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輪弦月在空中時隱時現,忽而隱進厚厚的云層之中,整個大地便陷入到黑暗之中,忽而又在兩團厚云之間的空洞之中出現,將清冷的光輝灑遍天地。也只有在這個時候,才能看見一處山坡的四周,剛剛抽出嫩芽的草地之上,坐滿了黑壓壓的士兵。他們一手牽著馬韁,一手握著自己的武器,靜默地坐在地上。
這是大楚最為精銳的王室親兵,火鳳軍。
本來已經陷入到了重重圍困之中的楚軍東部邊軍主力以及王室親衛,在絕望之中覓得了一線生機,不知為何,從半個月前,斥候便探得圍困他們的齊軍,居然從最外圍抽走了不少的部隊,但卻不知他們開往何方。
自從他們被困在潞州,便已經斷絕了與外面的聯系。在齊國的內衛體系遭受到了極為嚴重的破壞,基本陷入到了癱瘓之中,而在戰場之中,戰場之外,鬼影更是精銳齊出,與齊軍的斥候一起,不停的剿殺著試圖與外面取得聯系的楚國內衛。
沒有了外面的消息傳進來,被圍的楚軍成了聾子,瞎子,完全不清楚外面的狀況。雖然探知到了外面齊軍有異動,但他們卻不能確定對方的目的何在,是不是在引誘他們突圍,從而讓他們陷入到另一個陷阱當中,因為有著這一層憂慮,被圍困中的楚軍,整整又耽擱了小半個月。
最終,他們還是作出了決定,突圍。因為再拖下去,糧草將徹底斷絕的他們,將不會再有任何翻身的機會。
楚軍的突圍與齊軍發動的總攻,幾乎是在同一時間開始的。
這本來是一個巧命,但對于已經杯弓蛇影的閔若英和羅良來說,卻幾乎成了壓垮他們的最后一根稻草,已經開始質疑自己的他們,幾乎已經認定自己又落入到了齊軍的圈套之中。
但箭在弦上,不得不發。十萬東部邊軍為了替閔若英開路,前赴后繼的向著齊軍沖去,以命換命,擊碎了齊軍的攻勢,有自己的身體填平了外圍的壕溝,撞亂了圍困他們的一道道胸墻,柵欄,用鮮血替火鳳軍蹈開了一條血路。
閔若英帶著他的四萬火鳳軍,從這條鮮血之路沖殺了出來,代價卻是十萬東部邊軍一半死傷在了沖鋒的道路之上,而另一半,為了替他斷后,又被齊軍再一次包圍。
齊軍統帥曹云現在已經不奢望能留下楚王閔若英了。因為現在他手頭的兵力已經不足以吃下火鳳軍,但將剩下的東部邊軍留下,卻還是行有余力。
數匹戰馬狂奔而來,坐在地上的士兵卻紋絲未動,既然外圍的哨卡沒有發出任何警報,這奔來的戰馬之上的騎士必然是自己人,用不著驚慌。
火鳳軍是楚室王朝的靈魂,自然不是浪得虛名,這些坐在地上的士兵,只是抬起頭,看著月光之下的騎士。
那些人除了第一個,剩下的都是穿著東部邊軍的制報,此刻的他們,披頭散發,身上血跡斑斑。
幾匹戰馬沒有停留,沿著士兵們之間的通道,徑直向著山崗之上沖去,直到距離山崗之上的一頂小小的帳蓬數十步的時候,才有士兵不動聲色的在帳蓬之間排成一排。
“來者下馬,報名。”一名軍官沉聲道。
數匹戰馬同時勒停,騎士們翻身下馬,軍官看到為首一人,瞳光收縮,深深的彎下腰去:“傅大師!”
能被稱為大師的,自然是宗師級的人物,而姓傅的宗師,卻只有一個,那就是萬劍宗的傅抱石。
此刻的他,也沒有了平時的優雅與鎮定,肩頭之上有一道深深的傷痕。身上更是沾滿了斑斑血跡。
“陛下在里面?”他抬起下鄂,看著小小的帳蓬。
“是,大師,陛下正在與羅帥商量軍機。”軍官低聲道。
傅抱石冷哼了一聲:“羅良,嘿嘿,嘿嘿!”邁開大步,便向里走去。
帳內,閔若英盤膝坐在一塊毯子之上,而羅良,卻是徑自坐在一個馬鞍之上,在他們的面前,跪著一名身著布衣的漢子。
“陛下,安大將軍本來命我潛入潞州給陛下送信,不想陛下已經殺出了重圍。”跪在下首的漢子欣喜地道。從懷中掏出一封沾滿汗漬的密信:“這是安大將軍給陛下的奏折。”
沖出了重重包圍之后,閔若英終于知道了那些被調動的齊軍去了哪里。
現在,還有兩支楚軍,為了他能突出重圍而在努力奮斗著。一個是安如海,此刻的他,正聚集了數十萬齊國暴民,浩浩蕩蕩的殺向了齊國都城長安,調走的齊兵,倒有一大半,是奔著安如海去的。而另一支,則是齊國西北部,新寧郡守武騰在明軍的幫助之下攻破了靈川郡之后,也是不管不顧的一路殺向齊國腹地。他那里,也吸引了一部分的齊軍。
正是這兩支楚軍的亡命之舉,使得包圍楚軍主力的齊軍不得不分兵前去平亂,也才有了齊軍的倉促進攻,讓楚軍終于有了機會殺出重圍。
可以說,如果不是這些齊軍被調走,曹云只需指揮他的部隊,穩穩的守住防線,就足以耗死楚軍主力,將閔若兮生擒活捉。
當然,還有另一支已經被消滅了的楚軍,那就是由江濤率領的一萬楚騎。
“江濤,忠臣也。安如海,忠臣也,武騰,忠臣也。”閔若英低頭著,喃喃地念叼著。他不蠢,至少知道,除了武騰還能退出齊地之外,安如海這樣不管不顧的殺向齊國都城,下場會是什么,至于江濤,已經命殞沙場了。
手里安如海的奏折飄然落地,與其說這是奏折,還不如說是安如海的絕筆。
“安叔,是我害了你。”閔若英有些落寞的閉上了眼睛,從一開始,安如海與程務本就是堅決反對這場戰事的,而現在,所有的一切,都不幸被他們言中,而安如海,更是會永遠的留在這片土地之上了。
“安大將軍說,請陛下退回楚國之后,一定要堅決與大明結成聯盟,共抗齊國,哪怕大明提出什么無理的要求,也一定要答應他們,大丈夫能屈能伸,忍得一時之辱,方能守得云開見月明。”漢子看著閔若英,道。
“這一次坑寡人的就是秦風那個混蛋,安大將軍居然還要我與他結盟,還要朕忍受屈辱?”閔若英低聲咆哮著,如果不是地上還遺存著安如海的絕筆,他真想一腳將眼前的這名將領中踢翻。
“陛下,安大將軍說,現在楚國已經無力單獨抵抗齊軍了,而明人同樣也是,安大將軍說,也許以后齊人會甜言蜜語的想與楚國媾和,但大楚堅決不能答應。現在明楚兩國誰都無法單獨抵抗齊國,但抱成團,卻能使齊人不敢在任何一方掉以輕心,唯有如此,大楚才能贏得數年喘息之機,安大將軍還說,請陛下牢記此次教訓,臥薪嘗膽,勵精圖治,哪怕再用上二十年的時間,但只要守住楚國南方,便還有復起的機會,請大王嘗以前王事。如果陛下能答應他,那安大將軍死亦瞑目。”
閔若英手指捏得格格作響,看著面前的漢子:“我知道了。”
漢子抬頭望了一眼閔若英,站了起來:“陛下,既然如此,末將的任務已經完成,不知陛下還有沒有什么話讓我帶給安大將軍的?”
“什么,你還要回去?”閔若英有些吃驚的看著面前的將領。
漢子點了點頭:“末將是大將軍的親衛出身,與大將軍在一起戰斗了幾十年了,即便是死,當然也要死在一起。臣已經完成了任務,這便要回去了。”
閔若英悚然動容,回去,就是死路一條啊。他楞怔了半晌,才緩緩地道:“既然你心意已決,我也不留你,你只回去告訴安如海,朕希望他活著回來。”
漢子慘然一笑:“陛下,只所已經不可能了,曹云在消滅了東部邊軍之后,定然會回兵圍剿安大將軍,大將軍即便有三頭六臂,但身陷在楚國腹地,也是回天乏術。陛下保重吧,末將去了。”
漢子躬身一揖,轉身走了幾步,卻又回過身來:“陛下,請記住大將軍最后的話,不要讓安大將軍,讓江濤將軍的死,變得毫無價值。”
閔若英臉上倏然色變,但那漢子卻再也沒有看他一眼,徑自掀簾而出。
傅抱石站在帳門口,看著漢子走了出來,想要說些什么,卻終是嘆了一口氣,什么也沒有說,看著那漢子翻身上馬,策馬揚長而去。
“傅大師,您回來了?”看到傅抱石,閔若英驚喜的站了起來,又回來了一位宗師,他殺回去的可能性自然大增,雖然已經擺脫了齊國的主力部隊,但回國的路途,注定是不會平坦的。
“陛下,羅無畏將軍以下,已經盡數戰死,十萬東部邊軍,或死或俘,已經蕩然無存,我帶領著的三百名萬劍宗弟子,也一戰而殃。”他盯著閔若英:“萬劍宗欠陛下的,還清了。”請瀏覽閱讀,更優質的閱讀體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