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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二章 面圣

  由李連英領著,出了仁壽宮,直奔玉瀾堂,回廊曲折之間,趙冠侯小聲道:“下官從來不曾獨對,若是有哪里做的到不到,大總管可要幫下官彌縫著些。”

  “客氣了。就沖十主子的面子,咱也是自己人,不會有什么差錯的。你方才回話回的很好,老佛爺很高興,說實話,你就是吃了出身的虧,若不然,就憑你這腦子,當個堂官也綽綽有余。”

  說話之間,已經來到玉瀾堂外,卻見龐得祿帶著十幾名小太監在外面站崗,一見一行人來了,連忙用蠅甩一攔“里面是翁師傅的起,不得打擾。”

  他斜眼看了一眼趙冠侯,已經沒有了當初津門相見時,那份謙恭和討好。哼了一聲“連萬歲爺的起都敢不到,您這也算是在園子里拔了頭份了。朝廷里人才濟濟,難道還缺一個人就玩不轉了?”

  李連英卻是毫不退讓“老龐,你那邊躲躲,我這有老佛爺的話,要說給萬歲聽。怎么著,你還敢攔著我傳老佛爺的話么?至于這人見或者不見,那是萬歲做決斷,豈容外人插手?”

  龐得祿無論如何,也不敢攔太后的口旨,否則一個隔絕母子的罪名,足夠把他砍上十次。連忙向旁一閃“大總管,您里頭請。”

  進去時間不長,李連英從里面∴■長∴■風∴■文∴■學,ww▼w.cfwx.ne↙t走出,對龐得祿道:“萬歲爺喊你進去有話說,自己個進去討賞。”

  趙冠侯在外旁觀,不多時只見十幾個小太監拖拽著李有從宮里走出來,李有邊被拖著走,邊大喊著“萬歲爺饒命,萬歲爺饒命!”而龐得祿則面色鐵青的跟在最后,吩咐道:“與我狠狠地打,萬歲爺有話,老佛爺要立規矩,這個李有,就打死了算。”

  又一回頭,看看趙冠侯“萬歲有口旨,叫你進去回話。”

  李連英朝趙冠侯使個眼色,要他進去,只在兩人擦肩而過時小聲說了一句“誰都別怕,該怎么著,就怎么著。”

  玉瀾堂內,此時人已經不少,趙冠侯走進來,頗有些惹眼。等他先見了駕,就聽一個低沉的男子聲音傳來“抬起頭來,讓朕看看你。”趙冠侯聞言抬頭,才算是與當今大金國名義上的最高統治者,來了個面對面。

  天佑皇沖齡登基,今年還不到三十歲,正是青春鼎盛之時。可是身形瘦削,面色蒼白,在趙冠侯看來,其身體甚至比起年過花甲的慈喜太后也沒強到哪去。不過看他面色潮紅,兩眼放光,很是有一番雄心壯志,想要大展拳腳的模樣。

  “你既有黃馬褂,也不必跪著,平身說話。方才既是皇額娘叫你的起,李有就不該非把你拽來,這個奴才不會辦事,你不可學他。聽慶王說,你對洋務很精通?”

  “回萬歲的話,臣不敢說精通二字,只能說略知一二。”

  “張陰恒,你來考一考他的洋文,看看他是否真有實學?”

  “遵旨。”

  回話的是一個六十出頭的老者,他用普文招呼了一聲“轉過來,看著我。”

  趙冠侯的品級身份,在這里自然不可能有坐位,轉過身,看著這位張陰恒。對他的名字,自己倒是略知一二。此人是南海人,與那位新近很紅的康長素是老鄉親,康長素在京師里搞三搞四,背后也是他大力協助的結果。

  這人乃是章桐一手提拔起來的洋務派,可是到高麗兵敗之后,舍張而就翁,將自己的恩主趕出了總辦各國事務衙門,轉投翁放天門下。其辦洋務的本事極好,為大金國四下奔走,是做了不少實事,被翁放天倚重為辦洋務的第一人。可是隨著天子親政情勢變化,張陰恒因為天子倚重,一心推行全面洋化。復與清流首領翁放天分裂,自成一派,與這位常熟相公又成水火之勢。

  其與阿爾比昂駐華公使竇納樂,是極好的朋友,有洋人為援,宰輔亦難奈何。按說他來主持接待亨利親王,也沒有什么問題,之所以要選自己,這里面怕是還有些不為人道的原因。

  見他聽的懂這句,張陰恒又連問了一些文筆,包括接待禮儀、規格等等,趙冠侯一一做答,從容不迫,應對的極是得體。只是其他幾位大臣,全都表現的一臉茫然,現在房間里,真正懂這些語言的只有一個張樵野,一個趙冠侯。

  一名年近古稀的老人忽然咳嗽一聲“萬歲,趙冠侯四體不全,似乎不應接見外使,否則顯的我大金無人。再者說來,其人乃是武將出身,不曾制八股,亦不曾有功名,不明禮儀,何以能應此差?”

  張陰恒這時與趙冠侯談的卻很投契,他說話有嚴重的南方口音,官話說的極不標準,就算是皇帝與他說話,也覺得很吃力。在京城這種地方,溝通起來的難度甚大。相反,倒是用外語溝通時,難度就小的多。

  可是京城里,真正懂外語的除了洋人,就沒多少。趙冠侯一口流利的普魯士語,應對自如,對于西洋禮節也十分了解,卻是他心中完美的干員。

  對于這老者的話,他很不以為然“萬歲,臣以為,我們不該拘于成憲,以古法視今人,則萬事難行。趙冠侯雖然體有殘缺,卻不礙于公務,他的洋文流利標準,發音比起咱們同文館、譯書局的學員還要準,與洋人交流無礙。且熟悉西洋禮儀,不至于鬧出笑話,如果這樣的人才不用,卻不知,要用什么人。”

  “樵野,你的普文亦很好,又何必非要用別人?”

  “翁公,在下的年紀雖然比您小幾歲,可是手上事情很多,精力不濟,分神無術,只怕稍有疏忽,誤了差事。所以需要一個得力的助手,而他,正是最佳人選。”

  聽他話里的意思,是說自己成天無所事事,所以精力過盛,那姓翁的老者面色一正,就要發作。可是此時天佑帝揮手制止了兩人的爭吵“趙冠侯,張陰恒說你的普文很好,對普人禮節也很了解。那朕問你,亨利親王來時,朕與他以西禮相待,你意下如何?”

  不等趙冠侯回答,一名大臣忽然跪倒在地“萬歲,此事萬萬不可!”這人聲音的嗓門極大,整個房間里,都充斥著回聲。

  “我大金乃是天下共主,四海諸夷,皆是藩屬,他們的皇帝,也不過就是個二品。區區一個化外藩王,品級更低,能讓他一睹天顏,就算是他很大的造化,又怎么可能讓咱們以西禮相見?那樣,我大金和普魯士,豈不是以敵體相待,不分尊卑。奴才斗膽,請萬歲三思,且不可壞了祖宗成法,自降身價。依奴才之見,此事還是當與慈圣商議,再做計較。”

  天佑帝被這名大臣半路殺出來,搞的很有些憤怒,用手一拍桌子“剛子良,朕沒在問你的話,就不要插嘴。趙冠侯,你來說。”

  趙冠侯看看橫空殺出來的剛子良,見這人生的面相,就是個極為執拗乃至有些偏執的樣子,如果在后世,這種人應該很適合做個德育主任。至于外交公關之類的事,還是滾的越遠越好。

  “萬歲,以臣之愚見,行西禮,是理所當然。”

  天佑帝今天叫了軍機的大起,又召見張陰恒,就是為著如何接待亨利親王的事頭疼。他甫掌大權,極想有一番作為,想要行新政,用新法,于洋務上也看的極重。而亨利親王,則是他完全親政后,接見的第一個洋使,自然也看的極重。想著要開一個風氣之先,以西禮接待西人,以示朝廷重視洋務,一心變法的決心。

  只是大金國向以禮法為重,又自居天下共主,為著一個跪與不跪的問題,都能鬧的不惜刀兵相向,更何況是西禮相待。不拘是素來因循守舊的軍機大臣剛子良,還是帝師翁放天,都對天子的這一主張極力反對。唯一支持他的,便是總辦各國事務衙門大臣兼戶部侍郎的張陰恒。

  但是其為清流及軍機圍攻,亦有力不能支之感,何況此事關系外交,稍有不慎便有巨大責任壓下來。是以張陰恒對接待事宜,很有些遲疑,也不大愿意接手,慶王此時保舉趙冠侯,于張陰恒看來,不啻于是個極好的背鍋對象。

  他大力回護中,也未嘗沒有這種考量,一旦把趙冠侯逐走,自己依舊是要里外不落好。是以把趙冠侯留在京里辦差,對自己的利益為最大。

  天佑帝對于這種官場心思卻是不知,他只是聽趙冠侯支持自己的看法,心里便覺快意,一如身陷重圍之孤軍,乍遇援軍。不拘數量多寡,總是一線希望,連忙道:“好,你且說說你的道理。”

  “回萬歲的話,亨利親王為普魯士皇帝之胞弟,地位尊崇,一如我國之親貴。其訪問其他國家,其他國家亦以西禮相待,禮法相同。我們若是獨樹一幟,則不啻于與西人自示有別,使其心中難免視我為異類。他日外交糾葛,便會合而謀我。不若盡力與西人相同,使其不視我為異,則有利日后之邦交開展。再者對普魯士親王尊重,就是對普魯士皇帝尊重,對其慢待,必會導致普人不滿。而今,我國外交親普,軍事上,亦多有倚重普人之處,因為這種禮儀問題,而與普人結怨,則于我興辦新軍,興辦洋務大有妨礙,實是得不能償失。”

  他頓了頓,又道:“自高麗戰后,朝廷意圖振作,要練新軍,要修鐵路,要富國強兵。第一是要借洋債,第二是要練好兵。臣自津門來,小站新軍,所用之槍械彈藥,目前大半為普魯士供應。一旦與普人結怨,則彈餉兩絀,辦新兵之事,也難維系。是以臣以為,目前應以強兵富國為根本,而不是執于讓普人鞠躬行禮。”

  剛子良方才撞了個霉頭,此時卻開口道:“這話不對。朝廷最重的是禮法衣冠,若是連禮法都不講了,這天下豈不是就沒了規矩?咱們到了洋人的地面,按他們的禮法是應該的,洋人到了咱的地面,就也該按咱的禮法行事。這叫入鄉隨俗,客隨主便。”

  他讀書有限,白字連篇,唯一可取者,就是沒什么架子。總在市井里廝混,那些俚語粗話學的極多,但是說在這個場合,卻也言之成理。

  天佑帝卻勃然做色“剛烈,朕知道你眼里沒有朕,總對朕的主張不以為然。那朕倒要問問你,不按朕的章程,按你的章程,普魯士人能答應么?他們要是不答應,又該如何?難道打一仗?”

  天子面色潮紅,當面訓斥,直如與朝臣爭本,當面忤君,罪過非小。剛子良想要說什么,帝師翁天放已經哼了一聲“剛大人,請慎言。”

  他雖然保舉了剛烈入軍機,又同樣反對以西禮待西人,但是他對剛子良不學無術也極為鄙視,加之乃是帝師,維護天子,亦是義不容辭的責任。他向天佑帝道:“萬歲,以西禮接待普魯士親王,不啻于承認普魯士與我國不分高下,萬歲不可不查。”

  “翁師傅,這話咱們在這里說說就算了,若是到了外面說,朕怕第一個笑的就是普人。他們的兵船都開進膠州灣了,還說與我國不分高下?依朕看,現在是高下以明!”

  他這話說的便是賭氣,至少不該是天子所說,眾臣相顧慘然,不敢言語。天佑帝又對趙冠侯道:“你來說一說,這西禮怎么個行法。”

  “回萬歲的話,臣的話還沒有說完。雖然說行西禮,但地方,還是避開宮中,改在頤和園內為好。若是在宮內以西禮相待,則聲勢太大,各國使節難免生出厚此薄彼之心。若在園子里,既照顧了普人的面子,也保全了我們的體統。只當是來一個好朋友,大家好好招待一下也就是了。至于具體禮儀流程,臣年輕識淺,所知有限,還應由各位大人共同商議,臣不敢妄言。”

  趙冠侯語氣平和,不卑不亢,張樵野在一邊看著,心中竟產生了一絲恍惚,這個年輕人,怎么給自己的感覺,像極了當年的自己,又像極了當年的章少荃。

  按說這樣的人才,正是辦洋務的好手。可惜,聽說他和慶王家的那個覺羅禪來往甚密,定是慶邸一派,這個事務衙門里,還是不能留他。越是有本領,越要遠遠的趕開,等到這次的事情過來,盡早趕他回歸津門軍營,這辦洋務的第一功,他心里已經許了人,是絕不能讓這個軍官拿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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