權云盯著站在自己面前的王厚,心中感慨萬千,他在沙陽郡已經當了好幾年郡守,當然認得這位在豐縣也算大名鼎鼎的人,自己剛上任之初,這位豐縣名人便前來拜會過自己,送上了一份價值不菲的禮物,不過那時候,自己可沒有將這樣一位小人物放在眼里,只不過讓自己的管家出來客套了一番,喝了一杯茶,便送客了。
時過境遷,今日這位再一次出現在郡守府里,卻是以自己副手的身份。
雖說是副手,但今日不同往昔,這位副手的身份可有些不太尋常。他是沙陽郡新主人的親信,是的,沙陽郡新主人,那位年紀小得不像話的年青將領。
沙陽郡易主,要說心中最為遑恐的便是權云了。他不像沙陽郡的那些豪門,根基深厚,即便是換了新主人,仍然不可能動搖他們的根基,他則不同了,他出身豪門,能有今日的成就,完全是由劉老太爺一手扶植起來的,時至今日,他仍然記得,自己當初還在越京城當一個小小的校書郎的時候,劉老太爺將他請了去,只問了他一句:“想做一番事業么?”
就為了這句話,他便成為了今日的權云。
一棵被死死的綁在了沙陽郡上的權云。
他出身寒門,縱有一身本領卻也只能在越京城中當一個微末的根本不會讓人注意的小官,領一份微薄的薪餉苦苦度日,脫下官袍之后,街上隨便一個小老板也要比他富有,本來以為他這一輩子也就這樣了,但劉老太爺改變了他的人生。
他以劉老太爺為伯樂,有了這位的扶持,短短的時間之內,他便成為了沙陽郡的郡守,主政一方,當然,他也用自己的經世之能回報了劉老太爺,沙陽郡這幾年政通人和,雖然豪門當道,但老百姓卻也過得較為舒服,也變得越來越富裕,這便是他的能力了。
他用自己在治政上的能力,成功地扮演了豪門與普通百姓之間的潤滑劑,既要讓以劉老太爺為首的這些豪門滿意,又要使得普通老百姓們能感到日子正在一天比一天好,只有這樣讓他們有盼頭,雙方之間才會和平共處而不致以將更深層次的矛盾激化開來。
因為劉老太爺給了他這個舞臺,所以,當劉老太爺與越京城的矛盾開始激化的時候,他義無反顧的選擇地站在了劉老太爺的身邊。
周文龍之死,使他徹底沒有了任何的退路,他很清楚,自己現在絕對已經上了左相的黑名單,離開了沙陽郡,自己絕對活不過三天。
但讓他無所適從的是,劉老太爺就這樣離開了,將沙陽郡拱手讓給了一個他完全不了解的人,而且這個人還是一個年輕的武將。
權云不得不為自己的前途擔憂,更為自己的性命擔憂。現在,他可不是當初的孤家寡人一個,而是有妻有妾,有兒有女,一大家子的性命可都維系在自己的身上。
這位王厚今日第一天來郡府辦公,便給了自己一個下馬威,他要清理田畝。
這讓權云又驚又怒,清理田畝,這可是一個絕大的題目,一個弄不好,便會釀成大禍的。作為豪門當道的沙陽郡,在土地之上的敝政,權云如何不清楚,但作為豪門的代理人,他根本不愿去戳這個膿包,也不敢去碰觸這個禁忌。
“王大人,這是你的意思,還是李將軍的意思?”他聲音有些發抖,半是震驚,半是憤怒。
“這有什么區別嗎?”王厚微笑著從容不迫地道:“郡守大人,王某認為,沙田郡的土地問題,已經到了不得不解決的時候了,而現在,正是解決他的最好時機,一旦錯過這個時機,只怕以后會出更大的亂子。”
“會出什么亂子?”權云強按憤怒,有些不屑地看著王厚:“王大人,你以前接觸過這樣的政務嗎,你可知道,這可是牽一而發動全身的大事?”
王厚在屋里來回走了幾步,看著權云,道:“郡守大人,全郡土地有多少,人口有多少,每歲稅銀,糧課該有多少,想來郡守大人心中自有一本帳,但實際之上,府庫入了多少,只怕又是另外一本帳吧?”
“你這是什么意思?”權云深吸了一口氣。他現在明白,王厚背后的那位年輕的將領想做什么了。
“本該進入府庫的東西,最后卻進了私人的口袋,肥私廢公,如果是以往的沙陽郡倒也罷了,說句不該說的話,以前的沙陽郡本來就有些公私不分,但現在的沙陽郡不同了,該是誰的,就是誰的。不是你的,一分一毫你也不能多拿。”王厚咄咄逼人的道。
權云看著王厚,半晌嘆了一口氣,口氣也軟了下來:“王大人,你在豐縣的時候,也是土地大戶,這里頭的隱情,你我心中都明白,我就不相信,你在豐縣的時候,就沒有了隱田隱戶,現在你接收了郝家的產業,已是沙陽郡的又一豪門,郝家名下,這些隱田隱戶更是數量驚人,這可都是你的財產。這些事情的厲害,李將軍或者不懂,但你不會不懂吧?”
王厚輕輕一笑:“今日我已經派了我的管家,開始接受郝家產業,除了有公文地契,按時足量繳納了稅款,糧課的土地,王某人才會接收,其它的,王某人不會要。”
權云身子大震,盯著王厚:“王大人,你這是要與沙陽郡的另外幾家為敵么?”
“這您可錯了,我沒有想過要與誰為敵,我只知道,我們已經踏上了一條不歸路,在這條路上走著的人,如果不能認清形式,不能改變過往,遲早都只有走上斷頭臺。權大人,比起王某人來,你可是學富五車,通曉史實的人物,不會不明白這個道理。沙陽郡已經為人所不容了,如果我們不能強民,強軍,終有一日,我們會被吞噬的,到了那個時候,我們將死無葬身之地。”
權云頹然坐在椅上,看著王厚,這些厲害,他又如何不知道,但自古以來,擋人財路,便無疑人與人為敵,他,可沒有本錢與那些人抗衡。而且,如果真動起來,首當其沖的便是劉氏,這可是他的知遇恩人,他又如何下得手去?而且,就算他想下手,又真動得了么?劉老太爺走了,但在他看來,沙陽郡城還是五大家的,難道真憑那位年輕的將軍手下那一兩千兵便能濟事?就在昨天,陳家洛可剛剛帶著五千全副武裝的郡兵出了郡城,一旦有事,五千郡兵回返,他便是滔天大禍。
“我要見李將軍,我要當面向李將軍陳述。”權云掙扎著站了起來,“如果這樣做,不但不會讓沙陽郡更好,只會讓沙陽郡陷入分崩離析,會讓好不容易打退莫洛獲得的戰果蕩然無存。將軍就算要做,也不能如此急迫。”
“當然,大人要去見李將軍,隨時都可以。”王厚微笑道。
劉宅,小書房,劉陳黃田方五大家族的族長都臉色沉重的聚在一起,陳家洛帶兵出外,便由他弟弟陳家浩頂替,李鋒要清理田畝的事情,已經傳到了他們耳中,五大家聚集在一起,正在商議著對策。
“這是要挖咱們的根基啊!”黃希有些憤怒地道。“剛剛當家作主,便要卸磨殺驢嗎?也不看看他有幾斤幾兩,這里可不是他的太平城,這里是沙陽郡城。”
方家家主方恪拍案而起:“小子太過于無禮,以為現在劉老太爺走了,陳兄又帶走了五千兵卒,城內空虛,他便可以為所欲為嗎?我們五家的私兵集結起來,可也遠超他的兵馬,再說了,在這沙陽郡城之中,咱們振臂一呼,便是應者云集,那個時候,只怕他后悔都來不及。”
“胡說什么!”劉興文不滿地看了他一眼,“現在我們剛剛打退了莫洛,沙陽郡好不容易安定下來,如此一內訌,只怕莫洛便又要卷土重來,而更可慮的是,越京城方面定然會乘虛而入,各位,不要忘了,如果讓越京城得手,我們將死無葬身之地。”
田真沉默了片刻,此刻,他想到的卻是那位年輕的將領,在對待青紗事件之上的那種輕描淡寫。
“殺了她!”三個字從嘴里吐出來,絲毫不帶煙火氣息,那種順我者昌,逆我者亡的氣勢,讓田真有些戰栗。
“老田,你怎么說?”方恪轉頭看著沒有發表意見的田真,問道。
“我覺得,這件事情,咱們還是可以好好商量的。”田真有些心虛的看了眾人幾眼,“或者是李將軍年輕,并不懂這里頭的事情,而那王厚想來是想在李將軍面前表現一番,才會有這樣的建議,權云不是說他會去見將軍陳情嗎?不如我們先等等看,如果我們直接出面了,那可就對峙上了,反而沒有了轉寰的余地了。”
劉興文點點頭,“田家主這才是老成之言,動不動就想興刀兵,我們打得過人家嗎?別看太平軍現在只剩下了兩千不到,但人家在千柳城,就憑這點人馬,頂住了莫洛數萬精銳的圍攻,這件事情,先由權郡守出面,我馬上寫信給父親,請他老人家出面與李將軍再說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