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五七章石磨坊

　　石磨坊村位于龍王廟鎮南面，是衡水經南宮、館陶通往濮陽和大名縣城通往濮陽兩條官道的交匯處。

　　龍王廟是大名縣衛河南岸的大集鎮，日軍侵占大名縣后，就在龍王廟設立了據點，控制大名縣的衛河南部地區。

　　獨立混成第四旅團北上漳河布置封鎖線前，駐大名縣城和龍王廟據點的日偽軍兵力極少，根本就沒有力量外出掃蕩，龜縮在縣城和龍王廟鎮內。大名縣漳河北部地區由地下黨員們拉起的大名縣第四區游擊大隊活動，大名縣西部、西南部由河北省濮陽專員丁樹本的勢力控制，衛河南部地區則是土匪武裝活動區域。

　　6月20日吃晌午飯時，一隊穿著五花八門的衣服的隊伍，扛著槍，到了石磨坊村。

　　日軍獨立混成第四旅團從石磨坊村經過開往大名縣城和漳河一線布防時，石磨坊村的老百姓都跑老日了，沒有跑掉的，被小鬼子抓住，都是死路一條。但老百姓能往哪里跑？哪里是安全的？鬼子過后，躲在村外的老百姓又陸續回來了，還得照樣過日子。

　　一見這支隊伍進村，不知道誰喊了聲“吃干隊來了”，家家戶戶都慌忙關門閉戶，一會兒功夫，村子里就靜悄悄的了。

　　“吃干隊”是衛河東部地區的老百姓對那些打著抗日旗號、專門勒索群眾的游雜武裝的稱呼。

　　日軍占領大名縣城后，就在大名城內設立了“安撫隊”、維持會、偽縣政府，一群漢奸粉墨登場，“李狗”當了偽縣長，紹業當了安撫隊隊長，一個姓楊的家伙當了維持會長。緊接著，日軍又占領了龍王廟，在龍王廟設立據點，成立為區政府，建立偽保安隊、警察所。

　　由于日軍第十四師團很快就攻向了豫北地區，進而又偷渡黃河、參加徐州會戰，大名的日軍兵力幾乎被抽調一空，日偽對大名廣大農村地區也就顧不上統治了。這樣一來，大名地區幾乎成了無政府狀態，各種雜色武裝蜂擁而起，“司令”滿天飛，全都打著抗日的旗號，拉糧派款，禍害百姓。僅僅是衛河東部地區，就有幾十支這樣的雜色武裝，沒有一支武裝向小鬼子開過一槍。老百姓喊他們“吃干隊”，意思是到那個村莊都要把老百姓的糧食吃干吃凈！

　　到這個時候，大名漳河以北地區活動著控制的大名縣第四區抗日游擊大隊，大名西部、西南部地區由濮陽專員丁樹本的保安旅控制，衛河東部地區由土匪和游雜武裝控制。

　　到石磨坊村的“吃干隊”，是鹿司令的隊伍，也就百十號人，拿的也都是老掉牙的武器，連一挺輕機槍都沒有。

　　一會兒功夫，“吃干隊”就到了保長李守義家門口，開始敲門了。

　　不管怎么說，還知道敲門的隊伍，算是多少還有點規矩的，保長李守義硬著頭皮開門了。

　　鹿司令帶著蜂擁而入，然后就告訴李守義說，他們是抗日隊伍，是專門打鬼子的，需要李保長解決給養。

　　李守義能當保長，也是在場面上混的，見了這種陣勢，知道躲不過去，也頂不住，趕緊就拿著鑼咣咣咣敲開了，滿村吆喝，讓村民們燒水做飯，款待鹿司令的抗日隊伍。

　　很快，鹿司令的隊伍就三、五個一伙，擠進了各家各戶的院子里，咋咋乎乎地吆喝老鄉們趕緊做飯、上茶。

　　一個大媽滿心不愿意，嘟囔道：“天天吆喝著抗日抗日，小鬼子就在龍王廟，就在衛河邊，你們咋不去打？就知道來逼著莊戶人家要吃要喝要錢花！”

　　院子里的吃干隊的一個小頭目馬上就說：“你個老太婆懂個啥？老子們餓著肚子呢，怎么去打鬼子？趕緊做飯，等老子吃飽了，去龍王廟抓個鬼子回來讓你看看！”

　　老太婆確實是不懂，只能去燒火做飯。

　　鹿司令的隊伍在石磨坊吃完飯，正在逼著李守義去各家各戶要糧要錢呢，龍王廟的李大孬帶著五個保安隊員，穿著黑色短袖衫、黑褲子、黑布鞋，扛著大槍，騎著自行車，順著大路來了，屁股后面還跟著十來個鬼子。

　　這下完了，鹿司令的隊伍再也顧不上啰嗦了，慌慌張張，從各家各戶院子里躥了出來，順著村口就往南跑了。

　　李大孬一進村，就從自行車上取下個銅鑼，咣咣咣，敲開了，邊敲邊喊：“石磨坊的人聽著，太君有令，石磨坊村一家交二百斤麥子，送到龍王廟去；一家出一個壯勞力，帶上挑子，去給皇軍挑彈藥箱子。交糧的、去給皇軍當挑夫的，都是大大的良民，皇軍大大的保護！抗拒不交糧的、不出挑夫的人家，都是通匪通共的反日分子，統統死啦死啦的！”

　　有奶便是娘的李大孬，跟著小鬼子混了一段時間，連中國話都不會好好說了，學著鬼子的腔調，說開了“死啦死啦”的！

　　敲了半天，不見村子里有任何動靜，李大孬就罵開了：“石磨坊的人都死光了？有出氣兒的沒有？”

　　正罵著呢，一個老漢挑了一擔水，水擔吱吱妞妞響著，從水井那邊走過來了。

　　看見李大孬再耍孬，挑水老漢就小聲嘟囔了一句：“老天爺的眼瞎了，咋生出了這樣的王八羔子呢？舔小日本的貨，豬狗不如！”

　　沒想到這話偏偏讓李大孬聽見了，跑過來抓住那老頭的水擔猛一拉扯，一擔兩桶清涼涼的井水全撒到了地上。

　　不等老頭反應過來，兩個保安隊員也跑了過來，掄起槍托就朝著老頭的脊梁上、屁股上打開了，邊打邊罵老不死的！

　　擔水的老漢被打趴到了地上。

　　眼看著保安隊后面的鬼子就要趕上來了，保長李守義生怕李大孬把那挑水老漢打死，或者是讓后面跟上來的小鬼子用刺刀給桶了，趕緊跑了出來，張嘴就對李大孬說：“李隊長來了？趕緊到家里坐，讓你嫂子給皇軍和弟兄們做飯！”

　　不等李大孬回話，保長就故作驚訝地說：“呀，李隊長，你咋把李老漢打了？他和你爹從小都認識，你還得管他喊叔呢！咋能這樣，六親不認了？”

　　李大孬眼一瞪：“你他媽的會說話不？他是誰的叔？老子會有這樣的窮鬼叔？老不死的！”

　　李守義趕緊說：“好好好，不認就不認，行了吧？走走走，去家里，讓你嫂子做飯，款待皇軍和弟兄們！”

　　李大孬不領情，手里的手槍又指向了保長，張牙舞爪地吆喝：“少啰嗦，先把公事辦了！太君有令，石磨坊一戶抽一個苦力，去給皇軍挑彈藥！敢不去，皇軍把石磨坊村給滅了！”

　　李守義哭喪著臉說：“李隊長，哪里還有人么？人都讓皇軍殺了，土匪綁票了，丁專員抓壯丁了，剩下的人也逃荒要飯去了，村子里空蕩蕩的，哪里還有青壯年？”

　　李大孬不依不饒：“少廢話，你們到底出人不出？不出的話，讓太君和你說話。太君啊，你知道不知道，那都是想占北平占北平、想占天津占天津，連上海、南京都占了，那可是頂呱呱的大日本武士！到時候，太君的機槍一響，突突突，突突突，保險讓你們石磨坊村變成血磨坊！”

　　說這話的時候，李大孬眼睛瞪的象牛蛋一樣，手槍在李守義臉前比劃著，嘴里噴著唾沫，好象他拿著機槍掃射一樣。

　　李守義不由自主地就往后躲，還得抬手護住臉，擋住李大孬噴吐出來的唾沫！

　　等到李大孬吆喝完，被打倒在地的挑水老漢也從地上爬起來了，舉起水擔就要往李大孬身上打，就聽“叭勾”一聲，趕上來的小鬼子開槍了，老漢一頭栽倒在地，后背和前胸穿了個血洞，鮮血頓時就噴了出來。

　　李守義顧不上和李大孬啰嗦了，趕緊跑過去，低著頭、哈著腰，嘴里喊著“太君好，太君大大的辛苦”，生怕小鬼子再開槍殺人！

　　李大孬一溜小跑到了鬼子面前，同樣點頭哈腰，滿嘴都是太君好、太君大大的辛苦。

　　點頭哈腰吧，李大孬就又對李守義吼道：“太君說了，石磨坊村膽敢不交糧食、不出民夫，統統死啦死啦的！”

　　這次，保長李守義沒有一點遲疑，拍著胸脯說，兩天之內，保證把糧食送到龍王廟去，一斤不短！每家出個勞力，去給皇軍挑彈藥箱子，絕不誤事兒！

　　鬼子的翻譯官翻譯后，鬼子軍曹嘰里呱啦說了一通日語，末了，還抽出指揮刀架到了李守義的脖子上。

　　鬼子翻譯官就說：“太君說了，皇軍要去消滅八路軍，這是為了恢復治安，保證老百姓都能享受皇道樂土！軍情緊急，糧食的、挑夫的，必須今天馬上辦好，拖延的不要。膽敢拖延，統統死啦死啦的！”

　　李守義只能點頭哈腰說“是是是”了。

　　石磨坊村里又開始了雞飛狗跳！

　　這年頭，日軍要糧，偽軍要糧，游雜武裝要糧，土匪也要糧！莊戶人家辛苦勞作一年，龍公打了那點糧食，得給老財交地租，還得支應這些狼蟲虎豹，吃到自己嘴里的，可想而知都是啥口糧了。哪一個老百姓愿意把糧食交給小鬼子么！

　　可是不交有沒辦法，鬼子漢奸手里都端著槍呢，鹿司令之類的打著抗日旗號的“吃干隊”，又是只要糧食不打鬼子，老百姓能靠誰來保護糧食么！

　　就在龍王廟的日偽軍在石磨坊村里搶糧的時候，大路上又熱鬧了，一隊隊小鬼子，開著坦克、裝甲車、汽車，趕著膠車，從衛河方向向南開過來了！

　　李大孬一看，乖乖，這不是在衛河布防的皇軍獨立混成第四旅團么？怎么突然就開拔了？難道不要糧食和挑夫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