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九齡坐在昭華公主對面,看著臉色有些蒼白的昭華公主,身著孝服的昭華公主,有著另一種驚人的艷麗,只是看了一眼,郭九齡就微微轉開了視線。
“不知公主心中有何穎惑?”他謹慎地問道。
閔若兮抬眼看窗外,月兒剛剛掛上樹梢,清冷的水光因為霧里的香爐中的重燃燒所騰起的輕煙而顯得有些朦朧,也讓半邊臉龐沐浴在月光下的閔若兮顯得縹緲起來。
“我去過大哥那里了!”她淡淡地道。
郭九齡點點頭,“我知道。今天那里所有的內衛人員都換防了,黃真以失職被下獄,恐怕不可能活著走出內衛大牢了。”
臉色微微一緊的閔若兮眼光閃爍了一下,旋即回復了正常。
“大哥說不是他做的。”她接著道。
郭九齡冷笑一聲:“殿下,難道他說不是他做的,就不是他做得嗎?”他的眼神之中滿是厭惡,如果閔若誠不是前太子,不是閔若兮的大哥,只怕他當場就會發作,惡語相向了。
這一次的西部之行,除開西部邊軍死傷殆盡之外,另一個受到絕大損失的就是郭九齡本人了。他本是九級武道高手,這一次在西疆連翻惡斗,雖然僥幸撿了一條命回來,但一身武道修為卻折損得七七八八。
一個人如果不曾站到山巔之上,自然不可能看到高處的風景,在他的眼界里,便只有那低處的景色,雖然艷羨高處的風光,但也僅僅是羨慕而已。可當一個人曾經站到了高處,領略了高處的榮光,甚至在展望更遠處之時,卻被打回原點,那心中的失落,實不足為外人道也。
郭九齡在所有人的面前,表現得都很灑透,都很大度,可內心的痛苦,卻也只有他自己知曉。
毀掉的不僅是他的武道修為,還有他的前程。雖然歸來之后,仍然擔任著內衛的副統領一職,閔若英也曾當面承諾仍然還是會委以重任,但郭九齡清楚,自己的仕途已經結束了。皇上的話雖然說得漂亮,但你可不能當真了。皇上為了讓屬下死心塌地的為他賣命,自然便要將事做得完美,但他不可能不識趣。過上一段時間,讓這件事情冷卻下來之后,老老實實的遞上辭呈,辭職回家養老才是正經,才是皆大歡喜的結局。
老著臉皮呆在內衛之中,楊青這個統領當得不自在,自己也別扭,內衛中人或者現在還能對他保持尊敬,但時日一長,誰還能對一個武道修為跌到這個樣子的老家伙畢恭畢敬?
郭九齡不能不怨?
這一切的始作俑者,不就是如今被圈養在東宮府里的閔若誠嗎?為了皇家顏面,不得不留他一條命,但卻為此搭上了秦風的命,還有敢死營那數千忠心之士。
郭九齡如何不恨?
閔若兮臉上有些茫然。“我不知道他說得是不是真的?因為現在能剩下的只是一些物證,凡是參與此事的人基本上都死了。”
“殿下想要做些什么?”
閔若兮挺直了腰身,“他害死了我的愛人,害死了西境數萬軍士,我恨他,我更恨他在我的面前,還是那么一副平靜的樣子,郭老,不瞞你說,那一刻,我真是有些動搖了。我需要找到鐵證來讓他在我面前無話可說。”
“鐵證?”郭九齡有些遲疑地看著閔若兮。
“是,鐵證,我要找到鐵證,然后,我要親手殺了他。”閔若兮放在桌上的拳頭緊緊地握了起來。“郭老有什么辦法?”
“人過留名,雁過留聲,我就不信所有的細節都查清了。”閔若兮道。
郭九齡沉吟了片刻,“殿下,其實這些天,我一直在內衛翻閱著這件事情的檔案,有一個關鍵的人證并沒有死,但是他消失了。”
“誰?”
“內衛副統領楊毅!”郭九齡道:“他是這件事情中最關鍵的人物,進詔獄見劉震的人就是他。但這個人,居然在事后消失得無影無蹤。而楊毅卻又是閔若誠的心腹手下,這事兒就顯得有些奇怪了。如果能找到他,或者便是公主殿下想要的鐵證。”
“內衛那邊為什么沒有去查這個人?”
“內衛也在找這個人。這幾天,楊青正在為此事苦惱,好像因為找不到楊毅,而受到了皇上的斥責。”郭九齡道。
“郭老,我相信你有法子。”閔若兮盯著郭九齡,“你有法子是不是?你與楊毅共事幾十年,對他的為人,性格,處事方式,行為習慣極為了解。”
郭九齡干笑了幾聲,“殿下,楊毅身為內衛副統領,對于內衛太熟悉了,想找到他是極難的。我們的一些行事手段,他一清二楚,內衛在他面前是沒有秘密的。”
閔若兮搖了搖頭:“我知道郭老行的,郭老之所以現在不發聲,是因為楊青沒有來求你對不對?如果二哥將這件事交給你,恐怕你早就找到線索了。”
郭九齡嘿嘿笑了起來。
“這件事我拜托郭老去查,不要驚動內衛那邊,更先不要讓二哥知曉。”閔若兮沉吟了片刻,“他指責這件事情是二哥栽贓陷害,那么,我便給他這個公平,找到了楊毅,一切便水落石出。”
“可是不用動內衛系統的話,我便沒有足夠的人手可用。”郭九齡道。
“郭老在內衛之中,肯定有自己信得過的一些人,剩下不足的,瑛姑會來幫你解決。”閔若兮道。
“用江湖中人幫忙?”
“郭老,我掌管集英殿多年,深知蛇有蛇道,鼠有鼠道,江湖中人,也有他們厲害的地方。放心吧,瑛姑給你的人,絕對是信得過的。”
“好,既然殿下看重,這件事我便伸手管一管。找到楊毅,將他交給公主殿下。”郭九齡站了起來,鄭重地承諾道。
“有勞郭老了。”閔若兮沖他微微點了點頭。“郭老傷勢未荃愈,便又要出外奔波,若兮心中很是過意不去。”
郭九齡微微一笑:“殿下言重了,像我現在,在內衛之中,別人看我的眼神,都像在看一個廢物,難得公主殿下還如此看重我,所謂士為知己者死,心中愉快,便談不上辛苦。”
“回就之后沒有找御醫看看嗎?修為當真不能恢復了?”瑛姑端著茶走了進來,恰好聽到郭九齡的回話,將茶杯放在郭九齡的面前,問道。
郭九齡站了起來,瑛姑可不是一般的人,這世上,能讓她端茶倒水的,還真沒有幾個。“多謝瑛姑了。”郭九齡道:“沒希望了,不僅讓御醫看過,前幾天我還求抱劍老人給我看了看。抱劍老人說,據他所知,千百年來,武功盡毀之后,又能重新站上巔峰的,只有一人,那便是千年之前的李清大帝。我如何能與李清大帝相比?所以也就死心了。”
聽到抱劍老人都下了如此斷語,閔若兮也只有搖頭嘆息。
“公主殿下,秦風他…”郭九齡猶豫了片刻,終于還是說了出來:“秦風兄弟已經走了,雖然我與他只是數面之交,但朋友之交,貴在知心,我想他在天之靈,必然也不愿意看到公主殿下現在如此自苦吧?您才雙十年華,今后的人生還很長呢?”
閔若兮微微一笑,站了起來,走到供桌之旁,伸手拿起靈牌,輕輕地擦拭著本來就一塵不染的靈牌。
“郭老,借用你一句話,貴在知心也。我有了秦風,雖然只是一天一夜的夫妻,卻已勝過其它人十年百年一輩子的廝守。有了這個念想兒,我這一輩子也就足夠了。”
郭九齡有些難過地看著閔若兮,一個如此優秀的女子,這一輩子就這樣被毀掉了。他嘆息,搖頭,站了起來,“公主殿下,還沒有恭喜你武道修為大進呢!真是難以想象,如此短短的時間內,您竟然連越數級,一只腳已經跨進了九級的門檻,當年萬劍宗的宗主曾說過,您有可能成為這天下最年輕的宗師,當時我們還都以為他只不過是想討先皇的歡心,現在看起來,他果然是法眼無虛啊。”
“武道什么也好,宗師修為也罷,于我而言,并沒有多大的意義!緣來便是,緣去便罷,如是而已。”閔若兮毫不在意地道。
“無相神功,本是佛門神功,公主心境,想來正是契合了這門神功的要旨。”郭九齡道:“有心栽花花不活,無心插柳柳成蔭。公主如果成了宗師,與大楚而言,那是有極大裨益的,于皇族來說,也是意義重大,現在四大皇族之中,那一家沒有宗師坐鎮,先皇已去,現在倒是閔氏皇族顯得最弱了。殿下,別忘了,十年一度的四大皇族會盟已經沒有幾年了。到時候,皇族如果沒有人壓得住場面而要倚靠外力,哪怕是萬劍門宗主或者抱劍老人親去,那也是落了口實給別人了。”
“現在齊國正在大舉進攻越國,越國頹勢已不可逆,這四大皇族會盟還會舉行嗎?”閔若兮奇道。
“當然會舉行,那不僅是皇族的會盟,更是國力的較量。而且,曹氏齊國老謀深算,他們不會將越國一棒子打死的。適可而止,他們知道度在哪里,這一次秦國也好,我們大楚也好,都因為國內之事而無力援救越國,三國聯盟抗齊之勢,只怕要就此逆轉了。四國會盟,將會成為最好的標簽和鏡子,那時候,將會定下未來多年這片大陸之上對抗之局勢。”
“總之,于我們大楚都是不好的了!”閔若兮皺眉道。
“是,很不好。陛下清洗國內勢在必行,西部糜亂,如果越國戰敗,我們在東部面臨齊國的壓力便會大增,從哪一方面來說,我們楚國在未來的幾年里,日子必然是極不好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