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好了早飯,老方對嘉措跟和尚道了一聲歉,先去開車送自己一對兒女上學去了,老方老婆則是在家里看著電視,她本來應該這時候出去買菜的,但是總不能說沒一個家里人在家里待著,畢竟家里還有兩個安裝師傅在。
嘉措跟和尚就在小文的房間里,等老方回來。
“這是衛生間里的監控。”嘉措一邊用臺式機調動著監控記錄一邊說道,“黃泉水,居然被拍下來了。”
“橘生淮南則為橘,橘生淮北則為枳,大體就是這個道理,一般來說,現實世界里的監控設備以及手機拍照等等現代錄影設備基本不可能捕捉到完整的玄學畫面,至多就是一片鬼影模糊或者是在遠處不能聚焦處出現的一張模糊人臉。
但是因為這棟屋子自成一個體系,它擁有很強的轉化能力,君不見,我們的尸體不也應該還在客廳的地板上躺著么,只是我們現在看不見而已,當然,如果想要看見,對于我們來說也不難,但好不容易融入了這個屋子里來,總不能為了說瞻仰自己的儀容又把自己從這棟屋子的體系之中剝離出去。”
“黃泉水,怎么看怎么和那種人體分泌的液體有點像,你居然還在里面浸泡了這么久。”嘉措這個時候也難得的風趣幽默了一把,或者,可能也就只有他們能對彼此這樣子說話調侃吧,一個是中原高僧,一個是藏地高僧,兩個人對佛法經義的理解和理念肯定有很多不同的地方,但是兩個人之間更多的還是共同性。
“沒什么味道,至少,貧僧察覺不到多少味道。”和尚微微一笑,“在當時,貧僧有了一種地藏王菩薩的感覺。”
“那不錯,七律,看來真可惜,你多泡一會兒就能成佛了,何必青燈古禪虛耗歲月。”嘉措說道。
“求佛,注重的是一個過程,是一個積累,求佛不是求一官半職,沒有捷徑可以走,看似捷徑的路,其實是最為崎嶇曲折。”和尚一本正經道。
“話里有話,七律,暗諷我由佛入魔?”嘉措也不介意,他關閉了衛生間里的監控記錄,打開了小文這間臥室的記錄,很快,出現了自己和小文的身影,自己正在不停地從床底下往外取骨頭,一根根,一件件,周而復始,不知疲倦。
“你由佛入魔只是時勢所逼,在那時,你不入魔就得死,心中有佛,無視邪魔,保持一顆佛心,以魔軀開辟佛法端莊大道,這是你的路,也是你的造化。”
嘉措笑笑,指著顯示屏道,“看見那只骨手了么?”
和尚點了點頭。
“我們現在已經融入了這棟屋子里,但是,我們該如何去找到他,找到他之后該如何去和他交流,七律,跟我透一個底,你是想求利,還是想渡化他,又或者是,只是單純地好奇。”
“皆有之吧。”和尚看著顯示屏上嘉措拼命地拉那一只骨手的畫面。
“老方應該也快回來了,這里距離他兒女的學校并不遠。”嘉措看了看電腦右下角的時間說道。
“但他的家人不這么想。”和尚站起身,從臺式機前的椅子上站了起來。
嘉措深吸一口氣,也站起身,
兩個僧人一起看向了小文臥室門外,在門外,依次站著小文、小娟以及老方的老婆。
這一家三口,就這么面無表情地盯著和尚跟嘉措,有時候,對于人的表情來說,沒有表情,反而更讓人覺得心里發寒,因為你不能清楚地從他的臉部訊息中去捕捉到對方的心理狀態從而判斷出他的下一步動作,而未知,恰恰是人類諸多畏懼源頭中的一個最有名的g點。
“阿彌陀佛。”
和尚鄭重其事地念了一聲佛號,
“貧僧此來,是為解脫你等。”
和尚沒有繼續裝自己的安裝師傅身份,因為在這個時候,似乎也沒有多少意義了,而且,他需要做的事情,需要達成的目的,這個時候其實就剩下最后一步,也是最為艱難的一步,已經不容許他繼續藏著掖著了。
嘉措站在和尚身后,看著身前的和尚法相莊嚴,他沒有顯露出自己的魔軀,也沒有展現出自己的藏地佛法,可能,對于忽悠人,嗯,這里算是忽悠鬼的本事來說,中原和尚更加有經驗。
“師傅,我家衛生間馬桶,堵了。”老方老婆面無表情地對和尚說道。
“師傅,我的游戲機放床底下太深的地方,我拿不出來了。”小文面無表情地說道。
“師傅,我的鏡子歪了。”小娟也面無表情地說道。
“都是陣眼的位置。”嘉措站在七律身后,小聲地說道。
七律點了點頭,表示自己也清楚。
隨即,七律開始默念經文:
“南無阿彌多婆夜哆他伽多夜;
哆地夜他阿彌唎都婆毗;
《往生咒》之下,一家三口的表情似乎得到了一定程度的緩和,至少從面部神情上來看,他們的面部線條不再似先前那般的分明,柔和了許多。
“師傅,等會幫忙通一下馬桶吧。”老方老婆說完轉身離開。
“師傅,等會兒幫我從床底下拿一下游戲機。”小文說完也轉身離開。
“師傅,等會兒幫我固定一下鏡子。”小娟說完后同樣轉身離開。
“一段往生咒,也就是給我們增添了這么一點點的時間而已。”嘉措有些唏噓道,“七律,你現在有沒有一點點后悔,或許,我們本該可以多帶一個人進來的,比如,那個胖子,他對陣法的精通和造詣,不亞于那些專門走陣法強化路線的人,只是他一直不顯山不露水隱藏得太深。”
“很難辦得到,蘇白是一個很聰明的人,我們兩個人一起逗留在這里,已經算是他不能先前察覺的極限了,再加一個人,就不可能不讓他有所察覺,而且,可能那時候他都不會愿意離開這棟屋子。
我們兩個人在里面,外面還有兩個人,這樣會給他一種離開了屋子外面也有隊友接應也是很安全的感覺,如果屋子里的人超過屋子外的人,他會下意識地覺得屋子里更安全,會增加他對這棟屋子里的留念程度,那樣子的話,他就不會愿意在那天早晨堅持讓老方送他離開屋子了。”
嘉措忽然覺得有些好笑,道:“和尚,你一心禮佛,心中除了你自己和佛,別無他物,現在怎么感覺你多出了另一個人?你就這么怕蘇白么?”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繩,我們在做的事情,成功率還是很高的,只是需要一點點耐心和足夠的堅韌而已,這不是一個破不開的局,我們也沒有需要承擔不可能損失之重。或許,于絕境之中,有蘇白在可以起到意想不到的破局效果,但是現在明顯不是絕境,他在,貧僧難以心安。”
“如果蘇白知道他居然在這樣一個高僧心里留下了屬于他自己的心理陰影,會不會覺得很驕傲?”
“阿彌陀佛,修佛,本就是修的一顆畏懼萬物之心。”和尚說完,環視四周,“就從這里開始吧,不需要換地方了。”
嘉措點點頭,很熟練地在床邊蹲了下來,然后開始把手伸進去把一根根的骨頭從床底取了出來,和尚就站在嘉措身后,默念阿彌陀佛。
大概半個小時之后,當屋子里堆積的白骨再次成了一座小山時,嘉措停住了動作,他抓住了一只骨手,然后開始角力,開始僵尸,到最后,骨手慢慢地被他從床底下拉了出來。
骨手之后,有手臂,有身軀,也有一顆黑黢黢的腦袋,似乎一個人,正在被嘉措從床底拉出來。
一種憤怒的情緒開始在這間屋子里蕩漾開來。
“阿彌陀佛,貧僧清楚,你還有心智。”
這一點,和尚很篤定。
“若你真的已經成了只會表達情緒不懂得溝通的蠢物,這兩年,一個個故事世界,你根本就熬不下去,也過不下去,哪怕你很強大,哪怕你很恐怖,但是按照的審美,一頭純粹的野獸,絕對不是它所喜歡的一類,而且,若是失去了神智,你怎么讀懂主線任務和支線任務的?”
一聲嘆息,自床底傳出,
嘉措沒有繼續往外拉,沒把對方完全拉出來,而是僵持著。
“你們,想要什么,想得到什么。”床底下傳出的聲音很沙啞,也很無力,這是一個心力交瘁的人,一個飽受折磨的人。
嘉措跟和尚對視了一眼,可以談。
費盡心思,走到這一步,想要的,無非就是這段對話的開啟。
“我們,想要的是…”
和尚的話還沒說完,床底下忽然傳來一陣憤怒的咆哮,
“狂妄的后輩,你們主動吵擾我的生活,現在居然還想毀掉它,毀掉的費盡心思營造出來的美好!”
嘉措面色驟變,身體轉化成魔軀,但還是抑制不住這種可怕的壓力,小文的房間里的氣流在此時化作了一道道可怕的罡風,不停地席卷而下。
和尚面色凝重,撐開雙手,格擋開這些罡風,同時一抹怒容也出現在了他的臉上:
“是蘇白,肯定又是蘇白,他在外面到底在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