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格格一口氣灌了大半杯啤酒,喝的又快又急,臉上微微泛起一絲紅暈。拍著趙冠侯的肩膀,依舊是個四九城爺們的做派。
“我在租界里朋友很多的,幾國公使我都熟的很,要是端王那邊搜你搜的急,我就把你藏到使館去,跟公使的馬車離開。現在大金國的事,說到底都離不開洋人兩字。可是朝廷里真懂洋人的,又有幾個?我學洋話,跟洋人打交道,就是為了多學一點他們的東西,將來也為阿瑪分點憂,可是家里卻說我不檢點,說我和洋鬼子勾三搭四,背后里難聽的話不知道說了多少。額娘經常偷偷的抹眼淚,這事還當我不知道?”
她又喝了一口啤酒“今天這事不怪你,是我大哥。就是我阿瑪的大兒子,振貝勒!簡森夫人給我拍的電報,只有他知道,準是他跟外面散的閑話,讓濮儁聽見了,所以才帶人去車站堵我。當哥哥的,背后說妹妹的閑話,這樣的事,就算在百姓人家都少見,他就干的出來。為什么?還不是欺負我是個野格格?”
“話別這么說么,他也許是嫉妒你。畢竟王爺疼你,他這個做兒子的,還不如閨女受寵,嫉妒之下,什么事都做的出來。蠢人的腦子,你是想不通的。來,我陪你一杯。再讓你高興一下。”
趙冠侯起身,來到老板面前,與他聊了兩句,那位腰身粗壯的普魯士人愣了愣,但還是拿了一把小提琴出來,趙冠侯拉著小提琴,一路來到十格格面前,輕輕拉動琴弦,音律流淌。
十格格先是不知他要鬧什么,等看到拿出小提琴,便起了幾分興趣,這東西她也學過,只是藝不甚精,便只藏拙不大獻丑。可是鑒賞的能力,總歸是有的,聽的出這段音律韻律極美,卻也把注意力移到了音樂上。等到趙冠侯一曲終了,又一把拉起十格格 “我剛才拉的那曲子叫一步之遙,是一首舞曲,下面,我來教你跳舞。探戈…會吧?不會也沒關系,我帶著你,讓我們用舞蹈,來化解憂愁。”
十格格學過西洋舞,但是所學有限,探戈這種舞蹈太過熱情奔放,就更沒涉獵過,顯的有些笨手笨腳。趙冠侯在她耳邊輕聲道:“放輕松,把一切都交給我,跟著我的節奏走就可以…好吧,你踩了我一下,不過這沒什么…沒關系,繼續踩…”
兩人身形旋轉,十格格的動作由稚澀到流暢,漸漸可以跟上節奏,在酒館里翩翩起舞。老板先是含笑看著,后來卻看的入神,最后更是伸出一對巨熊般的手掌,用力的拍著。
端王府內,幾十名護院武師以及數十名官軍,都已經準備妥當。濮儁手里提了支左輪槍,在那比畫著瞄準,等候著下人回報。不多時,就有消息反饋回來,十格格和那個野漢子進了東交民巷。
王府大總管王蘭亭為人極是謹慎,連忙上前阻止“二爺,這東交民巷不比別處,可不好去那里動武。一旦驚動了洋人,引發外交糾紛,恐怕連王爺那里都要受牽連。”
“洋人!又他娘的是洋人!”濮儁恨恨的將左輪槍一扔,盯著東交民巷的方向“早晚有一天,我要把這地方全燒了,洋人都殺了!來人,別給我在這傻站著,去給我接著掃聽,看看十格格什么時候從那出來,那小子什么時候走?我就不信,他能在東交民巷住一輩子!”
只是濮儁此時還不知道另一條足以令他含血噴天的消息,就在第一名密探回去稟報時,趙冠侯已經扶著十格格離開了酒吧,來到六國飯店之內,由侍從引領,一路來到了十格格長期定下的包房里。
這是六國飯店里最高檔次的套房之一,三間房子帶有讀立洗澡間,臥室里是席夢思床墊,鋼絲大床,地上鋪著厚厚的地毯,墻壁上則掛著油畫。趙冠侯酒量極好,幾杯啤酒下去,并沒什么影響。十格格原本酒量也不差,可是她今天情緒不好,酒入愁腸,卻是已經有了幾分醉意。加上跳了一陣舞,就有了幾分狂意。
人一喝多了酒,便總覺得自己千杯不醉,趙冠侯好說歹說,才把她拉到了包房里,搖著頭,將她勸的坐下,就要去找些醒酒的東西。哪知十格格卻笑著,從房間內一個柜子里,拿出了一個小酒壇。
“嘿嘿,我想喝酒,誰能攔的住我?你看看,這是什么?我告訴你啊,這酒可難得的很,是我阿瑪珍藏的上好南酒。(南酒即是紹興黃酒)這酒啊,就算是那個混蛋承振,也喝不到。我阿瑪有一個小酒窖,里面存了幾十壇,我是前段時間偷偷跟蹤他,這才發現了這些。阿瑪沒辦法,跟我說了實話,這是關外老參泡的藥酒,對男人最好。說是太珍貴,不能給別人用。我悄悄配了鑰匙,偷出來一壇,阿瑪發了好大脾氣,在家里打了一堆下人,就是沒懷疑到我頭上。我怕被發現,就把酒藏到飯店里,怎么樣,聰明吧?嘻嘻,蘇氏現在懷上沒有?要是還沒懷,你喝幾口藥酒,回去之后,保證她給你生兒子。”
她一邊說,一邊將兩個喝茶的茶碗拿來,將酒壇啟了封,就往里面倒。這酒色如琥珀,粘稠似蜜,一看就知是陳年的花雕。
趙冠侯劈手奪過十格格手里的酒碗“這酒是補男人的,你個大姑娘喝它干什么。兩碗都是我的,喝完了你趕緊醒醒酒吧,這樣讓人看見,會說閑話。”
他不說還好,一說這句,十格格反倒來了脾氣,猛的撲上去,將另一碗酒抓過來揚頭就倒進嘴里。又示威似的鼓著嘴巴,朝趙冠侯直搖腦袋。
等到她將酒咽下去,隨手扔下帽子,又解開發辮,將頭發任意的披散開,撫著著流云般的烏發道:“愛說什么,就讓他們說去吧。你說的對,我何必管他們說什么。我自己活痛快了就完,別人愛怎么說怎么說,愛怎么想怎么想,隨他去吧。承振不是說我不要臉,丟了慶王府的人么?我就丟人給他看了,我就要跟男人喝酒,跳舞,看戲,他能把我怎么著?你是不是我朋友?是我朋友,就陪我喝個痛快!”
趙冠侯只好又給她倒了一杯“這花雕酒,也是后勁綿長,你自己悠著點。別的不說,單說這頭疼也不好受。再說這是酒膏,喝這個可不好。借酒澆愁愁更愁,打開心結,自己想通了,比什么都重要。其實王爺對你這么好,就是想要看你開心,你要是覺得哪種生活你最滿意,就自己去選,我相信你只要高興,王爺、福晉,都會很歡喜的。丟他們的人,似乎…不大好吧。”
“阿瑪對我確實好,可是兄弟姐妹,就沒有一個好人。還有王爺那個福晉,見了我就像見仇人!我招她惹她了,難道是我自己愿意生出來的?我呸!那個府里,我只認阿瑪一個,其他人,我都不認他們是我的親戚。丟他們的臉,我高興!”
那一壇上好的南酒,足有十斤,因為時間的關系,似乎有一些物質蒸發了,剩下的也在七斤多往上,兩人喝了半斤出頭。趙冠侯猛的把碗往面前的茶幾上一放“十格格,這酒,你阿瑪是不是說過,不許你喝?”
南酒性子綿軟,以他的酒量,喝兩三斤都不成問題。但是此時只喝了不到半斤,就只覺得小腹內,一團火在升騰,某一支大軍已經整裝待發,就待沖鋒陷陣。而對面的十格格已經脫了馬褂,長袍,露出里面的泰西緊身小衣,一身如雪肌膚盡露于外,除去幾處要緊關隘尚有泰西洋布護持,余者一無所飾,自己卻渾若無知。
媚眼如絲,兩頰似火,這般媚態,卻是二人相識以來,第一遭見到在她身上顯露出來。看的出,她沒受過風吹日曬也沒從事過體力勞作,身上的肌膚光滑,沒有一點瑕疵,雙腿長而有力,宛如一尊完美的玉雕。而這份媚態,就更讓男人難以自持。
聽到他發問,十格格媚笑著“是啊…阿瑪特意說過,這酒女人不許喝。憑什么!我偏不聽,我就要喝,但只和最好的朋友喝。我只有這一壇,喝了就沒了。自然要和最好的人喝才對。你對我最好了,幫我打架,幫我打了濮儁,為了我拼命。你說,你是不是為了蘇氏也沒拼過這么大的命?呵呵,她沒我漂亮吧?我是格格,她是個小門小戶的女人,哪有我好看,對吧?來,你別停下,接著喝啊,要不然你坐我身邊來,我們兩個你喂我,我喂你好不好?”
趙冠侯這時已經明白,這酒是個什么名堂。京師里從清吟小班到三等堂子,都有類似的玩意,為男女助興所用。不想這柳巷俗物,也入得天家貴胄法眼。只是慶王乃是堂堂親貴,所用之物,自非那普通行院能比。奇珍靈藥,功效非凡,饒是趙冠侯定力非常,此時卻已經有些難以自控,忍不住想要將對面佳人就地正法。
當然,這種東西的破解也很簡單,只要用涼水一激,便什么藥勁也下去了。趙冠侯望著眼前冰肌玉骨,傾城佳麗,心內百念叢生。十格格卻已經不能自持,嬉笑著向他挪過來。
“你這人…不好。膽子太小。我們這么熟,你抱抱我,難道又會死?來,我們學泰西人,來個親面禮。”
她幾步之間已經湊過來,趙冠侯一把捉住她的胳膊,卻覺得她身如火炭,仿佛是一根燃燒的木柴般通體火熱。此時自己若是將她抱進浴室,倒是可以解決這場尷尬。只是酒醒之后,兩人依舊是有些難以相處,之間的距離怕是反倒要拉開。再者,佳人在抱,趙冠侯只覺得若是這么把她弄醒,如同入寶山空手而歸。
不知是酒的作用,還是人的作用,本來想抱著人向浴池走的腳步,卻改為了走向那張席夢思洋床,在一陣令人眼花耳熱的聲中,兩人的衣物化做蝴蝶在空中肆意飛舞。
幔帳搖動,西洋床墊發出調皮而又歡快的顫動聲,火炮轟鳴,刺刀閃爍,槍炮交轟之后,復又刺刀見紅,白刃搏擊,血流沃野,億萬將士一去不回。那壇罪魁禍首的南酒,翻倒在桌上,琥珀色酒漿順著桌子汩汩流淌,將地毯染上了一片紅色。
在端王府內,濮儁聽到回報,十格格在六國飯店過夜,一晚未出。而隨她同去的那個男人,也同樣沒出飯店之后,將桌上擺的一個宋朝青花瓷碗隨手摔個粉碎,仰天長嚎。
清晨,一縷陽光照進套房里,地面上,一片狼跡,衣服散落的到處都是。一件女士的小衣上,蓋的卻是一件男人的燕尾服,龐塔龍褲子則壓著一條上好寧綢織成的皸褲,顯的極不莊重。幔帳里,白色的煙霧緩緩升騰,紅光明滅之間,主人深吸了一口氣,隨后響外一吐,一個白色煙圈就在空中成形、凝聚,直到消散。
“聽人說,辦了事之后要抽煙,說會很舒服,我看也沒什么感覺,是不是騙人的。你和蘇氏成婚那天,抽沒抽煙?”
完顏毓卿轉頭看了看趙冠侯,后者沒好氣的一把將煙從她手里奪過來“那是說男人抽煙,又不是說女人抽煙。你抽煙舒服個鬼。抽你的鼻煙去。”
“沒勁。”完顏毓卿哼了一聲,想要起身去找自己的衣服,卻起的猛了,疼的皺了皺眉頭。“你怎么用那么大勁,跟要吃人似的。那蘇氏看著柔柔弱弱的,你這么弄,她受的了?”
“對不住,那酒鬧的,人失了分寸,再者你又抓又撓的,就像是餓瘋的野獸見到羊肉,我不用點勁,你那關就過不去。我得向你賠個不是。”
趙冠侯一把抱住完顏毓卿,完顏毓卿的身子僵了一下,隨后就輕微的掙扎起來“松開!我…我昨天晚上喝多了,做了什么都不算數。再說,你幫我打架,我看你順眼,就和你荒唐了一回,你別當成一回事。你沒聽他們說么,我是個賤貨,專門愛勾引野漢子,你就是我隨便找的男人。喝多了,一起快樂,醒了,就各奔東西,別的什么都別想,也什么都別問。你這小小的七品官,離我還差的遠呢,攀不上我這根高枝,今后咱各走各路,誰也別理誰…”
“你什么時候能改了嘴硬的毛病,日子過的就舒心了。你說你閱人無數,那這見紅,又該怎么說?”趙冠侯并沒被她的冷漠態度激怒,反而用手指了指床單上那一朵紅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