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七章 食欲
娜塔莎姐姐名字叫做尤娜。
尤娜的肌肉萎縮癥是在五年前發現的，經過了一段時間的治療，但并沒有什么效果。后來高昂的治療費用終究還是把并不富裕的家庭壓垮。
兩姐妹的父母雖然健在，但都是生活在偏遠地方的農戶。雙親都只是知道兩個女人在大城市找到了體面的工作，并不知道尤娜的病情。
尤娜是一名舞蹈演員，曾經有過不少登上高級舞臺的機會，在圈內屬于小有名氣的了。
那時候娜塔莎才剛剛大學畢業，進了一家企業工作，而尤娜已經憑借自己的努力，在當地買了一套屬于自己的房子。
本來是打算再打拼一兩年的時間，等積蓄更多一些之后，就把雙親接來——但一切都因為尤娜的病情而轉向了絕望的深淵。
后來娜塔莎雖然工作上有了些成績，但是每月除了要給尤娜治療費用之外，還要給家里的雙親送去一份生活費，所以娜塔莎的工作看起來雖然體面，但其實每月也是過得十分的緊張。
為此，尤娜索性把房子也變賣了，兩姐妹就搬到了租金相對便宜的中華街。
日子漸漸地變得穩定起來，除了雙腿無法正常行走之外，尤娜已經習慣了比從前要矮上一半的視線，習慣了需要仰著頭才能夠和別人交談的這件事情。
也習慣了坐著的時間永遠比站著的時間更多。
也習慣地不去再想舞臺的事情。
其實尤娜覺得自己并不算是悲慘到了盡頭，最起碼身邊還有對自己不離不棄的妹妹。
然而…
然而。
想著想著，尤娜突然間就不想呆在這個屋子里面——這里有著太多她和娜塔莎之間的回憶。她們的歡聲和笑語曾經充斥在這個簡陋房子的每一個地方。
吃飯的時候，看電視的時候，一起洗碗的時候。
娜塔莎給自己擦背換衣服的時候。
一同失眠聊天到天亮，然后看著娜塔莎頂著兩黑眼圈匆匆忙忙地出門的時候。
從樓下的一戶華人家庭那里學會了做一道中菜，等著娜塔莎下班回來的時候。
新年在窗口看著中華街熱鬧的時候。
所以她打開了門，艱難地離開了這個地方。
門是虛掩著的，輕輕一推就能夠打開。所以此時宋大的眉頭是皺起來的——他開始在門口的位置用不怎么熟練的本地化叫著尤娜的名字。
其實作為武者，聽力和感官能力都出類拔萃的宋大，很容易就能夠感覺得到尤娜并不在屋子當中。
他只是有些擔心，所以心有些亂，難以保持平靜。
“不用喊了，屋子里面沒人。”盲先生這會兒看了宋大一眼，“她應該是剛離開沒多久的。既然她行動不便，那就走不了多遠，去找找吧。”
宋大連忙點了點頭，“那瞎子你現在這屋子里面等我吧！”
“去吧。”盲先生點了點頭。
他沒有真正地見過尤娜，所以許多能夠尋人的手段都無法使用出來——能夠使用出來的手段，也不值得使用。
他在研究娜塔莎作為活尸的變化，算是沾了娜塔莎的因和果。這次陪著宋大過來，其實就是為了了解這段因果。
能夠治好就治好，治不好的話，就給點另外的補償，有奪有還，因果自消。
等宋大離開之后，盲先生便索性在這屋子里面靜坐了下來，仔細地考慮一些事情——昨晚他去了一趟寒舍，在宋老爺入睡之前和他商量了一些事情。
當聽到盲先生也有打算回國的想法的時候，宋老爺二話不說就答應了下來，并保證會安排好一切的事宜，讓盲先生可以舒舒服服地抵達的。
修道者修行講求財侶法地，其實真的沒錯，尤其是當地天地靈氣匱乏，財就顯得尤為的重要——其實，這些年來，依傍著宋家，盲先生已經得到了不少珍貴的修煉資源了。
這讓他不由得想起當初從華國離開，游歷四方，漂洋過海的時候，坐著的還是一艘偷渡的漁船…那種感覺實在是不怎么好。
還是坐飛機的感覺舒服多了。
“二月二，龍抬頭，這次師兄難道真的找到了失蹤的龍脈了嗎…”盲先生喃喃自語著，同時開始捏著自己的手指，似乎是正在計算著什么。
而這一幕，很自然地就落在了對面樓宇天臺上的某道視線之中——洛邱的觀察。
宋大和盲先生這樣的組合，自然會讓洛邱覺得好奇——并且他們二人結伴而來的地方正好也是在這中華街當中。
洛邱的視線此時看向下方，宋大此時從公寓樓走出，開始在街道上匆忙地走著，似乎正在尋找著什么的樣子。
這時候，洛邱又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機，手機導航地圖上，那標記了的紅點此時依然還在移動著…但似乎是在轉圈，繞著這附近轉了很大的一個半圓形出來了。
“看來是還打算繞下去。”
洛邱只是看了一眼，便沒有繼續關注。
他此時在樓宇的天臺上，視線十分的開闊，能夠看見大半的中華街…宋大在人群中張望著，而另一邊，一名撐著拐杖的女人，也在磕磕碰碰地走著。
在沒有成為俱樂部老板之前，洛邱就是一個十分擅長打發時間的人——通過觀察形形色色不同的人。
其實就是一整天的發呆——那一段時間的經歷，讓洛邱練就了一種連自己也說不清楚的奇異感覺。
莫名其妙地會對某件事情產生興趣，如果持續關注的話，往往會看到許多意想不到的事情…總的來說，任紫玲就為此說過洛邱比她更像是狗子隊，簡直是天生的記者人才。
只可惜洛邱對于采訪別人沒有任何的興趣。
女人此時走入的，是一家開在中華街里面的茶樓——這種茶樓其實有個特色，那就是在里面的顧客，可以一邊喝茶，一邊看大戲。
這是一名華僑經營的戲曲茶樓，雖說如此，這里邀請的戲曲團也不是什么知名的團體。
不過，對于老外還有身處在這邊中華街的華人來說，大概隨便請來了一班戲子花旦，老板再弄幾個醒目的廣告語，就會被當作是知名的吧？
很顯然，這是一種十分有效的手段——至少，在這近大半年時間，大部分中華街商店都經營不善的情況下，這家茶樓如今依然熱鬧。
“尤娜，你又來啦？”
茶樓的知客此時看見了一名女人撐著一雙拐杖艱難地挪動進來的模樣，連忙就走了上去——并不是所有在中華街工作的人都是華人，這里也有著不少的外國人員工。
知客小姐就是這樣的群體，三十來歲，身材豐滿，穿著的是茶樓老板特別定制的大紅色旗袍，很是能夠引人遐想。
這位知客小姐和尤娜認識已經有些時間了。她自己也住在中華街里面，而她和尤娜之間認識的地方是中華街街尾的菜市場。
尤娜行動不便，有讓人惋惜的過往，所以很容易就會引起別人的憐憫和同情——其實尤娜在中華街得到的幫助并不少。
只是畢竟不是自己的親人，不少的幫助，其實也是有限。
“尤娜？你今天看起來好像很不好的樣子？”知客小姐這會兒伸手扶著尤娜，帶著她走了進來，并且幫她坐下。
尤娜是這家茶樓的常客了，空閑的時間，她會自己一個人來到這個地方，觀看這里的戲劇表演，往往一看就是一整個下午。
但是她會很準時離開——晚飯點的時候，她就一定會離開。
她常常會笑著跟知客小姐說，今天想到了一個好的注意，應該能夠給娜塔莎一頓好吃的…很讓人羨慕啊，姐妹二人。
“我想一個人靜一下。”尤娜輕輕地說道，“不要告訴你的老板我來了。”
“這…好吧。”知客小姐點了點頭，“我去給你倒杯水吧。”
其實，除了與這里的知客小姐認識之外，尤娜和這茶樓的老板也是認識的——這茶樓的老板甚至有意想要追求尤娜，只是她一直沒有接受，后來兩人倒是成為了不錯的朋友。
所以每次尤娜過來，都能夠得到一個獨立的包間——或者說，這是茶樓的老板特別為這位友人留下的。
茶樓的老板還是沒有死心的…知客小姐如此想到。
但她也不會因為這樣，就特意地告訴茶樓老板過來…尤娜看起來心事重重的，大概是真的希望一個人靜一靜，然后看一點自己喜歡的東西吧。
記得尤娜有一次就曾經說過，很是羨慕這個舞臺上的花旦。
知客小姐很快就端來了一被清水，放在了桌子上，而這時候，尤娜已經靠在了窗邊，默默地看著下方的舞臺。
鑼鼓聲響，一場戲已經開始了。
知客小姐悄悄地退出了這個在二樓的小小包間。
尤娜看著看著，一滴眼淚就這樣滑了下來…這個地方，是她唯一能夠想到的能夠逃避一些事情的地方。
但在這里，她反而是更容易地想起許多的事情。
“不好意思，打擾一下。”
忽然之間，獨立小包間外傳來了一道男子的聲音…尤娜一怔，連忙用手擦了擦自己的眼角，轉過身來。
只見一輛放滿了蒸籠的車子，首先越過了珠簾，推了進來，這之后是一個穿著茶樓員工制服的年輕人。
應該也是華人吧，看這膚色和頭發的顏色——其實尤娜分不清楚亞洲人的國籍，如果對方一直不開口的話，實在是不好分辨。
但她印象中這家茶樓中并沒有這么一個年輕的員工…是最近才新招聘回來的嗎？
大概是的了，尤娜想著自己其實已經有大半個月沒有來過這里了。
如果是老員工的話，不會隨便就這樣走進來這里的…尤娜此時搖了搖頭，看著這年輕的小伙子道：“對不起，我暫時不想吃東西，你回去吧。”
“小姐，你不餓嗎？”年輕人年輕人微微一笑，忽然打開了車子上的其中一個蒸籠。
說起來這茶樓也實在是古怪的組合，下面有人唱著京劇，而大堂中也有著不少推著車子販賣食品的——這是廣式的點心。
年輕人打開了的這一籠里面的點心是蝦餃。
“不用了，我真的吃不下。”尤娜還是搖了搖頭。
年輕人此時嘆了口氣道：“真是可惜了，看來這里可能是真的沒有小姐你喜歡吃的東西。”
尤娜只希望這個后生小伙能夠盡快離開，神色已經變得有些不耐煩起來。
但這年輕小伙卻還是老神自在地道：“嗯…不知道這位小姐你有什么喜歡吃的東西嗎？可以的話請告訴我，我下次會讓廚房加上去的。你知道的，客人的意見對我們來說也是十分重要的。”
“沒有，真的沒有。”尤娜隱隱地皺了皺眉頭。
這年輕人倒是能夠耐著性子…或者說十分的啰嗦，此刻依然堅持道：“這樣…那么，小姐你的朋友呢？你總有會和朋友一起來的時候的吧？如果能夠知道你朋友們的喜好的話，我想也一定能夠提升顧客對我們的滿意度的。”
“沒有！”
“那么，家人呢？”他忽然問道。
“沒…”尤娜才吐出來了一個字，便整個人都怔了起來，她嘆了口氣，仰起頭道：“有上海小籠包嗎？我…妹妹喜歡吃這道菜。”
“當然。”年輕的小伙看了一眼餐車上許許多多的小蒸籠，最后從角落的地方捧出一個，放在了尤娜的面前。
他開始擺放著收納在餐車柜子里面的碗筷，并且把蒸籠中的一個小籠包夾到了尤娜的碗中，最后還做了一個請享受的手勢，服務是相當的到位。
尤娜看著碗中的小籠包…遲遲沒有動手。她下意識地抬頭看了一眼這位茶樓內的年輕小伙。
他道：“嘗一嘗吧，這是剛剛做出來的，應該是味道最好的時候。”
尤娜默默地點了點頭，用筷子并不熟練地把小籠包夾了起來，緩緩地放入了口中。她先是小小地咬了一口，在口中咀嚼著，然后才吞下。
過了一會兒，尤娜才放下了筷子，看著這年輕的小伙子，露出了一道比哭還要難看的笑容，哽咽道：“好吃。”
“您能夠滿意就好。”年輕小伙微微一笑，“那么，我就不打擾小姐你用餐了。”
看著這年輕小伙推車離開，尤娜下意識地喊住了他，并且說出了幾種食物的名稱，“…這些，都有嗎？”
“有的。”年輕的小伙點了點頭，然后又從這餐車上把對應的蒸籠給取了下來。
尤娜一樣夾了一口，開始吃了起來，漸漸地，吃得也多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