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霧山。
夜幕輕垂,無邊無盡,一道劍光落入庭院里,秦天羽三人見蕭塵回來了,立即跑了出來:“塵哥,沒事吧?”
蕭塵搖了搖頭,心想那雷嚴太難纏了,到現在才肯放他回來,初七慢慢走了下來,雙眉微蹙:“那人…?”
“跑了。”蕭塵淡淡說著,初七聽后眉頭皺得更緊了,蕭塵往前走上幾步,問道:“千夜呢?怎么不見他?”
秦天羽道:“那家伙最近神出鬼沒,還不知道這會兒在哪呢。”
“這樣么…”蕭塵沉吟少許,見天色已晚,說道:“你們今晚先回去,今日之事不要告訴其他人,一切等三師公回來再說。”不知是否為錯覺,他現在感覺,雷嚴可能要對付他了,小心一點總是沒錯。
秦天羽、徐靈兒、楚萱萱三人卻哪里舍得這么快就回去,兩個少女哭哭啼啼的,斷斷續續說著這一年的委屈,蕭塵也感到心酸,看著他們,若說一開始進云霧院是帶著拉攏勢力的心態,那么現在,絕不是這樣了。
到深夜時分,三人才肯回去,時值三月,春寒料峭,到了夜里還是有幾分涼意的,初七屋子里燭火閃爍,不斷有咳嗽聲傳出,這一年就是這樣,每當夜里受了寒,就會咳得越厲害,有時候咳得一整晚都睡不著覺。
但這些事,她從來不會跟人說。
“吱呀”一聲,房門打開了,蕭塵走了進來,手里端著一碗熱氣騰騰的湯藥,一陣冷風也順著吹了進來,吹動屋中燭火搖晃,蕭塵老遠便聽見了初七的咳嗽聲,此時見她臉色蒼白,立即拿手肘把門關上,快步走到了床前。
將藥碗放在床沿上,蕭塵也坐了上去,輕輕拍著初七的后背,片刻后初七咳嗽緩下來了,輕輕搖了搖頭:“屬下…屬下無礙。”
蕭塵點點頭,端起藥碗,拿著湯匙,輕聲道:“先把藥喝了。”初七抬起頭來,立即捧住藥碗:“屬下…屬下自己來。”也許是飲得急了,被嗆了一口,又將藥咳了出來,手一抖,藥碗也摔在了地上,湯藥濺了滿地都是。
“初七!”蕭塵立即將她扶住,卻是心痛無比,即便此刻將北宮琴挫骨揚灰,也不足以泄恨。
片刻后,初七終于緩了下來,雙唇卻是有些蒼白,扶著蕭塵手臂,輕輕道:“屬下無礙…主上無須擔心。”
蕭塵深吸了一口氣:“為什么不告訴她們?把傳訊玉箋給我吧,我讓她們來…”
聽聞此言,初七身子輕輕一顫,原本有些蒼白的臉龐這時更加沒了血色,蕭塵微一皺眉:“怎么了?”
初七回過神來,立即搖了搖頭:“主上不必擔心,屬下無礙,小傷而已,不必告知姐姐。”
其實蕭塵不知道,暗香浮動月黃昏的每一個成員,一旦被判定無法再繼續執行任務了,是要選擇結束自己生命的,如暗香來,如暗香去,不會在世間留下任何一絲痕跡。然后,會有新的成員來取代。
蕭塵深吸了一口氣,眼眶有些紅紅的,喃喃道:“初七,對不起,要不是我,要不是我…我蕭塵行事沖動無稽,卻次次累得你們…對不起…”
“我這一生…自己活得逍遙,想做什么做什么,可是她們…她們卻個個為我…”
說到最后,蕭塵情緒漸漸有些失控了,一把將初七抱住,兩行眼淚也滑落,聲音哽澀:“可是我,我只有一個人…我如何去償還她們每一個人,我如何去償還你們每一個人…我…”
越往后說,眼淚越似決堤了一般,男兒有淚不輕彈,只是未到傷心時,他想起了上一世的未央,未央為他香消玉殞,這一世,慕雪在蕭家替他擋下天谷子的一劍,落殤顏在三清門為他爭取修煉牌,心兒為他上天風門求取九花玉葉,以至后來種種,青玉門柳鳳凰最后把翅膀給了他…
青鸞在五岳山險些殞命,紫蕓兒那次求柳連城醫治險些,如今又是初七…
人非草木,孰能無情,前世債未還清,今生又欠下太多,如何去償還,這一世他怎樣也了不清這些因果,他來日成不了仙,注定成不了仙。
正如他所言,他只有一個人,皆不負便是皆負,世上沒有兩全法,時至今日他如何不明白姑娘們的心思,所以每一次,只有逃避,只有不言,皆不負,便是皆負。
也許只有夢里和凝煙,反而才是真實的,反而才不會感到疲累。
此刻初七輕輕拍著他的后背,默然不語,這么久了,她又何嘗不明白,人人都說蕭塵沖動無腦,殊不知,偏偏就是他這種沖動的真性情,成就了今日的他,對他好的人便會對他百般回護,而想要他死的人也會不擇手段,正是因為他的性格,才造就了這種愛憎極為強烈的對比。
就好比剛來云霧院時,如果他沒有一股腦沖動,沒有替新人出頭,那么千殺御風和北宮琴也不會盯上他,但是,秦天羽等人還會如現在這般回護于他?還會關心他的死活?
倘若他是那種做事思前想后,耍小聰明卻自以為很智慧的人,處處算計著得失利益,秦天羽等人又豈會等他一年不愿離去?
北宮琴處事那么圓滑,那么會忍,那么會算計,一點也不沖動,但是結果如何?他出事了,平日里那些一口一句“北宮師兄”的人,有誰會去管他死活?
“主上,好些了嗎…”
冷風,不知何時把窗戶打開了,滲透進來絲絲寒意,蕭塵慢慢松開她,輕輕扶著她躺下去:“你好好歇息,我會替你治好的。”
這一年來,自己昏睡不醒,她不也是這樣照顧自己么?那么現在,就換成自己照顧她吧…
時間,不知過去多久,初七已經安然入睡,蕭塵仍在案前翻讀藥王經,屋中燭火搖曳,窗外彎月似眉,斜掛柳梢,院子里忽然一陣風響,透人肌膚,想是有人來了。
蕭塵輕輕合上藥王經,啟門走出,卻是水月來了。“三師公?”蕭塵微微一詫,輕輕把門關上,去到樓閣下,水月上前兩步,看著他:“你…沒事了嗎?”
蕭塵搖了搖頭:“弟子已無礙,三師公如此深夜回來,之前可是有事?”水月也搖搖頭:“沒什么事,這一年…”話末抬起頭來,看著他皺了皺眉:“北宮琴他?”
“已經沒事了…”蕭塵已不愿再去說這個話題,兩人在院子里說了許多話,當然,水月也沒有把這一年的事全部告訴他,尤其是關于夜滄溟的。
到夜闌人靜時,水月離開了,蕭塵一人站在院中,此刻心里已生出些許去留之意,畢竟離開紫境已經一年半了,也不知現在風云不動城建設得如何了,還有逸風大哥他們,貍貓精,仙兒…
也許,真的是時候回去了…
正自愁懷萬縷,屋里忽然傳出來一陣咳嗽,蕭塵疾步回到房間,初七又安靜了下來,此時輕輕閉著眼,長長的睫毛一顫一顫,也不知醒了,還是又睡著了。
輕嘆一聲,蕭塵將被子替她往上面蓋了蓋,以免涼風吹進來,又讓她受寒,心想要回去,至少先把她治好,好好來的,自然要好好回去,不然說不定以青鸞的性子,還要責怪于她。
這一晚,蕭塵參讀了一夜的藥王經,尋找治療肺疾的方子,次日清晨便去采藥,這三天下來,或是煉丹或是熬藥,有他的照顧,初七多少也好了些,至少夜里不會咳得那么厲害了,接下來,蕭塵打算看看能否請動三圣幫助她續脈恢復功力。
又到明月高懸時,蕭塵依然端來了湯藥,這些日初七氣色好了許多,但是蕭塵替她把脈,發現肺疾雖然好了一些,但是功力流失得越來越嚴重了,三天前還是元嬰,現在已經是結丹了,斷掉的靈脈也隱隱有枯萎之象。
昨天他去找過水月,想拜托請三圣幫忙來看看,但是水月告訴他,三圣現在正處于閉關,參練一種極其厲害的功法,只有這功法,才能制住夜滄溟。
“屬下無礙,主上請回吧…”初七將手縮了回來,輕輕開口道。
蕭塵皺眉道:“沒事,他們不幫忙,我一定會治好你。但你…千萬不能放棄。”
也不知為何,他隱隱中覺得事情有些不對,這一年多,初七為何都不傳訊回去告訴實情,唯一的可能便是,她不能讓暗香浮動其他人得知她靈脈被毀之事。
而且回想起那一晚,當自己說要傳訊回去給青鸞她們時,她神情似乎很是異常,又似乎有些害怕。
蕭塵不太明白這其中的緣由,輕嘆了一聲:“那你早些休息,明早我再來看你。”說著,輕輕替她蓋好被子,便出了門。
待他走后許久,初七才又慢慢坐了起來,臉上沒有任何表情,靜靜看著桌上蕭塵留下的藥碗,眼神里,似有些不舍,似有些眷戀。她的最后一個任務完成了,片刻后,她挪開了枕頭,枕頭下面放著三件事物。
一個用來傳訊的玉箋,一張信封,一柄寒光森森的匕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