你們兩個啊,一唱一合,成心損我是不是,今天不動家法,怕是不成。來來,讓你們看看老爺家法的厲害。”
小別勝新婚,何況是一年未見,三人幾乎如同干柴烈火,一碰即燃。十格格總算是及時掙扎開,羞道:“晚上再…再來,我還想要給大姐兒添個弟弟陪她玩呢。可是現在不成,咱一會得去府里拜阿瑪,要是和你胡鬧,一定會被看出端倪,羞都羞死,怎么好見人。到了晚上,怎么樣都隨你好不好?”
趙冠侯笑道:“那好,這可是你說的,到時候賴都賴不掉。正好遇到你們兩個,跟我說一說,咱家的情形怎么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