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租車在慈愛醫院的門口停了下來,蘇白推開車門,下了車,悶熱潮濕的氣候下,整條馬路上的行人和車輛都有些蔫,但蘇白整個人卻顯得很是干爽,似乎周遭的氣候完全對他產生不了什么影響,他一只手提著背包徑直向著醫院門口一側的水果店走去。
一般來說,醫院門口的一條街永遠不缺賣水果和賣牛奶的,少頃,蘇白提了一箱牛奶和一個果籃重新走入了醫院大門。
慈愛醫院是一家規模不大的私人醫院,蘇白走入了住院樓里,在前臺報出了“翁愛娟”的名字很快就查到了病房位置。
慢步踩著樓梯,一步一步地往上走,曾經,胖子曾問過蘇白,有沒有興趣去找一找自己的生母,蘇白直接否決了,因為他覺得這很無聊。
這一次,蘇白同樣覺得很無聊,但因為之前在機場航站樓前那詭異的共鳴,讓蘇白沒辦法繼續這般無視下去,只得來到這里。
剛晉升成了高級聽眾就發生了這種事情,蘇白可不認為這是巧合,他更不會認為是所謂生母那令世人動容的偉大母愛起了作用所以才讓自己感應到了。
來到了病房門口,蘇白推開門進去,病房里有三張病床,但此時只有中間那張床上躺著一個穿著病人服的憔悴女人,兩邊的病床則是空著的,但這家醫院的病人其實還是不少的,可能確實是因為其他病人實在無法忍受跟翁愛娟待在一個病房的緣故,所以醫院只能暫時這樣安排下來了,在醫院里一個人單獨住一個病房的確是一件很愜意的事情。
當蘇白進來時,翁愛娟處于睡著的狀態,被子有動過的痕跡,她雙臂在被子外面,整個人半側過來,像是小孩子睡覺時踹了被子。
但蘇白能夠看出來,她其實是在做一個“擁抱”的動作,甚至,擁抱的是誰,蘇白也清楚。
果籃和牛奶被蘇白放在了床邊,隨即,蘇白在旁邊的空病床上坐了下來。
抽出一根煙,點上,絲毫不顧忌這里是醫院,也沒有在乎有一個病人就躺在自己的面前。
剛剛走進來時,經過護士臺那邊,兩個護士在聊是非,蘇白的聽力很好,也算是聽了個清楚,看來,自己的這個生母,還真是一個生性放蕩不羈愛自由的人啊。
似乎是受到煙味的刺激,翁愛娟的眼皮開始顫抖起來,應該是快要醒來了。
蘇白還這樣坐在那里,繼續抽著煙。
“你是?”
翁愛娟一醒來就看見自己對面床上坐著一個正在抽煙的男子,當下也是嚇得雙手死死抓住了被子,等她發現那個男子就坐在那里抽著煙,也沒其余動作時,才稍微地放下點心來。
“來看看你。”蘇白說道。
“你是誰?”翁愛娟繼續問道,“我真的不認識你。”
蘇白搖搖頭,是的,你不認識我,我也真的不想認識你,你是你,我是我,你當初被代孕生下了我,但既然那一男一女肯讓你活著,應該是覺得你不會壞什么事情,同時,他們也應該給了你足夠的好處,否則你也不會說我是被富貴人家抱走的。
還記得,上次在醫院里時,躺在太平間里的血尸說“夢話”喊出自己亡妻的名字,最后通過查班的護士給蘇白登記的“家屬”胖子打電話,說出了“葉姿”兩個字。
蘇白自己也不知道為什么自己會忽然想到這個,那件事似乎跟自己眼前的情況沒有一點點的相似之處,但卻忽然想到了,仿佛兩件事之中有著極深的聯系一樣。
蘇白站起身,走到了床邊,推開了窗子。
醫院的窗子大部分是跟賓館里一樣是被固定住的,能開啟的角度很小,所以這個病房里的空氣流通確實很差,再加上蘇白還在抽煙,一時間,遲遲得不到蘇白回復的翁愛娟開始咳嗽起來。
“這病,好不了了吧。”蘇白又吐出一口煙,問道,翁愛娟的這個病,確實很難好了,只能不停地療養下去。
對一個病人這樣子說話,確實不是什么看望病人的恰當方式。
“你到底是誰!”
翁愛娟提高了音量,眼前的這個男子,穿著一身黑色運動服,身上帶著濃重的風塵仆仆氣息,頭發有些散亂,身上也有許多處的污漬,看起來就像是一個外出務工的農民工一樣。
雖然現在農民工的工資一路走高,乃至于連一些所謂白領都不能比了,但是翁愛娟還是沒有把眼前的蘇白跟她剛剛在睡夢中呼喚和擁抱的“兒子”聯系到一起。
就像是《大話西游》里的紫霞仙子曾說過他的丈夫會踩著五彩祥云過來迎娶自己一樣,在翁愛娟心里,她也不止一次地幻想過自己當初代孕的那個兒子,有朝一日會開著豪車找到自己和自己相擁而泣并且承諾會好好奉養自己報答自己的養育之恩。
哪個少女不懷春,但大媽,也有懷春的權力,并且,從翁愛娟的人生經歷來看,她確實是一個比較喜歡追求浪漫色彩的女人,可惜她不是詩人,否則就能被贊美一聲活得很自由很無拘無束。
蘇白嘴角露出了一抹笑意,他還是背對著翁愛娟對著鏡子,二十多年前的自己,就是被那一男一女從這個女人肚子里取出來的么。
在這個女人的肚子里,他待了十個月的時間。
翁愛娟見蘇白還不回答自己的問題,伸算去按呼叫護士的按鈕,蘇白在此時轉過身,看著翁愛娟,
“二十五年前,是你生下的我。”
有人喜歡把人生比作一個個十字路口,每個人這一輩子,其實都在不停地做出著選擇。
正如翁愛娟的選擇,她其實自己也嘗下了自己一次次選擇后的苦果,她畢竟不是圣人,也不是可以完全無視社會的聽眾,她還沒到那個層次,自然會因為自己所做的事情而承受來自這個社會的壓力以及譴責。
但她還是不甘心,也從來沒有真的悔恨過,在年輕時,她覺得自己活得很瀟灑,甚至曾不止一次地指著在工廠公共水池邊洗衣服的某些家庭婦女笑話她們說她們的男人在自己的面前根本就沒什么吸引力,其中自然有彪悍的上來扯她頭發廝打,但也有是憋屈得坐在那邊一邊繼續洗衣服一邊抹淚。
但現在年紀大了,正如《琵琶行》中的“弟走從軍阿姨死,暮去朝來顏色故”,人老了,總是喜歡回憶,甚至是嘗試去反省,但翁愛娟沒有去反省,也沒有去對自己的四個兒女低頭,她還是覺得自己的人生依舊充滿著希望。
這四個兒女在她眼里都不成器,沒一個發達了的,然后,她開始思念以前那個被抱走的兒子,哪怕那個時候,她還不知道所謂的代孕是什么意思,也并不知道其實拿她的鮮血跟蘇白的鮮血去檢驗,dna上也不會有絲毫的關系。
但她依舊充滿著期待,滿懷著幻想,她是一個失去幻想就無法活下去的女人,從她小時候開始,到她長大后,再一直到現在她已經老去時。
當蘇白說出那句話時,
翁愛娟的反應先是抱住自己的頭,然后一臉驚恐地看著蘇白。
“我不知道那一男一女告訴你她們名字沒有,那個男的,叫蘇余杭。”
“啊啊啊啊啊!!!!!!!!!”
翁愛娟開始了尖叫,但這整個病房都被蘇白屏蔽了下來,翁愛娟的尖叫聲,外面不會聽到絲毫,而當翁愛娟尖叫時,蘇白依舊面帶微笑地站在原地,看著病床上顯得有些歇斯底里的女人。
知道蘇余杭的名字。
忽然間,蘇白發現事情似乎越來越有意思了,自己的便宜爹媽當初為什么沒有殺這個女人,甚至,還給了這個女人錢,并且,還告訴了她他們的名字。
這完全不是那一男一女的行事作風,尤其是在蘇白得知了自己的身世以及見到小姨躺在床上尸體逐漸腐爛之后。
那一男一女對翁愛娟的態度,好像真的太過于好了一些。
翁愛娟的尖叫漸漸開始沙啞了下來,整個人像是被一下子抽去了所有的精氣神,用再抽象一點的話語來形容的話,就是被抽走了希望和幻想。
蘇白走到翁愛娟面前,目光盯著翁愛娟,
翁愛娟忽然大口喘氣,然后白眼一翻,昏厥在了病床上,但可惜這里不是韓劇,翁愛娟也注定成不了韓劇里女主角。
只是昏厥過去了,但不會死,蘇白在床邊坐了下來,自言自語:
“你知道么,我一開始是打算過來后直接殺了你,因為我也不知道為什么你做夢時夢話竟然能夠讓我聽見,這真的…很煩人,而你,居然也能成為我莫名其妙出現的心魔,這真的,很搞笑。”
隨開翁愛娟的床頭柜,那里放著翁愛娟的手機以及錢包,蘇白拿出了錢包,里面夾著一張黑白照片。
照片中是年輕時的翁愛娟以及穿著嶄新工裝的男子,男子很瘦,個子也不高,配不上當時光彩照人的翁愛娟,但她們結婚了,所以男子笑得很開心,翁愛娟則是板著一張臉,顯然對自己“下嫁”給身邊的男人不是很滿意,那時的翁愛娟腦子里應該是咖啡、陽光以及沙灘這類的東西吧,但嫁給一個造紙廠的工人,意味著她這些幻想,真的只能淪為幻想了。
“這個男的,是喝了酒走在路上被車撞死的么?”
蘇白略微皺了皺眉,之前聽那兩個護士聊是非知道翁愛娟的丈夫是因為翁愛娟又給自己戴了綠帽子所以悲憤之下借酒消愁走在路上被車撞死了,但現在看來,事情似乎有些不那么簡單,
因為,
怎么那么多人是出車禍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