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秦風經歷的最為慘烈的戰事之一,其激烈程度,較之當年的橫甸大戰亦不惶多讓,只不過,當年的橫甸之戰,秦風處在一個極其不利的位置,勝則生,敗則死.而這一次,他站在了更具優勢的一方.
他沒有像鄧樸那般讓勝利從自己的手里溜走,順利地擊敗了孫承龍,但這一戰惡戰,大明仍然付出了極大的代價.
幾乎一天一夜不眠不休的惡戰,耗盡了每一個參戰者的體力和精神,很多士兵,在戰爭結束之后,第一時候便是就地躺下,然后呼呼大睡.這使得來打掃戰場的人員,有時候不得不花費一番力氣來辯別這些家伙和死尸的區別.
這時候最忙的是救護營.好在為了應付時疫,現在相州的醫師極多,更妙的是,像舒暢和舒宛這樣的大拿現在就在這里.
有了他們,便可以有更多的人活下來.
這其實不僅僅關乎著醫術,光是兩人在大明甚至于在整個天下的名望,就足以讓那些重傷到絕望的人從內心深處迸發出對生的渴望.而有時候,這種求生的意志,比任何藥石都要有效.
與其它任何一位統治者不同的是,秦風對于人力的渴望極其強烈,對于現在他所掌握的廣袤的國土來說,他治下的人丁實在是太少了.
這十多年來,征戰就從來沒有停止過,而戰爭,消耗的最多不是財富,而是人丁.這是一個惡性循環,因為人是財富的創造者,人丁的減少,使得財富的創造者減少,繼而會讓財富減少.
每一個人活著都有他存在的價值,那怕他是一個殘廢,因為只要人活著,秦風就覺得他還要可以創造出屬于他的那一份價值,他從不把那些殘廢的人失為負擔.特別是那些因為戰爭而失去了勞動力的人.
這里所說的失去勞動力,是這些人不能再承擔那些繁重的體力勞動,其實,還有更多的活計,可以讓這些人去做.
比方說,讓這些人去擔任最為基層的一些吏員.這些人在戰場之上因為拼搏而受傷,他們具有相當強悍的意志和目標性,由他們去擔任一些基層的官員,更能準確地達到官府想要達到的目標.這些人,對于大明的認同感,比其一般人來要更強一些,因為在他們的潛意識中,這個帝國,是因為他們的流血犧牲才打出來的,所以為了維護這個帝國的穩定性,他們愿意再出一把力氣.
當然,前提是帝國給他們再發揮余熱的機會而不是將他們就此拋棄不管.
大明在這個方面一向做得很好.妥善的安置這些人,不僅是為了酬謝他們的功勞,更是為了這個帝國的穩定以及豎立起一個榜樣為后來者所模仿.
做好這一切,這些人便會成為帝國最牢靠的基石,因為他們的利益已經與帝國綁在了一起,帝國在,他們的利益就在,帝國有個三長兩短,他們這樣的人,必然會首先失去他們的生存基礎.
當然,十年的征戰,這樣的人太多了,而且并不是每一個人都適合成為一個基層的領導者,那么就需要其它的安置方法了.
大明重商,大明的工坊很多,由國家掌控的那些工坊,是必須無條件接受這樣的一些人加入的,在這些工坊里,他們可以做一些力所能及的工作.
對于私人的工坊以及商鋪,亦有一定的強制性要求,達到一定規模的工坊,商鋪,商會,必須擁有一定數目的傷殘退役士卒并保證他們的收益與正常人相當.帝國同時也鼓勵他們招受更多的這些人進入他們的產業,并會因此而享受到政策或者稅收上一些優惠.
這是一套一攬子的相當復雜的政策體系,當然,秦風向來只是提出一個模糊的概念,然后就甩手給他的麾下去將這些模糊的概念變成一條條可以明確執行的政策.
他的麾下們到現在為止還沒有讓他失望過.
在大明的土地之上,因為傷殘而退役的士兵,是享受著一般人享受不到的榮光的,你絕不會在大明的土地之上看到一個因為傷殘而失去勞動力的人會當街乞討.
如果真的發生這樣的事情,金景南的都御史衙門是不憚于弄幾個失職的官員來警告其它人的.
“陛下,各營將領們統計的傷亡數字已經送來了.”樂公公的聲音有些顫抖,臉色也有些沉重.
秦風伸手接過了那薄薄的一卷紙,紙雖輕,但上面承載的卻都是一條條鮮活的性命,其實不用看這些,秦風也知道,這一戰他的麾下傷亡頗重.
楚軍的抵抗是出乎意料的強烈.兩萬火鳳軍更是全軍皆墨,沒有潰散,沒有逃亡,直到最后一個還能戰斗的人倒了下去之后,戰爭才算真正結束了.
兩萬火鳳軍,最后幸存下來的不到五千人,現在都躺在傷兵營里.
三萬常備軍,當場戰死的超過了一半,最后有一部分潰散逃逸,剩下的也都躺進了傷兵營.
將領們明顯對于楚國軍隊的強力抵抗有些準備不足,自從大明進軍楚國以來,他們幾乎沒有遇到過什么像樣的抵抗,所過之處,要不是聞風而降,要不然就是逃之夭夭.
這樣的一場戰斗,讓所有的將領對即將到來的上京城之戰,顯得無比重視了起來,因為現在的上京城中,還有七萬火鳳軍,以及超過二十萬的常備軍,哪怕那些常備軍基本上都是剛入伍不久的新兵.由此及彼,由不得這些將領們不重新審視他們眼中的待宰羔羊.
蒼狼營戰損幾近一半,如果不是江上燕的后期加入,秦風相信他們的戰損會更高,銳金營戰損超過了一半,因為他們以一己之力擋住了楚軍右翼的的敵人.礦工營損失最為嚴重,五千重甲步兵,損失達到了三千人.在這場戰斗之中,損傷最輕的就是江上燕的騎兵部隊和烈火敢死營了,畢竟相州軍隊已經沒有像樣的騎兵了,郭儀的一萬火鳳軍騎兵折損在高梁河北岸,對于明軍來說,簡直就是最大的幸運,如果在這樣的一場決戰之中,郭儀的一萬騎兵亦加入的話,鹿死誰手,還真是難說.
這是一個建立了一百余年的,實力曾經無比強悍的國家最后的怒火,猶如一個病如膏肓的病人在臨死之前的回光返照,看起來強悍無比,其實已經是最后的一點精氣神兒了,耗光了這點精氣神兒,他便會轟然倒下.
越靠近上京城,楚國朝廷的凝聚力便愈強,這是秦風早就料到的事情,想要一場硬仗都不打便擊垮一個曾經強大過的帝國,基本上是不可能的事情.他,已經盡量地將這個范圍縮小到了一個不能再小的地步了.
“陛下,我們幾無再戰之力了,只怕要在相州休整上一段時間,然后再向上京城進軍!”樂公公小聲地道,他平素對于朝政,軍事根本就是不發言,只看,只聽,不說.但這一次,他決定要向皇帝建方,因為他有些擔心皇帝或是因為勝利而信心高漲,或是因為傷亡太大而惱羞成怒,因此決定立刻開拔.
中路軍現在的損失的確很大,如果讓敵人因此而窺知了虛實,集中所有的力量來一次反撲的話,那可就真的前景堪憂了.
“當然需要休整.”秦風從諫如流,”這一仗打得太酷烈,必須要讓士兵有一個休整緩和的機會,弦崩得太緊,會崩斷的.”
聽到秦風這樣一說,樂公公立時大喜,”陛下,現在慕容統領他們已經進城了,醫護營也已經有一部分進了城,等他們對城內進行了清掃和消毒之后,陛下應當移居城內.”
“這些你來安排就好.”秦風笑道:”對了,派人去荊湖,告訴皇后和小文小武,可以讓他們過來了,時疫,已經基本上被控制下來了.或者,我們會在相州呆上很長一段時間的,”
“是,陛下.”樂公公道.”現在中軍損傷較重,奴才覺得,還是要再調幾營兵上來才好.”
“不必.”秦風擺手道:”楊致和陳志華不日就將完成他們的戰略目標,我們已經形成了對上京城的合圍,你的擔心毫無必要.再說了,現在我們不管是從國內,還是從其它地方,都無兵可抽了,別忘了,我們最大的敵人還在一旁虎視眈眈呢,我可不想讓他們撕咬我一口.”
“陛下,我們與齊國剛剛簽完和平協議!”樂公公小聲提醒道.
秦風微笑著道:”樂公,對于我和曹云兩個人來說,所謂的協議,只有在對方不露出破綻的情況之下那才有遵守的必要,否則,那便是一張廢紙.”
樂公公瞠目結舌.
距離相州城數十里外的高梁河邊的老傷兵營,留在這里的醫護人員已經沒有幾個了,只剩下了一些看守人員和大量的傷兵.該死的都已經死了,輕傷的也好得差不多了,每天,都會有大明的官吏來這里領走一些人,前來接手的大明官員們,手上都缺乏必要的人手,因此留下來的,基本上都是重傷而又僥幸活下來的人.
顧問全副武裝地走進了季承養傷的帳蓬.
“你要走了嗎”季承問道.
顧問點了點頭:”我們大獲全勝,全殲了孫承龍在相州郡城的大軍.可惜我沒有能參與到這一場大戰中去.”
季承眼神黯然,他最不想聽到的消息還是不可避免地傳來了.
“這是大勢,你沒有什么可傷心的,再者,你現在已經不是軍人了.”顧問體貼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我的傷好了,馬上就要歸隊,你好好養傷吧,不久之后,你就可以回家了.”
看著轉身離開的顧問,季承不知說什么好,祝他旗開得勝,自己實在說不出口.
“活著吧!”他輕聲地道.
顧問轉過身來,咧嘴笑道:”放心,我命硬,肯定能活著,我還等著你傷好了之后找你報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