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四十三章 夜涼
第九獄，黃泉大地…落魂淵。
許多年來，投入落魂淵之中的亡魂所締造出來的特殊陰氣環境，短短的片刻就被消融了將近百分之三的程度。
水澤之中平靜的陰水溫度仿佛也提高了一些。
鳳輦停泊，圣皇妃踩著水路而來。
水澤中的圣皇方才正在調息，他出手之后就再穩定自身了…這就像是一輛裝載了超級引擎的桑塔納，除了引擎之外，無論哪個部件都已經徹底老化。
帝鴻氏的半醒意志一出，他就已經有了必需出手的理由…只是后來差點引來了無生老母，實屬意外。
一場很驚險的意外。
圣皇之下，是很難真正地體會到那種大道之爭的可怕。
圣皇妃默默地陪伴著，幽冥圣皇這次的調息比以往的任何一處都要慢得多…但終究還是會完成。
“你…怎么樣了。”
幽冥圣皇搖搖頭道：“帝鴻氏只是半醒，而且本就合道，沒什么可怕的，麻煩的是無生老母，我得小心一些。”
圣皇妃點點頭，萬年以來，擾亂人族，無論是蓮花圣教又或者是千年魔教，都是想要從三天尊手中搶肉吃的家伙。
這倆，最重止步在半教的水平，只是一向不會在同一個時代同時出現興風作浪，一個勢大了，另外一個只會更加的韜光養晦。
蓮花圣教尤為擅長蠱惑，無生老母喜歡攝取大道之中的養分。
“你也受傷了。”幽冥圣皇忽然皺了皺眉頭。
“少許內傷而已。”圣皇妃隨意說道，“已經不礙事了。”
幽冥圣皇沉默半響，才緩緩說道：“抱歉，我暫時不能上斜月山，不過這事，我絕對不會…”
“事情已經處理好了。”圣皇妃輕輕搖頭說道，“現在最重要的是你的傷…我知道該怎做的。”
幽冥圣皇點點頭，“我還需繼續調息。”
圣皇妃道：“黃九騰的那件事情？”
“沒必要這么快做決定。”幽冥圣皇平靜地道：“治好一個黃九騰不算什么，替代品還有許多。”
“我知道了。”圣皇妃點點頭，“我會安排的。”
她深深地看了眼面前的這個男人，緩緩地轉過了身去。
——哪怕他當時不說一句抱歉也好。
“…洛公子，圣皇妃希望只你一個人進去。”那庭院之前，季冉頗有些遲疑地說道，隨后更是頂著了女仆小姐的目光，走近到了洛公子的身邊，低聲，“母親她，希望今夜的事情，不流傳第三人。”
“客隨主便。”洛公子點點頭。
季冉連忙拉開了距離，深吸了一口氣，將庭院打開，小心翼翼地讓開了路。
見洛公子走入之后，季冉將庭院大門關閉，才走到了女仆小姐的面前，正色道：“優夜小姐，可以聊一下嗎…我，考慮好了。”
得，聞多自覺地找了個角落蹲去了，想想又該給傻逼女人什么任務。
這庭院之中萬籟俱寂，只有那涼亭之中，此時正坐著一道身影，月華之下，女人正在對月獨飲。
洛公子沒有打破這分獨特的安寧，只是在涼亭外頓足靜候。
美人美景如畫，大概就是說此時了。
他向來喜歡這種寧靜致遠又具有美感的事物。
“洛公子，請入座。”
洛公子這才走入了涼亭之中。
圣皇妃提起了衣袖，在夜光杯上斟了半杯靈酒，臉頰上有一抹微醺的淺紅，“那日你請我一杯茶，今日我敬你一杯酒。”
沒有動杯，洛公子打量了一眼，這女人其實應該沒飲多少，只是放開了而已。
“我看不透你，洛公子。”圣皇妃深深地望了一眼，“人族之中，這樣的人物，極少。但你的修為看起來，真的只有道法而已。”
“我現在確實是道法。”洛公子微微一笑。
圣皇妃搖搖頭，拎起杯子顯得有些慵懶，又似是調侃，“道法在我面前，沒辦法從容。”
——道法能在那種情況下請自己一杯茶？
不算她的權勢，地位…單只是修為，哪怕她可以隱藏，道法都不得安寧，更何況她此時就沒有藏鋒，很是自然的狀態，大道流轉自身，將這庭院內完全掌控，要真是個道法，此時已經跪下。
見對面絲毫沒有解釋的意思，圣皇妃也沒有繼續追問，窮追不舍的試探只會落入下乘。
今日天啟殿那長達六個時辰的討論之中，普賢曾經虛虛實實地向她打聽了一下這位洛公子的事情。
她頗為驚訝，但沒有正面回應，索性就讓普賢自個兒猜去。
對于這位洛公子，其實幽冥調查還是很詳細的，甚至南天門那里的卷宗都看過了，也根據卷宗跑火云去徹查了。
這不是憑空出現的人，一切都有根有據——起碼按照調查的結果看來是這樣的。
這甚至是值日游神私下違規使用了搜魂之術，對于卷宗所描述的這位洛公子出身的村子中的幾名凡人調查的結果。
靈魂是誠實的，藏了無數的秘密，也會傾吐無數秘密…這也是幽冥大圣地之所以強大的根本之一。
那么問題來了，這么一個平凡的出生，人生的前半段，唯一的機緣就是遇見了葉言了。
可這之后就一路猛漲，甚至成為了赤王陵的投骰之人，掌握奇跡般手術能力，成為醫道圣手？
放做是得到青帝傳承的是他而不是葉言，興許還能圓的過去吧。
真正的天縱鬼才？
某位失落的古之大帝以秘法留存的種子？
與在火云證道成功的那位新圣皇有沒有關系呢…
圣皇妃心中隱隱有種想法，這洛公子，會不會其實是火云圣皇的白手套…這是一個極為瘋狂的年頭，無根無源，自神中誕生，心驚肉跳。
合理又不合理。
不合理的是，作為新的圣皇，火云圣皇很年輕，擁有著大量的時間，可以追尋更加廣闊的天地，玩這種游戲沒多大的意思。
合理的原因是…人族聯盟里，就有個恬不知恥地一直蟬聯最佳導演的家伙。
“圣皇妃有心事？”
圣皇妃沒有說話，把杯中的靈酒飲下之后，目光似又朦朧了些，“白天在天啟殿，圣女君諾對楚歌搜魂之時，那只黑蝶所出現的地方，好像就是洛公子那位老師目前辦公的地方。”
洛公子眨了眨眼睛。
圣皇妃輕聲道：“洛公子好像也在那里呆過一段時間。”
“我應該不會回去了。”洛公子搖搖頭，“這種試探其實沒必要，圣皇妃想要問什么都可以。”
圣皇妃卻好奇問道：“洛公子喜歡誠實？”
洛公子笑了笑道：“在我這里，只有回答與不答，不會有謊言。”
圣皇妃笑了笑道：“什么人回答，什么人不回答。”
“我喜歡的我會回答，我無感的也不會欺騙。”洛公子想了想道：“信或不信，任憑對方。”
這是個能夠與自己平視的公子。
圣皇妃想了想道，“你讓我問，是打算對我回答？”
“至少不會欺騙。”洛公子微微一笑，這次換做他來斟酒…可惜女仆小姐姐沒在這里，這事情向來都是她來做的。
其實是懶，他是真的懶，對許多事情快要提不起興趣。
“你…真的能治好他嗎。”圣皇妃幽幽地問道。
很直接，不算突兀，似乎也不合適在這個階段的這里，仿佛有心想要打亂此時的節奏。
“可以。”
“你認為我能相信嗎。”圣皇妃嘆了口氣。
洛公子道：“手術室前的病者家人，都是這種心情。如果只能通過手術才能救治，要不要送摯愛的人進去。”
圣皇妃苦笑道：“我需要更多的信心，他也需要。這不是一件小事情。這也是今夜最重要的一件事情。洛公子，如黃九騰一樣的，目前還有十九個，你是否能夠出手將他們全部治好？當然，一個算一份診金，并不會少，畢竟他們也確實是圣皇血脈，未來也大有可為。”
“如果是一樣的病癥，其實沒有必要。”洛公子搖了搖頭，“無外乎是多一些彷徨與猶豫的時間而已，可以說說他的事情嗎。”
圣皇妃下意識地皺了皺眉頭。
尊者不可言說，圣皇其實也差不多，這話題已經極其敏感…只是她的位格也到這里了，其實說了什么也不會有事。
“你想知道什么。”
洛公子想了想道：“說說患病的經過？”
圣皇妃沉吟道：“這關系到治病的事情？”
理清病源這點要求無可厚非，真要計較起來，本就該向醫師坦白…只是寒竹林中那么多的人族圣手，其實都不知道病根起源。
但眼前這個是目前唯一一個有希望的人。
“不關系。”洛公子笑著擺了擺手道：“我只是單純好奇這件事情，對救治之事毫無影響。”
圣皇妃詫異地看了一眼，心生有趣，淺笑道：“洛公子真的很誠實，也就說我即便不說，其實也沒有關系。”
“那么天魔之戰呢。”洛公子隨意道：“幽冥也是當初的參戰者之一，應該有很詳細的記載。”
圣皇妃怔了怔，她不知道為什么突然跳到了跨度那么大的另一件事之上——這人真的對圣皇的病根不感興趣了？
“你為什么對天魔之戰感興趣？”
洛公子隨意道：“我對當初的域外天魔王帝辛比較感興趣。”
知道天魔之戰的人很多，聯盟的教科書上都有些…但天魔之名卻從未對外公布過，只有曾經參過的才會知道這個極其可怕的名字。
圣皇妃此時神色微凝，卻搖搖頭道：“我不是參戰者，不過幽冥確實有當時戰爭的紀錄，洛公子若是感興趣，我派人去取來便是。”
她提手捏了一個法印，打向了虛空。
“稍等。”圣皇妃解釋道：“這些太久遠的紀錄，都在第九獄之中，有專門存放的地方。”
“圣皇妃沒有參戰？”洛公子此時好奇問道。
圣皇妃淡然道：“上一位圣皇妃在那場戰役之中隕落。”
洛公子點點頭，就不再多問了，閉上眼睛就開始等待。
圣皇妃思緒開始飄遠…深夜里身邊坐著一個年輕的公子，這事情想想都有些違背她過往做事的風格。
只是此時卻在討論一件對幽冥極其重要的事情。
她其實是希望能夠將對方長留在幽冥天之中，就像是那些人族醫道的圣手一樣，卻有顧慮著對方擁有著在治病過程之中暗中動手腳的可能，而不得不采取更為柔和的方式。
忽然一道身影闖入了幽靜的庭院之中。
“母親。”
來者是一名極其艷麗，身穿著大紅衣的女子…這就像是冥婚之中的嫁衣所改的款式，裙擺裂開，行走間是一雙長直雪白的腿。
喜姬輕皺了皺眉頭，意外地看著涼亭之中對坐的二人，沒說什么，只是將手中的一個檀木匣子恭敬地遞出，“天字號第九卷取來了。”
“放下吧。”圣皇妃回過神來，低聲吩咐道：“這件事情不要對外說，你先回去吧。”
喜姬默默地點了點頭，大紅衣消失在了庭院之中。
她匆匆忙忙地跑回第九獄，又匆匆忙忙地回到幽冥天，一刻也沒有停留，此時卻不敢有絲毫的不滿。
只是消失之機，深深地看了眼亭子里的那名年輕的公子。
這似乎，就是原淑所提及的…
——母親為何此時還不將此人直接拿下？
——落魂淵都已經這種程度了，難道還要固守陳規嚒？
——一個道法而已…
“她叫喜姬，是我收的其中一名義女。”圣皇妃微微一笑道，“現在枉死城的城主，洛公子感覺喜姬如何。”
“是個漂亮的人。”洛公子點點頭，又道：“也許有些偏執。”
圣皇妃詫異地睜了睜眼，對于對方只是短短的一面之緣就能夠看穿喜姬的某些特性很是詫異。
她忽然輕笑了聲，柔和道：“喜姬她，尚未婚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