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世雄千算萬算,錯算了一件事。他沒有想到楚軍居然敢出城迎戰。要知道,整個交東城只過有六千余守軍,其中一半還是戰斗力孱弱的順天軍。是的,在吳世雄的心目中,順天軍是孱弱的,比起他統率的軍隊要遠遠不如。如此的力量,便是據城而守也略顯不足,刨開預備隊,能登城作戰的人是可以想見的。
利用遮天蔽日的濃煙,展開全方位的攻城,然后根據對手的反應伺機調整攻擊重點,這便是吳世雄的如意算盤,但江濤的反應,大大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以亂對亂么?可自己還有人數上的優勢呢?最初的驚詫之后,吳世雄反而高興起來,那就殺吧,現在這種狀況,大家能發揮出來的能力也相差不多吧!
但戰況的發展,卻大大出乎了吳世雄的意料,他對面的敵人,都是程務本從東部邊軍之中調出來的身經百戰的士卒,曾經是程務本仗之以與齊人對抗的最精銳的一批人,是程務本嫡系中的嫡系,他們面對的敵人的強橫,戰況的復雜程度,有很多較之現在更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吳世雄畢竟只是一名郡兵將領,并沒有打過太多硬仗,有一點他沒有想到的是,越是復雜的情況,越考究士兵的應變能力,適應能力。
不幸的是,他對面的敵人,恰恰就是這幾種能力極強的軍隊,臨危不亂,是一支強軍最基本的素質。
出城的楚軍一個緊挨著一個,排成了一個大大的圓陣,里三層外三層,居于最中間的便是指揮官程文杰,軍官的身邊,都配備著一名甚至數名鼓手,他們依靠鼓點節奏的變化來適時調整自己的戰術。
這人圓陣凝立不動,但凡碰到這個圓陣的吳部,頃刻之間便被剿碎。這就像是一個無底洞一般,正在源源不色的吞噬著吳部士兵。
在吳部的面前,敵人就像是一塊堅硬的礁石,任由他們這些潮水瘋狂的拍打,可除了響亮的聲音之外,一無所獲。
一名吳部穿著的士兵,幽靈般的游走在戰場之上,處在混亂的吳部之中,并沒有人注意到這一個人正在隊伍之中游走。
賈信,在江湖之上一個名聲不彰的刺客。他是東部邊軍由程務本組建的一支神秘的部隊中的佼佼者,他的武功并不算特別出色,八級而已,但卻是最有經驗的刺客和殺手。偽裝,隱藏,刺殺,是他們的拿手好戲,在東部邊軍之中,他們是一支讓齊國也為之頭痛的部隊,他們身份神秘,并不存在于明面之上,無從查找他們的資料,連齊國的鬼影對于這支部隊,也只有一鱗半爪的認知,而這些,卻只有在殺死這些人之后才能得到一些零散的消息。
之所以說是殺死而不是俘虜,是因為這支部隊從組建開始到現在,數十年間,還從來沒有被活捉過一個,要么他們便是逃走,要么便是死亡。
江濤是程務本的心腹愛將,這一次來寶清更是肩負著重任,程務本這才將賈信調到江濤身邊對他貼身保護,有賈信在,基本上刺殺什么的就沒有戲了。
賈信出城之后,并沒有與楚軍大部隊在一齊,而是很快便在濃煙之中混進到了叛軍的隊伍當中,無聲無息的殺死了一名叛軍,除下他的衣服,套在自己身上,混在對方隊伍之中,尋找著對方的最高指揮官,吳世雄。
不像楚軍用鼓點指揮軍隊,吳世雄的隊伍還基本上靠嗓子喊,對一支部隊來說,普通的士兵好訓練,但一名合格的鼓手卻不是那么容易便能培養出來的,一個鼓手在戰場之上只要敲錯一個節點,帶來的便會是毀滅性的災難。沒有數年的培養,根本不敢上他踏上戰場,而在戰場之上,即便是平時在訓練之中合格的鼓手,也有可能因為緊張而出現錯誤,這樣的人才,沒有長時間的積累,是根本不可能擁有的。而且在戰場之上,這樣的鼓手,更是對方重點殂殺的目標,一場仗打下來,搞不好就會損失好幾個這樣精心培養出來的鼓手。
正是一名鼓手鼓養的難度太大,而且在戰場之上目標也大,所以敢死營拋棄了這一傳統,而改為用竹哨。訓練難度一樣大,但目標卻小得多了。
游走了半圈,賈信很快便聽到了濃霧之中傳來的吳世雄憤怒的吼叫聲,他正在摧促著他的士兵們發起一波又一波的攻擊。
循聲而去,濃煙之中,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一個巨大的東西,賈信慢慢的靠近,赫然發現那竟然是一口棺槨,而吳世雄,就站在棺材的一邊。在他的面前,數名將領正被他罵得抬不起頭,濃煙之中,交戰已經快半個時辰了,他們竟然還是被牢牢的摁在城外一百米左右的所在,交東城的輪廓便在濃煙中時隱時現,可楚軍卻正似一個巨大的磨盤,正在不停的磨去他們的血肉。
“進攻,進攻,不計一切代價的進攻,楚人也是人,也只有一個腦袋,一刀砍下去,他們照樣會流血,會死。”吳世雄瘋狂的大叫著,揮舞著手里的大刀,“不要跟我提什么傷亡,回頭看看,吳將軍在看著你們。”
“將軍,如果我們不計傷亡,就算打敗了楚軍,拿下了交東城又能怎樣?我們還有力氣去打莫洛嗎?”一名將領悲憤的大叫起來,“將軍,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啊!”
吳世雄聽了這話,不怒反笑,狀似癲狂,“哈哈哈,青山早就沒有了,那里還有柴,打光了怕什么,我們打光了,他們就好受?莫洛,莫洛,老子就算死了,也不會讓你好過的。哈哈哈,知道嗎,太平軍一直就在我們身后,老子拼光了莫洛這個雜種的幫手,等到太平軍來了,莫洛還能有活路嗎,哈哈哈,你殺我老大,我便毀了你所有的一切。”
看到瘋狂的吳世雄,眾多將領一個個臉色慘白,他們著實沒有想到,他們的領頭者,從頭到尾都沒有想過要贏,只是想要拿著這數萬人當消耗品,成為太平軍成功的墊腳石。
“將軍!”
“不要說了,我意已決,這是戰場,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吳將軍在看著我們能不能替他復仇呢!他在棺材里盯著我們呢!”一掌握在棺材的一角,猛力一掀,棺蓋飛走,雙手按住棺材的一端,棺材半立而起。棺槨之內,頂盔帶甲的吳昕臉色蒼白,一雙大大的無神的眼睛,正自凝視著前方。
賈信腳步一錯,已是到了棺材的后方,手腕輕輕一抖,一柄極細的劍出現在手中,整個身子幾乎完全貼到了棺槨之上,緩緩的抬手,細劍無聲的穿過棺槨的夾縫,從棺槨之中緩緩的探了出來。
一寸寸,一分分接近,突然加速,哧的一聲,足足半尺長的細劍驟然從棺槨之中完全探出,準確的從吳世雄的軟脅刺入。
吳世雄咆哮的聲音驟然凝住,艱難的,不敢置信的回頭,看著從棺槨之內探出的這一柄細劍。
而面對著吳世雄的一群將領更是都傻了眼,在他們的角度看來,似乎便像是吳昕突然從棺材之內抽出了劍,一劍插進了吳世雄的腰脅。
“吳將軍!”一名將領失聲大叫起來,雙腿一軟,居然卟嗵一聲跪倒在地上。
賈信是殺人的大行家,這一劍下去,哪怕吳世雄武道修為過人,也只不過是回頭看了一眼,連一句話也沒有說出來,便重重的倒了下去。
吳世雄以濃煙遮天蔽日來掩藏自己的進攻,卻萬萬沒有想到引發的亂象,卻成了葬送自己的最致命的原因,如果是擺明車馬的硬打,賈信便是再厲害十倍,也不可能靠近身在千軍萬馬之中的吳世雄,就算靠近,也不可能不引起吳世雄的警覺,以吳世雄的修為,一擊不能得手,便根本不可能再有第二次的機會。
“吳世雄讓我們白白送死,這樣的人,我們還要他干什么!”一擊得手,賈信細劍也不要了,捏著嗓子大吼了一聲,身子驟然后退,瞬間便消失在濃煙之中。
賈信一走,棺材頓時轟然落地,幾將叛軍將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再看看棺槨之中的吳昕,躺在一邊鮮血正在緩緩流淌的吳世雄,面面相覷片刻,突然同時點了點頭,各自轉身,奔向了濃霧之中。
片刻之后,叛軍如同潮水一般的退了回來,四處都響起退兵的吼叫之聲。濃煙之中,程文杰一時也搞不清楚狀況,擔心這是對方的陰謀,一時之間也沒有下達追擊的命令,這樣的濃煙,一旦展開追擊,便再也無法保持隊形,那可真是要被吳世雄拉回到同一水平線上了。
楚軍原地靜立,保持著戒備,而從對面飄來的濃煙卻是愈來愈稀薄,視野漸漸的清明起來,首先映入眼簾的便是那副巨大的棺槨。
而叛軍,此刻已經只留給了他們一個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