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五百四十七章 萬念俱灰
帕布洛自然顧不上這個萍水相逢的女人，他失魂落魄地跑出快捷酒店，滿腦子都是剛才總編那出離憤怒的咆哮。
這里距離《每日體育報》總部還挺遠的，帕布洛好不容易攔到一輛夜班出租車，緊趕慢趕地前往報社。
在路上，帕布洛越想越擔心，忍不住給他相熟的一個編輯打了個電話——這個名叫希爾金斯的編輯剛好今晚值班，這個點應該還在報社，而且肯定沒有休息。
電話一開始沒人接聽，過了一小會兒，希爾金斯才給他回了過來。
帕布洛連忙接聽起來，問道：“希爾金斯，到底出什么事兒了？總編為什么那么生氣？”
希爾金斯沉默了一下，然后才帶著一絲同情的口吻低聲說道：“帕布洛，你還是趕緊回報社吧！事情鬧大了…”
“我已經在趕往報社的路上了！”帕布洛說道，“你先告訴我出了什么事！”
希爾金斯含糊其辭地說道：“你打開臉書看看就知道了…我不能跟你多說了，現在編輯部已經亂成一鍋粥了！剛才是偷跑出來給你打電話的，我得馬上過去…你別再給我打了！”
說完，希爾金斯就匆忙掛斷了電話。如果不是兩人私交還不錯，希爾金斯可能直接就將帕布洛手機號拉黑完事了，這個時候帕布洛已經成為眾矢之的，而且名聲也很快就臭大街了，誰還愿意跟他扯上關系啊！
帕布洛聽著手機里傳來的忙音，忍不住低聲咒罵了幾句。
不過好歹希爾金斯給了他一些提示，他連忙在手機上打開Facebook，毫無意外的，后臺消息提醒已經變成99了，這幾天華夏網友沒事兒就到他的臉書去灌水，他已經習慣了。
帕布洛沒有心思去查看消息，直接打開了自己最近的一片貼文，也就是采訪所謂巴薩年費會員梅耶斯的那段視頻，進去一看就傻眼了。
本來這段視頻沒多少華夏網友留言，大部分都是巴薩球迷吶喊助威的，現在又一次被華夏的網友攻占了。
但帕布洛依然有些不解——這已經不是華夏網友第一次到他的臉書來屠版了，報社總編犯得著這么生氣嗎？之前兩次的華夏網友遠征臉書，雖然他被罵得很慘，但名氣也大大提高了，連帶著《每日體育報》的話題性也大大增強，他還因此得到了一千歐元的獎金呢！今天怎么突然就換了個態度？
帕布洛翻看了幾條評論——華夏網友的評論都是從貼吧里復制現成的文案，總共也就那么幾個版本。
一開始帕布洛還沒有什么感覺，但當他看到一條剛剛刷新出來的評論時，臉色一下子就變得鐵青——這條評論帶了一張圖片，是宋薇拍攝的那段視頻中的截圖，而且是很有代表性的一張截圖，比分牌上有比賽時間、雙方比分，場中噴水頭已經打開，西班牙人球員在四散躲避，對面看臺上還有零零星星的巴薩球迷在退場，可以說完美反應了整件事情的經過。
評論的文字很簡單，就寥寥幾個字：帕布洛，臉疼不？
其實這會兒在這邊留言的還是華夏網友的先遣部隊，好多剛上班的網友都還沒來得及投入戰場，但留言數量已經相當可觀了。
帕布洛隱隱猜測到了到底發生了什么事情，他的手指有些顫抖，在自己的關注列表中找到幾家西班牙其他的體育媒體，然后點了進去。
他并沒有找自己東家《每日體育報》的賬號，因為他知道在這種時候，《每日體育報》肯定不會有任何報道和回應的。
果然，帕布洛在《馬卡報》的臉書專頁里，發現了置頂的一條貼文，標題就十分的醒目——《帕布洛！新聞界之恥！》
帕布洛看到這個標題，差點一口氣背過去。
他深吸了一口氣，把這片貼文點開，從頭到尾看了一遍之后，尤其是把那段視頻認真地看了一遍后，帕布洛心中再也沒有半點僥幸心理。
他的臉色變得蒼白如紙，整個人癱坐在出租車的后座上，眼神空洞而茫然。
在前面開車的出租車司機通過車內后視鏡看了一眼帕布洛，因為他的樣子實在是有些嚇人，司機都懷疑這家伙是不是吸了毒，心說可千萬別死在我車上…
好在帕布洛雖然看起來要死不活的樣子，但也至少還在喘氣，出租車司機保持著幾秒鐘觀察一次帕布洛情況的狀態，總算是把車開到了報社門口。
“嘿！哥們！到地方了！”出租車司機見帕布洛坐在位子上一動不動，忍不住出言提醒道。
帕布洛的眼珠子動了動，艱難地扭頭看了一眼旁邊的報社大樓，然后挪動著身子下了車。
“車費！”出租車司機提醒道。
帕布洛表情呆滯地從兜里掏出錢夾，抽出一張一百歐元的鈔票，看都沒看就從副駕駛這一側的車窗里丟了進去，然后轉身就走。
“我還要找你錢呢！”出租車司機叫道。
帕布洛卻充耳不聞，一腳深一腳淺地走向了報社大樓。
出租車司機喊了幾聲，見帕布洛根本沒理會他，也就作罷了，他伸手從副駕駛座位上拿起那張鈔票，用手指彈了彈，然后對著帕布洛的方向說道：“謝啦！”
說完，他一腳油門揚長而去。
帕布洛走進報社大樓，此時他的腦子一片空白，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乘坐電梯來到編輯部所在的樓層的。
一走進大辦公室，留守值班的幾個同事以及被臨時叫回來商量應對危機的同事都不約而同地抬頭看了過來，其中就有今晚值班的希爾金斯。
他們望向帕布洛的眼神都比較復雜，有的帶著些憐憫，平時關系不怎么樣的則是流露出了一絲幸災樂禍。
希爾金斯和帕布洛的私交很不錯，他猶豫再三，還是小聲地出言提醒道：“帕布洛，總編在辦公室等你…你…小心一點兒，他現在很生氣！”
帕布洛毫無生氣的眼神投向了希爾金斯，然后目光呆滯地點了點頭，轉頭朝著大辦公室對面的總編辦公室走去。
帕布洛敲了敲總編辦公室的門，里面頓時傳來了一個沒好氣的聲音：“誰？”
“總編，是我…”帕布洛說道。
過了幾秒鐘，總編辦公室的門被猛地拉開，露出了總編維斯科的禿腦袋，他的目光仿佛要吃人一般，死死地盯著帕布洛，緊接著，咆哮般的咒罵聲在辦公區回蕩了起來。
“帕布洛！你這個蠢豬！”維斯科唾沫橫飛地罵道，“你特么把所有事情都搞砸了！懂嗎？你有沒有一點兒腦子？對方明顯是挖了坑等著你往里跳呢！你這個蠢貨還沾沾自喜！”
帕布洛對于總編維爾斯暴風驟雨般的責罵已經有些麻木了，此刻他的腦子已經基本上處于當機的狀態，根本連一句解釋的話都說不出來。
維爾斯罵了一會兒之后，有些口干舌燥，他狠狠地瞪了帕布洛一眼，說道：“你給我進來！”
帕布洛機械地跟著維爾斯走進了辦公室，然后一屁股坐在了沙發上，面如死灰。
維爾斯眉毛一揚，差點兒又忍不住咒罵出聲來——如果是平時一個員工到他辦公室這么不懂規矩，他肯定會毫不留情地把這個員工趕出去的。
但現在維爾斯覺得自己也有些無力了，他回到辦公桌后面坐下，目光銳利地盯著帕布洛，問道：“你昨天不是告訴我，找到了強有力的證人嗎？現在你說說，那個梅耶斯到底是怎么回事？”
如果沒有夏若飛晚上放出來的這段視頻，那帕布洛采訪梅耶斯的這段視頻，就很有說服力了，畢竟梅耶斯是從一個現場親歷者的角度來講述發生的經過，而且《每日體育報》還很快為帕布洛進行了轉發。
雖然《每日體育報》的公信力也是廁所級別的，但西班牙的幾大足球報紙都有明確的傾向性，簡單說就是分別站巴薩和皇馬兩個陣營，所以報道的時候傾向性自然就十分明顯，這并不算什么大問題。
不管怎么說，這都是一家歷史悠久的傳統媒體，他們保有一定的傾向性，但基本公信力還是有的。
所以大部分人都選擇相信這段采訪視頻，同時對魯比當時在新聞發布會上的那番言論也產生了一些懷疑。
現在夏若飛放出來的那段由宋薇拍攝的視頻，已經清晰記錄了當時發生的一切，說明魯比并沒有說謊，諾坎普球場的確是在西班牙人隊的球員都還沒有離開球場的時候就打開了噴水系統。而且也不是他們說的，西班牙人球員在客場肆無忌憚慶祝，遲遲不肯立場——連看臺上的巴薩球迷都還在退場，這些巴薩球迷怎么會有興趣看西班牙人隊慶祝呢？所以噴水系統打開的時間，距離比賽結束應該并不長。
既然魯比沒有說謊，那梅耶斯的這段采訪視頻就有問題了。
而且還不是一般的問題，說白了這就是一段徹頭徹尾的假新聞，視頻里梅耶斯的言之鑿鑿，本來給巴薩球迷們提供了反擊的最強有力炮彈，但現在都成了最諷刺的實錘，是抹不掉的證據。
帕布洛在維爾斯灼灼的目光下，不由自主地低下了頭，他囁嚅道：“梅耶斯確實是巴薩的年票會員，而且是鐵桿…”
“誰特么問你這個了？”維爾斯粗暴地打斷了帕布洛的話，問道，“我問的是這段采訪視頻是怎么回事？梅耶斯為什么會在鏡頭面前一本正經地胡說八道？”
帕布洛微微顫抖了一下，說道：“我…我給了他…給了他三百歐元，讓他按照我設計好的話來接受采訪…”
維爾斯氣得七竅生煙，他恨不得掏出槍來把帕布洛直接給突突了。
帕布洛的這番騷操作，直接把《每日體育報》拖下了污水坑，就算是掙脫出來，也免不了要一身泥污了。
帕布洛連忙解釋道：“總編，梅耶斯真的是巴薩鐵桿球迷，我找到他希望他能配合進行這樣一個采訪，他非常樂意就接受了，還說就算是我不給錢，他也會接受，只要能夠維護巴薩的名聲，他做什么都愿意！”
維爾斯冷冷地盯著帕布洛，反問道：“所以呢？現在丑聞已經爆出來了，你說的這些屁話，對事情有什么幫助？”
帕布洛腦子里靈光一閃，猶如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他語氣急促地說道：“總編，我們…我們可以說是梅耶斯蒙騙了我們！他是巴薩的死忠粉，為了維護巴薩的形象主動出來接受采訪，編撰了虛假的事實，我們只是沒有第一時間發現他在說謊，所以才把采訪視頻播發了出去…”
帕布洛越說越順暢，他有些激動地說道：“維爾斯先生，這樣我們雖然有過失，但卻不是新聞道德的瑕疵，頂多算是新聞業務上的失誤，對于新聞素材沒有履行認真核實的義務…”
維爾斯臉上陰晴不定，他其實心里也十分矛盾。
這幾天的輿論風波中，《每日體育報》出于自身立場的考慮，一直都在力挺帕布洛。說實話維爾斯不是沒有懷疑過帕布洛那些貼文的真實性，但他確實沒有想到帕布洛居然膽子這么大，直接炮制假新聞。
現在《每日體育報》已經有些騎虎難下了，從某種意義上說，帕布洛和《每日體育報》已經是一體的了，如果直接說帕布洛花錢雇人炮制假新聞，而報社失察，根本不會有人相信。
所以，《每日體育報》想要自保的話，還真是得連帕布洛一塊保，雖然現在維爾斯恨不得把帕布洛千刀萬剮，他也不得不從報社的角度去考慮。
這樣一來，帕布洛剛才的這個提議，還真是讓維爾斯有些心動的。
帕布洛此時也活了過來，他內心充滿了生的希望，因為他心里很清楚，一旦坐實了他花錢雇人搞假新聞，那就不僅僅是在《每日體育報》飯碗不保的問題了，有這樣的污點，他的職業生涯就算是完了，等于是誠信破產，哪家媒體還敢雇傭他？
現在唯有抱緊《每日體育報》，讓維爾斯意識到他帕布洛和每日體育報是一根繩子上的螞蚱，才有一線希望。
維爾斯陰沉著臉，半晌才開口說道：“帕布洛，報社方本來就不知情！就算是按照你說的去解釋，你也難逃責任！這件事情的第一責任人就是你！難道你還指望能在報社繼續干下去嗎？”
其實維爾斯是權衡過的，與其按照報社對帕布洛雇人炮制假新聞不知情的口徑來處理，相比之下，還是按照帕布洛對梅耶斯說謊不知情處理更好，這樣對報社的影響也會更小一些，所以實際上其實已經認同了帕布洛的那個提議。
只不過維爾斯心里真是恨極了帕布洛，不解雇他又怎么能消除他的心頭之恨呢？
帕布洛臉色一白，說道：“維爾斯先生，我在報社這么多年，工作也算兢兢業業吧！這次的事情，我也是從報社的立場出發，制作那個新聞視頻只是我一時糊涂，現在您一句話，我就要丟掉飯碗，未免也…”
維爾斯冷哼道：“帕布洛，你出現這么大的紕漏，報社沒有追究你的責任就不錯了！你還想怎么樣？”
維爾斯接著聲音轉冷，說道：“你考慮清楚，是體面地主動辭職，還是讓報社解雇你！如果你主動辭職的話，我們發表聲明的時候就不會提起你花錢雇人制作假新聞的事情，這樣你還有機會到其他媒體找到一份工作。如果是報社解雇的話，我們寧可讓報社名聲損失大一些，也要把真相揭露出來，到時候，你就真是砸了飯碗了！”
帕布洛聞言不禁心中一顫，他知道現在主動權都在維爾斯手中。
如果自己不接受的話，一旦《每日體育報》和他翻臉，那就是雞飛蛋打的局面。
維爾斯盯著帕布洛的眼睛，問道：“帕布洛，時間不多了，現在《每日體育報》每一秒鐘都在承受著巨大的輿論壓力，我們不可能一直不發聲！你選擇吧！要么我們按照剛才的口徑，把責任推給梅耶斯，而你因為工作出現嚴重紕漏引咎辭職；要么我們就實話實說，向公眾承認你瞞著報社自作主張花錢炮制了假新聞，你一樣要從報社滾蛋，而且職業生涯也會宣告終結！我勸你還是選擇第一種方案，這樣對大家都好！”
帕布洛經過一番掙扎之后，終于沮喪地說道：“好吧…我選擇第一種方案…”
他沒有提離職補償之類的事情，既然是他主動辭職，而且還給報社捅了這么大的簍子，報社沒有追究責任就已經是大發仁慈了，還指望給他補償？做夢呢吧！只要報社在他將來應聘其他媒體的時候，在背景調查的時候不要把這件事情捅出去，就已經是燒高香了。
當然，《每日體育報》多半不會在背調的時候捅破此事，因為這也不符合他們的利益。
維爾斯點了點頭，說道：“非常好！我希望十分鐘之后看到你的辭職信！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