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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六十四章 苦海

  山界前豎著一尊石碑,刻著許多漢字。落筆入石,似乎刀刻斧鑿,然而比劃圓潤處竟又似以手指寫就的,筆體不一,力道有不同,顯然并非出自一人手筆。仔細分辨拆發現是兩個人寫的。

  顧天佑一行走到這里停下腳步,聯絡官介紹說,這便是進入佛域秘境的入口,再往前有一片湖,叫做苦海。這尊石碑存在不知多少年了,原本寫的是梵文苦海無邊回頭是岸,十幾年前不知怎地被人把原來的字跡給鑿掉了,換成了現在這些字跡,當地人熟知內情,看到這石碑便不會再往里深入了。

  顧天佑來到石碑前,青灰色的石體,閃爍著暗淡的青光,這種帶有金屬質感的石頭在地質學中被稱作灰礫巖,因為質地過于堅硬,刀斧難傷,失之柔韌,強刻易碎,而不適合做石碑來記錄碑文。但是眼前這一尊石碑,卻是平面如鏡,字跡清晰而無一絲不諧,若真是斧鑿而成,那可真是巧奪天工的技藝了。

  看罷多時,搖頭道:“這上面原本的字跡不是被人斧鑿掉的,而是有人用手給抹了去,這些新的字跡也不是刀刻上去的,而是高人以手指寫在上面的,這上面記錄的內容是兩個人對佛理禪道各自的領悟。

  “用手指寫上去的?”聯絡官看著那些深入石碑一寸深的字跡,有些不可置信:“這怎么可能呢?”

  顧天佑沒有理會他的質疑,而是全身心的投入到對石碑字跡的觀察中。

  第一人寫道:妙諦青青翠竹無非般若,郁郁黃花皆是妙諦。言下隱約有離經叛道,跳出佛經以物言道之意。這一行字筆力深湛,銀鉤鐵畫,凌厲非凡的氣勢仿佛有脫碑而出之意,撲面而來,讓人不自覺的心顫不已。

  第二人在那句話旁邊回了一句:古寺月色參禪何須山水,滅卻心頭火亦涼快。筆跡圓潤非常,深淺一致,大小間隙無不透著從容。內容卻有勸誡第一人莫要執著于外物山水,潛心問佛修心才是正道。

  第一人又寫道:凈心守志,可會至道。譬如磨鏡,垢去明存。斷欲無求,當得宿命。落筆比之前更深,轉折鋒芒處更加凌厲,尤其最后一個命字,拖筆如刀鋒,仿佛千刀萬劍直欲撲面襲來,令人心膽懼寒。

  第二人回道:種如是因,收如是果,一切唯心造。執著如淵,執著如淚,萬物皆無常,有生必有滅。

  第一人又寫:禪者心也,心中有禪,坐亦禪,立亦禪,行亦禪、睡亦禪,時時處處莫非禪也。心不動,人不妄動,不動則不傷;如心動則人妄動,傷其身痛其骨,于是體會到世間諸般痛苦!

  第二人于是回道:吾法念無念念。行無行行。言無言言。修無修修。會者近爾。迷者遠乎。言語道斷。非物所拘。差之毫厘。失之須臾。

  二人一來一往,所言皆是佛門禪宗的至理。只是字跡到后來,第二人力量耗盡,字跡越來越淺,到后面顏色卻越來越深,竟似乎是指破流血印入石頭里留下的痕跡。與之對比,第一人落筆更多,字跡卻越來越深,比劃轉折更無稍許瑕疵。顯然在體術修養上更勝不止一籌。

  顧天佑轉身看一眼身邊的孫京飛,問道:“你看這字跡是否會有似曾相識的感覺?”

  孫京飛沒說話,身后的秦瀟瀟卻說道:“這第一個筆跡是我爸爸留下的。”

  黃勇走到石碑前,凝神看著,良久,長吸了一口氣,道:“想不到秦當空前輩竟也是我道中人,原來心之神道竟可以練到這種程度,以我現在的水準,就算用刀來寫,大概也要遜色于第二位高人,跟秦前輩比起來,就更差了不可道里計。”說著深深嘆了一口氣。

  狄浩然也湊過來,伸出一根手指,運勁戳了一下,疼的齜牙咧嘴,卻也僅僅是在石碑上留下一個半寸的窩兒。吱吱扭扭的寫了一筆,簡直慘不忍睹。不由驚訝道:“這寫字的人豈非已經是神仙境界?”

  顧天佑點點頭,道:“如果這世上真存在神仙,大概也不過如此了,這樣的一尊石碑,一拳打爆了容易,想用纖細圓潤的手指做刻刀,在上面留下這些近乎完美的字跡,不但要有強大的力道,更需要對力道精準至極的控制力,所以,寫下這些字看似容易,其實卻是對道相魂力修養的一個巨大考驗。”

  “都好好看看吧,會對咱們各自的修行有幫助的。”

  葉旭輝和力臣都湊到前面來,仔細觀摩體悟,也都先后嘗試在石碑上留下字跡,結果卻是徒勞無功。

  孫京飛道:“我用金剛念力試試。”說著目不轉睛的盯著石碑,緩緩伸出右手,食指看似輕描淡寫的點在石碑上,頓時粉末飄落,留下了一個清晰深刻的指痕來。接著寫道:不可說,不可說,一說即是錯。最后一個錯字,卻少了寫了下邊那個日字。他臉上閃過一抹頹色,顯然已經念力枯竭,難以為繼。

  聯絡官嘴巴張的老大,吃驚的眼神活見鬼似的打量著貌似最文弱的孫京飛:“您,您,是活神仙嗎?這,還真是用手寫上去的啊。”說著,還特意湊過去用手摸了摸。

  顧天佑沒理會他的驚訝,回身把目光投向耶律明月,道:“明月不來試試嗎?”

  耶律明月點點頭,走到前面來,目不轉睛盯著石碑,口中念念有詞,探手如猿,卻是泰拳中的鐵猴拔牙勁。

  石屑飛濺,一行字漸漸清晰,深淺程度比之秦當空自然不可同日而語,但卻已達到那第二人最后一行字的水準。他寫的是:認識自己,降伏自己,改變自己,才能改變別人。寫到最后一筆時,顧天佑清楚的聽到他的食指筋膜關節發出一聲清脆的斷裂聲。這小子果然是個狠人呀。

  耶律明月收了架勢,長出一口氣道:“秦伯父的修養已達天人之上,即便是第二人至少也不遜于我師父夜拆頌了,我是自嘆不如望塵莫及了,也不知顧大哥親自出手的水準如何?”

  顧天佑淡然一笑:“我這兩下子更加不堪入目。”說著,伸手來到孫京飛留下的那行子前,將最后一筆的日字給補上了。

  只寫了一個字,深淺程度與孫京飛一般無二,似乎沒什么難度和特異之處。這一字銜接的近乎完美,就算是眼光最刁鉆的鑒賞家也很難發現有任何不協之處。連那個接連被震驚到的聯絡官都看出來,顧天佑這個為首帶隊的,表現的不怎么樣。

  顧天佑拍拍手,笑道:“京飛寫這一行字用的是念力,需先借庚金元炁把石頭酥化了才下手,所以這字里行間運筆深度幾乎完全一致,轉折承接絲毫不見刀刻斧鑿,就這一點上甚至強過了秦當空前輩,我這個舞槍弄棒的粗人妄想模仿他留下的痕跡,不免要貽笑大方。”

  耶律明月身后的窟哥和蕭北歸都不是這方面的行家,看不出所以然來,顧天佑的兩個徒弟修行還淺,也理解不了其中的道理。羅毅的能力不在武道修養方面。倆妹子的眼界有限,同樣看不出所以然來。眾人當中,只有黃勇,孫京飛和耶律明月看出這小小一個字當中蘊含的豐富內容。

  尤其是耶律明月,頓時流露出欽佩之意,心悅誠服道:“顧大哥這一字之功看似簡單,卻將心魄之力練出了道的意境,以人力模擬京飛兄的道念元炁的威力,這樣的玩兒法,稱之為別開天地也不為過。”

  顧天佑哈哈一笑:“大家兄弟一場,難得切磋的機會,今天算是相互間小小的互動一下,增進一點了解而已,你不要說的那么隆重,更不必把自己擺的那么低,我可是很看好你的。”

  聯絡官過來說道:“哎呀,甭管誰厲害了,反正在我眼里都是神仙,不過就算你們個個都跟十九局那些變態一樣的厲害,這佛域秘境也不是隨便就能闖的,出入都難,更何況你們還要從里邊救一個人出來,再往前就是苦海了,湖心有一座島子,上面有個山洞,便是進入佛域密道的入口,這苦海木船不渡,鵝毛不浮,而且據傳說那水是通海眼龍宮,有怪物看守,我一介凡胎俗子就不陪各位了。”

  顧天佑道:“這一路過來到處都是原始老林子,山高路險,野獸橫行,全靠你這識途老馬才走到這里,怎么眼瞅著到了地方,你反倒敲起退堂鼓了?”

  聯絡官面露難色道:“我之前是沒想到你們這一行人這么厲害,這一路換做一般的探險隊,光那些巨蟒螞蟥就夠喝一壺的了,過鼠谷的時候您非要趕夜路,不怕您笑話,當時我屁都嚇涼了,結果這位黃先生倒好,就用了那么一點點藥物,輕輕松松便滅了一國之鼠,可是讓我這井底的蛤蟆開了眼界。”

  他抱抱拳,接著道:“實不相瞞各位,我之前的確帶過幾支探險隊,但是只有一次深入到了這里,其他幾次不是全軍覆沒便是半途而廢了,深入的那一次我們有內線接應,選正午時分苦海里的怪物不活動的空子以竹筏登島,進入迷宮秘徑以后發現里頭紛繁縱橫,溝壑渠道完全分不清個數,聽憑那內線帶著我們在里邊七拐八繞,用了好半天才通過。”

  “后來呢?”顧天佑問道。

  聯絡官眼中閃過一抹驚色,嘆了口氣道:“后來就全軍覆沒了唄,那個內線曾告訴我們說,進入佛域秘境的路上有五關,苦海是第一關,第二關叫做百鬼龍潭,第三關是鏡像魔宮,第四關祗園精舍,第五關極樂世界,過了這五關才能進入號稱小千世界的佛域,而我們在百鬼龍潭的時候有人不小心驚動了守潭龍獸,撤退的過程中我們遭遇了迷宮怨靈,最后只有我和那次行動的領隊長槍一起逃了出來。”

  “長槍也到過這里?”顧天佑略感訝然,道:“這么說來,那次行動就是十九局組織的?”

  聯絡官點頭道:“正是。”又道:“不是我貪生怕死,實在是這里頭太兇險了,沒有內線配合,這么盲目的進去,跟送死沒區別的,我接到的命令不包括送你們深入到里邊,所以就不送各位進去了,這一點還請您諒解。”

  “行了。”顧天佑微微一笑:“咱們就在這里說再見吧。”

  這位聯絡官年紀不輕了,這個年紀的人往往是上有老下有小,牽掛多責任重,顧天佑能理解他的想法。

  眾人決定辭別聯絡官繼續深入,但大象卻忽然怎么也不肯前進了,于是只好把大象留在了山口外。

  顧天佑一馬當先越過石碑,走進佛域秘途的入口。大家一路小心翼翼前行,走了大約半小時,前方出現一片霧障,散發著腐爛中夾著花香的混合氣息。有波濤拍岸的聲音隱隱傳來,看來這便是苦海了。

  瘴氣中含有致幻的化學成分,眾人對此早有準備。顧天佑示意所有人準備好藿香水。這東西雖然尋常,卻是瘴氣的克星。大家毫不猶豫的走進霧障中。濃霧之中,水氣森森,越往前就越感到陰冷莫名。

  霧氣中能見度極低,顧天佑和耶律明月兩個走在最前面,以二人的武道修養,感知敏銳,卻也只能是小心翼翼躑躅前行。這個時候前方的水聲越發的清晰,似乎已經近在咫尺。

  顧天佑回身命力臣把背囊里的皮筏子取出來。眾人當中,力臣和窟哥兩個是主要負責負重的。倆人都背著巨大的背囊,給養由窟哥負責,力臣主要負責相對沉重的裝備。皮筏子取了出來,充氣的時候葉旭輝發現電力充氣泵不好用了,接著大家驚訝的發現,身上帶的電子設備全部失靈了,手機自動關機,連手表都停了下來。

  沒有電力泵算不得太大的問題,力臣自告奮勇擔任起人肉充氣泵,這家伙號稱能吹爆內胎的肺活量不是亂吹的。他在那邊跟皮筏子較勁的時候,其他人都在一旁等著,顧天佑和孫京飛兩個沒閑著,信步往前走了十幾米,忽然迎面吹起了小風,前面的霧氣消散了許多,入眼處一片煙波浩渺的大湖陡然閃出。

  輕風撲面,送來一個奇怪而低沉的聲音,孫京飛循聲望過去,驚駭的樣子:“快看那邊,水里頭是什么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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