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時我們遭遇了金國兩個騎兵團的進攻,而我身邊,只有一個胸甲騎兵連。…什么,您說是胸甲騎兵營,不,我必須提醒您,那是騎兵連,不是營。而我,也并非臨陣脫逃,是去找逃走的哥薩克團,如果我能找到他們,就能戰勝那兩個團的敵人。相信我,只要我能和他們會合,消滅那兩個團不在話下,然后,我就不用出現在這了…”
在西伯利亞鐵路局,安德烈一邊艱難的拉著袢繩前進,一邊對自己身邊的同伴解釋著。雖然被同胞看成了整場戰爭中最大的罪人之一,但他還是堅持,自己當時是去尋找部下,而非逃走。
事實上,當孫美瑤的騎兵與胸甲騎兵營遭遇時,彼此都產生了出師未捷的感覺。一方面是挾勢而來,想要來一場摧枯拉朽的勝利,將敵人盡數斬于馬下。另一方面,也是養精蓄銳,準備將這支不開眼的隊伍盡數消滅。
可是兩軍交手之后,傷亡比例卻維持在一比一的程度,胸甲騎兵不但裝備精良,戰技也很高超。而騎兵哨經過殘酷的訓練之后,現在也擁有了一流騎兵的實力,加上裝備精良,左輪手槍眾多,與這支胸甲騎兵較量并不落下風。
但是他們的數量太少了,如果長期維持這種戰斗,孫美瑤只能先行撤退,否則所有的本錢,都得賠在這里。但就在這個關口,一發流彈,擦著安德烈的耳朵飛過去。這在戰場上,算是極尋常的事。可是安德烈見到麥列霍夫中彈陣亡的情形后,變的有些草木皆兵,認定自己所在的位置不夠安全,決定將指揮部后撤幾十鐵勒里再說。他撥馬先走,離開了自己陣地,而隨著他一起逃走的,則是剛剛從前線逃回來的那些驃騎兵。
指揮官的臨陣脫逃,帶來的是災難性質的結果,胸甲騎兵本來在哥薩克騎兵潰散,槍騎兵沖鋒不里的情形下,士氣有些動搖。此時見到主官逃跑,隊伍就更沒辦法維持,越來越多的胸甲騎兵開始脫離戰場,而孫美瑤則不失時機的下達了沖鋒令。這些出身綠林的騎兵從后面追殺上去,將一個又一個的鐵勒貴族子弟斬于馬下,剝去他們身上明亮的胸甲,奪取他們那美麗的戰馬,連帶著刻有家族徽記的槍械,也奪為己用。
眼看著身旁的戰友一個接一個倒下,一部分落后的鐵勒騎兵選擇了下馬,放下武器舉起雙手,無奈的成為了俘虜。
隨著逃兵的路線,孫美瑤的騎兵隨后突破了鐵勒軍單薄的后方,將他們停留傷兵的營地攻破。躺在帳篷里的傷兵,被這些人驅馬踩死,或是揮刀斬殺,幾無還手之力。少數人組織了反抗,但是也無濟于事。整個傷兵營地很快失守,緊接著,就是輜重。
武衛右軍發現騎兵援軍到來之后,也已經全面由守轉攻,步兵隊開始了縱隊沖鋒,追殺著所有的鐵勒人。除了那支步兵營還在勉強抵抗外,剩余的部隊,基本已經喪失了戰斗下去的能力。
曾被奉為王牌的槍騎兵連,在錯誤的時間投入了錯誤的戰場,代價就是還沒來得及發揮出自己的威力,就被炮火及手留彈籠罩了。而且他們選擇的路線上,有太多尸體,這也嚴重影響了鐵騎兵的前進。一匹匹戰馬倒下,成了新的路障,讓后面的騎兵難以發揮自身的優勢,被迫陷入了步兵的圍困之中。
十幾名步兵圍住一名槍騎兵的情況隨處可見,大家舉著刺刀從各個方向刺突,鐵勒健兒怒吼著,拼命的格斗,但最終只能被挑落馬下。
圍攻的步兵,用趙冠侯昨天晚上教授的鐵勒語大喊著“投降不殺!優待俘虜!”同時將刺刀用力向敵人身上戳去。
投降,出現了。
陷入絕望境地的鐵勒士兵,開始舉起了手,放下了武器,包括槍騎兵在內,這些勇猛的貴族兵,此時也不得不選擇了投降。戰場上,隨處可見投降的鐵勒人,以及哀號的傷員,更多的右軍開始加入追擊的行列,希望盡可能多的,抓捕一些俘虜,獲取一些戰利品。
趙冠侯沒參與追擊,而是催馬來到孫美瑤面前,拉住她的手道:“你終于來了。我還在想,大帥會派誰的兵來,果然是你。讓我看看,受傷了沒有?”
孫美瑤輕輕掙扎著收回了手“你這讓人看見…不好。你不問問,家里怎么樣?”
“比起老營來,我更在意的是你。就算是老營的基業都丟了,你沒事我就高興。”
孫美瑤心里一甜“胡說啥呢?啥都丟了,老營好著呢。從津門來了好多人當兵,聽說都是程功亭的舊部。這幫人會打仗,可都是好苗子,好好練一練,都是好兵。咱這回的買賣,起碼不虧本。若是你說那買賣做成了,就賺大發了。”
趙冠侯放眼四外,看著那倒地的雙鷹旗,被馬踩的不成樣子,一個哨的新軍,正端著刺刀,對每一名鐵勒兵的尸體補刀,如果傷員拒絕投降,照樣也是一刀下去。他點點頭“差不多吧,我琢磨著吧,這事怎么也是成了。來,咱先見個朋友去。”
小德張那幫太監宮女,在后面看的眼睛發直,這大金國還有兵能打贏洋人?若非親眼得見,他們肯定不相信。可是這回,就是在他們眼前實打實的事,卻由不得任何人說個不字。那么多洋人,鋪天蓋地的來,又這么敗下去,這簡直是戲文里才有的事情。
等到趙冠侯過來,他不等說話,就把刀槍交上去,隨后跪地磕頭。趙冠侯大吃一驚,連忙跳下馬攙扶道:“張公公,您這是何意?咱們弟兄之間,可當不得這樣的大禮。”
“趙大人,小的這是從心里服您,您就讓我拜一拜,小的心里也舒服點。咱大金國要是都像趙將軍這么英雄,老佛爺又何必受這個罪啊。這幫洋人這么兇,您照樣給打退了,這是棟梁,您這樣的人我不拜,我還要拜誰啊。”
“可不敢這么說,這是祖宗保佑,老佛爺的洪福,萬歲的蔭庇,我這點功勞不算什么。張公公,咱有話說。”
他將小德張拉到一邊,小聲道:“這仗打完了,我們是能得點戰利品,可是…我這部隊的傷亡,您也是看著呢。再說彈藥糧餉,耗損都很大,這補充起來,也是一大筆錢…”
小德張一揮手“趙大人,您這話就不必說了。小的雖然是個閹人,但也不是不懂好歹的。我跟那幫大官要錢,是因為我知道,那幫人的錢也不是好來的。不是好來,就不能讓他好散,我不要,也便宜了他們。可是您既是我的好兄弟,也是咱大金的擎天玉柱架海金梁,您的錢我可不能拿,也不敢拿。今天的仗,是小的親眼看的,武衛軍的弟兄們,那是賣了命的,若是再從武衛軍手里拿錢,小的就沒了良心!您放心,小的知道該怎么做。”
他盤算著“我們的人雖然多,但是能在老佛爺面前說話的,也就五個人。您預備三輛車給小的,剩下的事我來辦。其他的繳獲,您留下一半沒有問題。那么多弟兄要治傷,陣亡的要撫恤,還要招新兵,買槍炮,處處都要用錢,這個使費,小的明白著。我保證,沒人在老佛爺面前多說您半個字。至于那幫大老爺,您放心吧,他們就算是想奏本,我們也有辦法,給他們一個厲害!”
“那就謝過您的恩典了。”
“別,您可別這么說,其實小的也有個不情之請。”小德張看看左右,頗有些踟躇,但最終一咬牙道:“小的想和您拜個把子,可是不知道有沒有這個福分。”
太監不與外官相通,否則就是死罪。但是現在綱紀廢弛,這些規矩,也就講究不得,太監與外官稱兄道弟的事,已經很常見。比如李連英之于楊立山,就是以兄弟相論。小德張此時名位并不高,提這個要求確實有高攀嫌疑,說完之后,也很有些惴惴不安。
趙冠侯卻一把拉住他的手,滿面笑容道:“張公公,您這可是給我好大的面子,咱們弟兄見面就很投緣,您不說這話,我也有這個想法。只是沒找到合適的機會,今天既然有你這話,咱就這么辦了,從今個起,咱兩就是兄弟。”
疆場之上諸事從簡,磕頭換貼這套來不及,只敘年庚,小德張比趙冠侯大一歲,為兄長,趙冠侯為弟。有了這層關系,兩人立刻變的近便起來,小德張也不見外,拉著趙冠侯的手道:
“咱既是兄弟,那就不說外話,你放心吧,這回你就掄圓了吹,報功的時候,往高里報。繳獲的數字,往小里說,找些破爛頂上去,其他的,有哥哥給你辦。保證里外上下不會撒湯漏水,誰要是想要參你,我給你做證,包準摘了他的腦袋!”
金國不搞監軍制,但是太監親歷戰陣,與監軍無異。如果有人對戰利品及戰績有疑議,太后必問于這些親歷戰陣之人。小德張這邊只要吐了口,趙冠侯就可以無所顧忌的侵吞這些戰利品。
這次戰斗,右軍損失固大,收獲也豐,光是頓河馬,就繳獲了超過一百五十匹。其次,就是那些大篷車。
哥薩克劫掠成性,各支部隊之間,同樣會搶奪戰利品,所以他們的財產都隨身攜帶。大篷車走到哪里,他們的財產就帶到哪里。這次兵敗,他們根本顧不上帶著車輛,這些自京城掠奪而來的財富,又為右軍所繳獲。
大篷車里既有金銀,也有許多飾品、古玩、古董。有一部大篷車內,裝的都是女人的繡鞋,既有漢家的繡鞋,也有旗人的花盆底。這些繡鞋里,有不少都帶著血跡,乃至可以找到一些,風干的小腳。
趙冠侯見過的血腥情景不知道多少,早就練出了一副鐵石心腸,可此時看著這些繡鞋和小腳,他的臉色依舊變的異常難看。回頭吩咐霍虬道:“凡是哥薩克的俘虜,一個也不要留,全部砍了!收繳物資,計算傷亡。”
此戰,右軍方面死傷超過七百余名,而戰場上,找到的鐵勒人的尸體就超過一千具,傷號俘虜超過五百名。考慮到一部分尸體被搶走,鐵勒人的傷亡,甚至可能是金兵的兩倍。不管是從傷亡數字還是從完成戰斗目的看,都是武衛軍取勝。
在武器裝備的繳獲上,鐵勒的重裝備基本都沒能帶出戰場,火炮盡數為右軍繳獲。只是其中大部分已經在戰斗中被摧毀,能用的炮不多,大多數都是輕炮,十二磅炮里,能用的只有一門。至于槍械上,加上可以修理的槍在內,繳獲步槍超過四百支,雖然米尼槍不多,但是這些槍支足以武裝一個營的二線部隊,亦是筆很緊要的財富。
除此以外,那支槍騎兵連全軍覆沒,死傷及俘虜的裝備,都被右軍收繳。一百多套重甲,外加三十幾匹高頭駿馬,加上胸甲騎兵營的那些胸甲,讓孫美瑤眼睛放光。
那些鐵騎兵雖然沒有發揮多大威力,但若是換個場合,換個人指揮,可能幾個營的步兵,都要被它碾過去。孫美瑤拉著趙冠侯的胳膊道:“這些個鎧甲和馬,你可不能給別人。這些鐵甲就算了,誰愛要誰要,這些胸甲,都是我的。”
“放心吧,連我都是你的,何況這些東西?”趙冠侯哈哈一笑,孫美瑤沒好氣的打了他一拳“就會滑嘴,你的女人都能湊在一起打麻將了,哪還有我的份。”
“不管麻將還是牌九,都少不了你一個位子,你是我手下最好的騎兵官,也是我的瑤夫人,想要什么,我就給你什么。可是咱先得把正事辦了,這次打了這么個大仗,幾千鐵勒軍都打敗了,再實行咱的計劃,就更有把握。這回死說活說,也得讓她按著咱的想法走。”
孫美瑤也知這是正事,小聲道:“我跟你說,昨晚上護駕,抓俘虜時抓了幾個很有意思的人…”
她趴在趙冠侯耳邊念叨著,趙冠侯臉上一喜“好,這個俘虜抓的漂亮!就沖這俘虜,今晚上我就要好好陪你。”
大隊人馬不等到宣化,城里就已經得到了消息,報信的官兵將前軍大勝以及剛烈殉國的消息報到軍機處,幾名軍機喜悲參半。但是不管怎么說,總是喜多于悲。剛子良本來就是這次洋兵進城的禍首,死了無非是一死謝罪。比起這個,倒是官兵大破鐵勒兵的消息更能振奮人心,讓處于絕望中的金國君臣仿佛看到了一絲曙光。
慈喜在宣化知府衙門后堂里聽到的這個消息,她剛剛抽了個煙泡,那肝臟的疼痛被壓了下去,心情變的好轉,等聽到這消息之后,先是愣了一愣,仿佛是沒睡醒,人還沒恢復神智,半晌之后才道:“連英,你再跟我說一遍?五千洋兵,被趙冠侯殺個大敗?你說的可是真的?”
李連英笑道:“老佛爺,奴才不是端王,哪有那么大的膽子騙您?這消息千真萬確,戰場上,洋人的尸首都滿了。洋人的俘虜,排了好長的一串,用繩子栓好了,正往城里拉,城里的老百姓,正說著要去看西洋景呢。”
“連英!你去叫上皇帝,跟我到城樓子上看獻俘去。再給宣化府下道口旨,讓他帶上士紳,到城門洞那迎接朝廷官兵。我得讓他們知道知道,朝廷依舊是朝廷,不是誰都能小看的。那些個心懷叵測的小人,也得讓他們知道,等著他們的,是個什么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