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間里,翠玉睜開眼睛,見趙冠侯早醒了,正在看著自己,她臉微微一紅“昨晚上,還沒看夠?”
“當然看不夠了。冰肌玉骨,哪是那么容易看夠的。”趙冠侯說著話,手上卻已經不老實起來,楊翠玉連忙閃避著“不行…院里的規矩,一會姐妹們就進來賀喜討賞鬧姐夫,你趕快穿上衣服,要不然,她們可什么事都干的出來。我可不想這三天,你跟她們誰吊膀子。好歹也過了這幾天,你再做什么,我就不管了。”
“放心吧,過了三天,我也不和她們吊膀子,只和你吊。”趙冠侯邊說,邊穿好了衣服,又親自拿了衣服過來幫翠玉穿上,又翻出她的梳妝盒,用小鏡子照著,幫她梳頭打扮。
時間不長,九媽帶著三四個女子走進來道喜,實際則是要錢。這三天鳳儀班不接外客,一切花消,都得由新郎官負責,是一筆極大的挑費。好在趙冠侯身上帶的錢多,支付起來并不困難。
那些女子見翠玉眼眶發黑,滿眼血絲的樣子,就知道昨晚上八成是被擺布了大半夜,根本沒怎么休息,不由掩口微笑。再看趙冠侯年少英俊,身上的銀子又多,不由暗自嫉妒著楊翠玉,找了這么個恩客梳籠。單從他一個人身上,就不知能賺出多少銀兩。
等到那些姑娘們出去,趙冠侯叫住九媽“九媽您等一等,咱們有筆買賣談。”
九媽也是老江湖,一聽就知道他的意思,“大人,咱明人不說暗話,您是要為翠玉贖身吧?按說,您二位有情,我只能成人之美。可是,我們這一行,也有我們這一行的規矩。我為了栽培翠玉,可是使了不少錢,若是剛剛出閣就被您接去,我便虧蝕了老本。都像您一樣,天下間還有哪個領家娘會蠢到,再去栽培當家大姑娘?她既然出了閣,就得下海,在我這做滿三年,才能贖身。不過她既然跟了您,您也可以拿出一筆錢來,把她包下。這就好比大人在這養個外室,您來的時候,自有翠玉侍奉。不來的時候,她也只和那些舊日的朋友彈琴唱曲,吟詩做對,絕不會留宿。”
不等趙冠侯開口,翠玉已經接過話來,她自頭上拔下了支釵,對著自己吹彈得破的玉臉“九媽,你說我要是在這劃一個十字,那些舊日的朋友,還會不會找我來吟詩聽曲?”
九媽一愣“閨女,你這是什么意思?媽媽可是為了你好,也是行里的規矩,沒有刻意為難誰。咱們這一行,所有人都是這么過來的。你自己憑良心想想,我對你怎么樣,就算你留下,只要你的心向著大人,難道我還會逼你做對不起趙大人的事?”
“媽媽對我好,女兒心里有數,所以我要報答您,若非如此,我現在就已經在臉上劃下去了。我保證,我若是劃了個十字,冠侯就會在您臉上多畫幾個。您的意思我當然明白,可是我的意思,您沒明白。女兒已經是他的人,要跟他去過日子,不再做這營生了。這幾年我為咱們鳳儀班,賺了不少錢,做人要知足,太貪心可不大好。”
她冷笑一聲“媽媽,女兒對您太了解了,對咱們這行,也實在清楚。那些所謂養在外頭的外室,到頭來不接別客的又有幾個?您雖然愛我,但是更愛銀子。若是小那啊,瀾公啊那樣的人,愿意出高價,我怕您到時候,還是難以做人。我不讓您為難,也不想鬧出昨天晚上的事,所以您放我一條路,也是放您自己一條路,大家彼此之間,都好說話。若不然,叫幾個弟兄來跟您談,怕您也是得乖乖點頭。您還想著在京城做買賣,想用我去向瀾公賠禮,繼續維持這個生意,我勸您一句,別做夢了。沒聽到么,外面的槍炮都停了,我雖然不是武官,但是以一國斗十幾國,也知道肯定贏不了。等到洋人進了城,您這買賣還想干?”
趙冠侯也道:“九媽,翠玉說的極是,您這個買賣,肯定是干不了。我看在翠玉面上,在山東為你找塊地方,許你接著做營生。頭等班子干不了,可以干二三等,現在山東既有各地逃難的財主,也有避難的洋人,他們很有錢,你的生意到山東,保證比在京里紅火。至于翠玉的贖身錢…”
不等他說,楊翠玉道:“就算是趙大人安置咱們鳳儀班的費用,兩下沖抵便好。媽媽,您是個明白人,很會算帳,應該知道,我們沒有占您的便宜。”
她雖然是當紅的姑娘,事實上出閣一晚,百兩紋銀就是天價,日后的價格還得走低。昨天之所以叫出三萬,實在是先有王季訓鬧了一回,后來趙冠侯為給她撐場面用的。有這筆錢贖她,已經綽綽有余。只是娼家素來貪得無厭,九媽既得了三萬,就想多敲一些出來,不想卻被翠玉把機關都叫破了。
這些錢敲出來,翠玉是可以分成的,按說也該是站在九媽一邊,現在刻意護著趙冠侯,可見從良之心堅定無疑。九媽懼怕外面那些大兵,一旦發起火來,把她殺了,也不是干不出來,只好咬著牙道:“是我糊涂了,是我老糊涂。翠玉說的對,這買賣,我們挪到山東去干,兩邊費用沖抵。”
等到出了房間,她回頭恨恨看了一眼,小聲罵道:“不要臉的賤人,剛剛一晚上,就這么回護著小白臉,過幾年他把你的私房都敲干凈,玩膩了一丟,到時候別到我這里來哭!”
等到九媽走,翠玉反倒是來哄趙冠侯,昨天那三萬銀子數目過于驚人,她只擔心著趙冠侯是貪墨了軍餉臨時充數,把自己所有的積蓄拿出來要抵消,又想著是不是跟九媽商量一下,要回一部分。
趙冠侯一搖頭“傻姑娘,我既然給出去的,怎么好往回要。那些錢是多了一點,可是誰讓昨天是你出閣呢,為你撐面子,應該的。有了昨天那一出啊,以后估計幾十年內,八大胡同都得有你的名字,萬金纏頭,多有面子?”
翠玉坐在他腿上搖頭道:“我不要面子,只要你…冠侯,待會我們把十格格請來,我當面想她賠罪吧。她要打要罵都行,將來總歸是要碰面,一些話早說,比晚說好。”
沒等她們去請,毓卿已經來了。昨天她到了慶王府,又去看了慶王,父女二人密談一番,慶王知道女兒明白自己的用意,又知趙冠侯對其照顧周到,老懷甚慰。而毓卿則催促著老父趕快離京,卻被慶王拒絕。
當天下午時分,情形又有變化,因此十格格聯絡了右軍一支人馬保衛,直到了胭脂胡同。三人見面,楊翠玉二話不說,跪倒獻茶,又尋一根撣子頂在頭上,請十格格責罰。
毓卿將毛撣一扔“你啊,真是個活寶,我怎么會吃你的醋,要吃,也是吃他的醋!”說話間,她伸出纖纖玉指一指趙冠侯,“原本你是我的女人,現在卻被他給奪了去,你說,這藤撣是不是該抽他?”
十格格有一些雙刀的癖好,趙冠侯心內也很清楚,他又不是這個時代的思想,對于這種行為自然不存在偏見。倒是翠玉聽到這話,羞的不敢抬頭,總覺得一些陰私被揭露,竟是無地自容。
趙冠侯將她拉起來,與十格格一起抱在懷里“既然毓卿也不見怪,你就更不用擔心什么了,回頭啊,你們兩個一起陪我…”
話沒說完,就被毓卿在肋上撞了一肘“想的美,我才不會做那種事呢。我來是告訴你,京里又出變化,怕是你的人馬,也要開拔出京。”
紫禁城內,昨天晚上一夜的喊殺,慈駕不安,兩宮震動。今天一早立刻就叫了慶王與韓榮的起,特意隔過去端王,顯然是把他排除在外。慈喜召見兩人,先是問了武衛后軍昨天晚上進攻的情形,隨后又商議了幾件事。
一是給使館里送去大批瓜果米糧,甚至還有一部分槍彈藥品,保證使館補給無缺,也不至于挨餓。
二是下了兩道圣旨。第一道圣旨發給帶飛虎團圍攻北堂的剛烈剛子良,“現在各兵圍困西什庫教堂,如有教民竄出,不可加害,當飭隊保護。倘彼死守不出,應另籌善策,萬勿用槍炮轟擊。”既云圍攻,又不許用不用槍炮轟擊,顯然是不怎么準備硬攻教堂了。
第二道圣旨是下給內閣頒布的明發上諭,通飭各省遵行。“前因中外釁端未弭,各國商民教士之在華者,本與兵事無涉,諭令各督撫照常保護。現在近畿大軍云集,各路統兵大員,亦當仰體此意,凡洋商教士,均當設法保全,以副朝廷懷柔遠人之意。”
保護洋商教士之外,教民亦在保護之列,因為本“亦國家赤子,原無畛域可分,惟自拳教肇釁以來,該教民等多有盤踞村莊,掘壕筑壘,抗拒官軍者,此等跡同叛逆,自不能不嚴行查辦。第念其究系迫于畏罪之心,果能悔禍自新,仍可網開一面。”
這兩項政策明確說明,朝廷的風向變了,太后已經從之前的強硬主戰,變成了主和。又派了慶王去與使館辦交涉,希望各國公使能離開京城。朝廷會派出得力大臣,帶兵隊保護,護送其前往津門。
于慈喜而言,這已經算是服軟告饒,盼望著洋人能點一點頭,各退一步。公使離開京城,大金算是保留一點面子,將來和談的事,也有商議。可是金國之前一系列的行動,已經將自己的信譽損失殆盡,各國均不再對金國信任,沒人敢離開公使館,生怕前腳剛一離開,后腳便被圍攻殺戮。慈喜的這個求和想法,宣告破滅。
接著就是巡閱長江水師欽差大臣李秉衡自東南到京,前來勤王。他是奉天海城人,捐班的縣丞出身,號稱“廉吏第一”。后在金國與卡佩大戰時,駐龍州主持西運局,在餉源萬分艱困中,不但能夠讓士兵吃得飽,而且負了傷有醫有藥,因而才有馮子材的諒山大捷。
他以欽差大臣身份巡閱長江,位分于兩江、湖廣等諸總督之右,此次東南互保電文,就是由他領銜簽署。他帶領新募湘勇兩千人入京勤王,則證明東南依舊是朝廷天下,互保并非自立一國,東南依舊是大金天下。
除此一喜之外,山東后續勤王止事,兩營兵馬千人,也即將到京,慈喜大喜之下,封了李秉衡做武衛軍事務幫辦,算是韓榮的副職,命其節制各路勤王之師,去津門抵擋洋兵。
李秉衡所募的兩千湘卒未經戰陣,雖然補齊了裝備,實際戰斗力并不足恃,其所倚仗者,還是武衛右軍。加上趙冠侯毆打承瀾之事,端王奏了一本,說是要嚴辦。根據慶王打聽的消息,慈喜多半要點炮營的將,讓趙冠侯帶領兩營兵跟著李秉衡去抵擋洋人。只是旨意一時未下,李秉衡的人馬千里馳援人困馬乏,也需要休整之后才能動身。
楊翠玉聽了這消息,花容黯淡“還是我害了小恩公,若不是為我爭風,何以攤上這么個差使,居然要去跟洋人對壘。這個差事萬不能應,大不了…我們就跑。”
毓卿也道:“我趕過來給你送信,就是阿瑪的意思,他要你早做準備,想個什么辦法,把這個差事推掉。若是實在推不掉,就一逃了之。總之這仗是不能去打,李秉衡與你們兵不識將,將不知兵,各路勤王之師湊在一起,之前從未配合過,怎么可能打的贏。”
趙冠侯拉著兩人的手“你們兩個的意思我很清楚,你們的關心,我也很歡喜。只是不能就這么一跑了之,那樣在公事上很難交代。太后既然要點我的將,我就只好先應下這一宗,再說,我也正要到津門去看看,再接你們一個姐妹出來。本來還想著告假,這回卻是連告假都省了,借著這個因由到津門去。你們兩個隨我出兵,打扮成男人的樣子一起走,左右不能留在京里,九媽她們也是抓緊著走的好。趁著現在還走的及,趕快找門路離開,我怕再晚就走不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