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不斷,水患成災。
揚州城緊靠著運河,又距長江不遠,同樣面臨著嚴重的水患。周邊許多城池村莊都被淹了,大量的百姓往那些還沒被淹的城鎮蜂擁而來。
大災往往伴隨的是糧食問題,也只有城鎮里才有糧食儲備。
淮南道宣撫使楊弘禮憂心忡忡,對揚州大都督程名振道,“如今到處都是難民,大量涌來,我很擔心有叛軍的細作混在其中。若是放難民入城,只怕里應外合。”
程名振早年曾在竇建德麾下為縣令,后來主動投奔李唐,被授為縣令,在征討劉黑闥以及后來對抗突厥和后來皇帝親征高句麗時多有軍功,特別是屢次以少勝多,算是如今朝中后起之秀,一時名將。
皇帝急調程名振趕來揚州主持防務。
楊弘禮是宣撫使兼刺史,程名振對他很客氣,這人也是皇帝身邊極得信任的,關隴名門出身,也是弘農楊氏家族,他是楊素弟弟的兒子。
在大唐武德貞觀兩朝,楊家都很受重禮,朝中地位很高。朝中宰相楊恭仁,那也是他族親。
不過如今南軍中的翰林院長楊師道,卻也同樣是他族人。
“楊公打算不放難民入城嗎?”程名振問。
“不能放,不但不能讓他們入城,還得派兵攔截不得讓他們上堤。”
楊弘禮擔心難民中有叛軍偽裝,若是跟著難民上了大堤,萬一破壞大堤,那揚州城可就危險了。
“可眼下災情嚴重,若我們下達這樣的命令,只怕會引發民憤。”
“為揚州安全計,也只能暫時如此。眼下戰爭之時,乃非常之時也。”
楊弘禮堅持不能讓災民進入揚州,不能讓他們上堤。
暴雨如注。
許多百姓拖家帶口,挑著籮筐,里面放著家里全部的值錢家當,一隊隊的行走在泥濘的路上。
身上被淋的濕透,冷的發抖。
這個時候,只想找一塊遠離洪水的地方,最好是能有個摭風蔽雨的屋子,可以暫時躲避風雨,若是能再燒堆火,烤烤身上的衣服,再煮點吃的,那是最好不過了。
大片的地方被淹,許多百姓都沿著河堤走,雖然水看著已經要漫堤,可起碼現在這堤還是沒被水淹的。
“揚州就在前面了。”
“終于到了。”
“娃兒別哭了,進城就有火烤,進城就有粥喝,朝廷會放粥,會給我們安排地方住的。”
“真的嗎,爹?”
“那當然是真的,這還是當初張相國定下的章程呢。遇大災,各地城池倉庫,都是馬上開倉放糧,不必層層上報請示的。”
大家精神一振,感覺腳步也有力多了。
揚州城頭上。
程名振一身鎧甲站在高處遠眺,能看到前方雨中那模糊的隊伍。
“都督,真的不開門嗎?”一名校尉于心不忍。
程名振沉默不語。
楊弘禮并不是他的上司,他才是眼下揚州城乃至整個淮南的軍事長官。可楊弘禮說的也沒錯,眼下他們最主要的任務不是救災,而是要守住揚州。
現在到處是水,這對揚州來說,是個大麻煩,他們與其它城池隔絕了,成了一座孤城。雖然還有些船只,但這些船只是商船,根本無法與叛軍的艦隊相比的。
逃難隊伍終于趕到了揚州城下。
可他們看到的卻是那緊閉的城門。
“開門啊!”
“快開門讓我們進去!”
城下一支箭射下,落在眾人面前,讓大家一驚。
一名校尉站在城門樓上,高聲向下喊話。
“為防叛軍奸細混入城中,所有難民一律不得入城,請馬上離開,否則我們就射箭了!”
一遍遍的喊話。
城下的百姓先是寂靜。
然后就是出離的憤怒。
好不容易才從大火中逃出來,現在卻不讓進城?
怎么有這種事情。
前幾年淮河大水,他們都還逃難過,還進過揚州城,吃到了官府拔調的糧食,撐到了退水之時。
怎么現在卻不讓進城了。
不讓進城,他們怎么辦。
外面這么大的雨,連根干柴都找不到,連個落腳的破廟也沒有。
一個年輕人憤怒了。
他抽出自己的扁擔就往城門沖去。
一支箭從城頭射下。
那個憤怒的身影踉蹌了幾下,一頭栽倒在了泥水里。
本來也想跟著上前的百姓,這下震住了。
他們心里憤怒,可沒人敢不要命。
“把吊橋升起吧。”程名振扭頭離去,這一幕讓人心中難受。
許許多多趕到的難民都被拒之城外,甚至城里早先涌進來的難民,也被一遍遍的核查身份,若是沒有五個鄉鄰做保,就要被趕出城去。
留下來的,也被送進了一個個安置營里,不得出營。
風雨里,百姓的咒罵聲不斷。
間夾著孩童的哭喊之聲。
漫長的一夜。
天亮。
風大起。
雨稍減。
長江北岸,許多百姓驚訝的看到,無數船只揚著風帆,匯集一起,首尾相接,不計其數,正往北來。
藍色的蛟龍旗。
“是南軍。”
“南軍水師來了。”
看到這些戰艦,那些百姓沒有人驚慌,他們甚至感到高興,那是希望的曙光。
有人跳起來向著艦隊揮手,高呼著仁慈的太子。
艦隊駛入寬闊的運河。
向著揚州城而去。
艦隊后方,不時有船離開艦隊,他們登上北岸,開始從船上卸下一袋袋的米和炭,然后開始搭帳篷,煮粥。
“大家都排好隊,糧食很多,每個人都有份。”
“我們是監國太子麾下的海軍士兵,是來救援江北的災民百姓的。”
“大家先排隊,飯還要一會好,青壯者可以過來幫忙搭帳篷,青壯婦人也可以過來幫忙燒水煮粥生火!”
災民們在迅速的匯集過來。
但他們沒有人上來爭搶。
“我就知道,朝廷不會忘記我們這些受災百姓的,肯定會救災的。”一個老農看著那一袋袋從船上搬下的米,高興的流眼淚。
“爹,這不是漢京朝廷送來的米,這是南邊監國太子送來的。漢京的那皇帝才不會管我們死活了,只有太子和趙王才是最仁義的。”有個年輕人大聲說道。
許多人都點頭。
是啊,這是南軍。
從長江到揚州,不過數十里。
張超的艦隊不停的分出船只,趕往運河兩岸救災。給百姓們施繼,給他們建立安置營地,搭建帳篷,送煤。維持秩序,派醫生給大家診治。
這送溫暖的行為,贏得無數百姓的叫好。
臨近中午。
張超的艦隊到達揚州城下。
他沒有馬上攻城,而是讓跟隨在后面的輔兵,先忙著安置難民。
程名振和楊弘禮早就登上了城頭。
揚州城警鐘大作。
三萬士兵都已經待命。
城里凡每戶抽兩丁助守。若家中男丁不足,就派中男。若中男也不足,五十歲以上的老人也要上城。老人也沒,那就青壯婦人上城。
“張超的旗幟!”
程名振感嘆著道,當年平劉黑闥之戰時,他第一次見張超。那時,張超以白丁之身進入洺州城策反成功,打開了洺州城,助唐軍殺了劉黑闥。他見到張超時,是在秦王的慶功宴上。
那時的張超,還只是個很稚嫩的年輕人。
十六年過去,這個人已經威名震天下。
攪動天下風云了。
“數百條戰艦,估計得有五萬人。”
楊弘禮面色也很不好。
大水讓他們成了孤城一座,現在淮南其它地方的兵馬也無法來援。
僅靠城里三萬士兵,和城中青壯,只怕守不住。
其實張超都不用強攻,決個堤,他們就得玩完。
午后。
終于有一騎士策馬來到城下,對著城上射出一封信。
太子承乾親筆手書的一封信。
“太子說他是來救災的。”
程名振一臉無奈。
楊弘禮看過后,也是嘆息。
這救災救到城下來了,不但帶來了米糧帳篷藥品等,還帶來了五萬大軍。
“太子的救災艦隊還不止這一支,還有一支艦隊同樣五萬人,已經從海上繞到北面入淮河了去救災了。”程名振說到救災兩字時,加重了語氣。
入淮河救災。
這是何等的臥槽。
“這明擺就是去抄他們的后路,進攻楚州山陽和盱眙兩城,甚至是可能去打泗州。”
山陽和盱眙都是揚州北面的楚州城池,都位于淮河南岸,同時也是運河河口。山陽是楚州州治,聯通長江和淮河的運河北端,正是在這里入淮。而盱眙的北面,正是連接黃河、淮河的運河南端入淮河口的淮河南岸。
都是戰略要地。
現在南軍趁著洪水,直接就從海上入淮,繞北包抄。
這招太毒辣了。
“老天都不助我們啊。”程名振大嘆。
若不是這場洪水,揚州有三萬兵馬,朝廷后陸從淮北、河南等地抽調的兵馬還在陸續趕來,揚州能守,楚州一樣不好奪。
可現在,這場大水幫了南軍。
午后,風停雨歇。
張超親至城下。
“楊宣撫使、程大都督,開開門啊,我們是來救援揚州受災百姓的。”
楊弘禮一口老血差點噴了出來。
“張文遠,揚州的百姓自有朝廷救治安置,就不勞文遠你操心了。”
“楊公、程公,太子殿下聽聞揚州百姓受災嚴重,特意讓某帶了許多糧食、薪炭、帳篷、衣物、藥品等前來慰問,兩位怎么能將我攔在門外呢,趕緊開門。”
張超一面微笑著對城頭上說,一面揮手,從船上運下來的大炮正在推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