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天佑不能確定自己身處何方,烈日當空下,放眼望去,只有天蒼蒼,野茫茫。昨夜的狂奔究jìng把自己帶到了哪里?閉上眼,開始聆聽這世界的聲音,感受草木蟲鼠的記憶。哪里是其他人類留下過活動痕跡的,哪里的草木被人為的動作改biàn了形貌,哪里的蛇鼠蟲類的生活曾受到人類活動的影響而變得更警覺機敏。
然hòu,顧天佑心頭通明了,忽然明白了胡三變為何能夠如此逍遙自在的享shòu一個荒野匹夫的生活。這個大自然是如此的慷慨又簡單。風吼蟲鳴,天地早已把一切展現在我們眼前,鼠積糧成國,寒熱相沖而生風,那些曾經的不可思議原來都自有其道。真正難解的困惑從來都在人心中。
不必問我在何方,不必想天高地遠,只要想著心中的目標走就是了。顧天佑開始動身想著東北方向行進。五個小時后,眼前出現了一條浩瀚奔騰的江河。在共和國它是江,在俄羅斯它叫做阿穆爾河。這是孕育通古斯文明的母親河。
沿著河道走,就可以到達阿穆爾共青城。
顧天佑只穿了一條褲子,精赤著上身,沿著河道走著。
在一座不知名的大山腳下,看到了一棟赫哲獵人的房子。院子里有狗,一共三條,壯的跟牛犢子似的,吼聲如雷。看到它們忽然就明白了一獒頂三狼那句話的意義,這種興安盟特產的山獒才是真正的獒犬啊。它們骨骼強健,卻絕不臃腫,追日逐月練就出強大的膽魄,便是面對猛虎這樣的天生王蟲也無所畏懼。
顧天佑走進院子,用真誠的目光注視著它們,然hòu這三條兇悍的家伙忽然困惑了,歪頭打量著顧天佑,接著安靜下來。原來老蕭說的萬物有靈真不是說說而已。它們感受到不只是真誠,還有自己的神魂深處的真陽拳意。那是它們崇拜羨慕的東西。天然的渴望能夠親近。
一位老人從屋子里出來,然hòu驚yà的看著顧天佑,這個無視北地初秋寒意的小伙子讓他感到不可思議。看著曾經撕碎野豬老熊的三頭獒犬親熱的圍著這個年輕人,老人笑了。他是一位赫哲族獵人,也是一位薩滿,深深懂得只有靈魂純凈的人才會得到兇猛通靈的獒犬們的認可。
從老人口中顧天佑得知,這個地方叫名山鎮,距離哈城四百三十公里。一天一夜,用兩條腿奔走了八百里。從此相信千里馬不是傳說。人都能跑這么遠,以奔跑見長的馬兒自然也可以。
老人說天色已晚,留顧天佑在他這里住一晚。還說夜里是大山神們的天xià,狼神和虎神還有熊神都喜歡在夜里捕獵,觸犯了山神們,可是會死人的。顧天佑無懼黑夜,更不怕狼蟲虎豹,只是忽然對這獨居的老人動了好奇心,于是決定停下腳步,如果明天趕不及到達共青城,大不了給蒙毅他們打個電huà,讓他們開車來接應一下。
老人給顧天佑找了一件淺藍色帆布工作服,很古老的樣式,說這是四十多年前那些在山上挖洞的年輕人留下的。顧天佑欣然接受,穿在了身上。閑聊當中,老人說起了他的職業。
顧天佑想起了老蕭。這位大煉氣士曾在東北生活多年,足跡遍及整個通古斯地區,記得在傳術的時候他曾說過,薩滿教也有三魂的概念。大意為人有三魂,第一魂為影子魂,名zì叫哈年康。第二魂為身體魂,名zì叫伯恩。第三魂為命運魂,名zì叫馬因。此外,赫哲族也有三魂的概念,它們的叫法是干榮,艾爾蓋尼,費雅庫。
老人說顧天佑是一個神,跟山里的狼神虎神一樣。赫哲族老薩滿樸素的說法卻道出了一個深刻的道理。萬物有靈,感道而化,這個道是自然天道,宇宙萬物的演化。這個化其實就是進化,是感悟模擬天道后,靈魂與體魄融合的更好帶來的進步。這不是神話,而是客觀存在的自然現象。常見的老牛流淚,老犬棄家是靈性的表現,不常見的百獸成蟲逐生機之地而居,戀天材地寶而食,都是這個道理。
這樣的認知使他們幾千年甚至更久遠以前就形成的,并且留下了很多民間傳說。曾經,我們用簡單粗暴的方式將類似的說法統統掃進故紙堆中,但是在世界真實的角落里,這些傳說一直都活著。天地蒼茫,人間萬象,見識的越多就越發現自己的無知和渺小。忽而又想起明萬軍來,這個固執的男人才是一尊真神啊,一個人面對全世界的高術江湖。
老人說,從前山民們放排子的時候沿著阿穆爾河漂流而下,只需要一天時間就能到伯力。現在不成了,因為中途要跨越國境,說頭太多了,追打一只獵物,跑過了邊境線就不能追了,還是因為那條看不見的線。可是老人少年時期,那條線根本是不存在的。顧天佑笑著說,那我就當它不存在一次吧!
第二天,在河邊辭別老人的時候,在老人的帶領下找到了一塊巨大的木排,據說是他年輕時放山留下的。顧天佑千恩萬謝,在老人激動又復雜的目光的注視下將木排子推進水中。漂流而下的時候聽到老人蒼遠豪邁的聲音:放山嘍!
滔滔不絕的江河浩浩蕩蕩席卷而下,千古歲月中不因任何人而變。盤膝打坐的姿態端坐在木排上,感受著坐下充沛的水元之力,這就是孕育生靈萬物的另一個重要元素啊,它們是如此的活潑以至于難以捉摸。它們誕生于天與地的相合的地方,帶著勃勃生機從高處往地處,流過洪荒大地,孕養了萬物。滋生了流域文明。
一水之隔的對岸便是江東六十四屯,這塊滿洲民族的發祥地如今已經是雷池森嚴的國界線。顧天佑無法確定這樣的漂流行為是否合法。一開始的時候還存了這么個擔憂,順水飄蕩了幾個小時以后已經不去想那些有的沒的了,放開了心神,完全沉浸在木排之下那奔涌浩蕩的天地元力之中。
剎那間,忽然心生頓悟。老蕭在獄中所講在心頭響起:生而不有,為而不恃,長而不宰的水具有五德。
大水東去,自西而始,綿綿不絕,歷久不竭,奔騰入海,不停不息,此水長久之德。
大水東去,棄高就低,百轉千回,不改初衷。此水謙之德。
大水東去,遇山則繞、遇彎則轉,遇伏石則起,遇地陷則落,遇大火所不容則實而虛之,化而為云,翱翔于天。方則方之,圓則圓之,無形而無所不形。此水柔之德。
大水東去,遇沉疴泛起,攜而溶之。大水處靜,塵埃落定,水自清之。水溶無厭,水清無怨;此水溶之德。
水生于金,承金之質。遇寒則縮,縮而成冰,冰堅而冷,為人所不喜,不能久持。用之以兵,以伐不德。此水堅冷之德。
千萬年來,風和水把天地間的勃勃生機帶到了世界各個角落,孕育了許多燦爛一時的文明,然而在全世界所有文明古國關于上古文明的記載中,都有大洪水摧毀一起的記載。這便是水能載舟,亦能覆舟的道理了。
人們師法自然,崇拜自然萬物,當然不會漏過了這生殺威力巨大的水。它們存在于天地之間,是構成整個世界的主要元素之一。它在大自然中便是將天與地相合產生的元炁送達四方滋養萬物的生命之源,支撐著這個萬物生長的自然,在人體內它便是將陰陽和合而滋生的元炁運轉全身的經絡。
領悟到這一點,顧天佑便開始試著以泥丸真神內視全身,尋找經絡元炁運轉的規律。老蕭說,煉氣士的傳承永yuǎn不會斷絕,因為最初的老師一直都活著,從古至今。這個老師便是宇宙自然。生命向著更高級的形式進化的過程中,任何語言的描述都不如一剎那的體悟來的更珍guì。師父只會教我們師法自然的方法,只有自然之師才會告訴我們具體該怎么做。
這一刻,顧天佑明悟了,清晰的看到了那一條條潤物無聲的經絡在自己體內,元炁所至之處,勃勃生機煥發開來。那些舊日隱傷幾乎是以可見的速度得以恢復。
原來如此!
人有三魂七魄,魂為陰神,魄為陽神。陰神居于泥丸,陽神藏于體魄。五行對應的五臟便是五個神的居所。元炁生于腎,故此腎主水。自己這是見到了這個水神了。原來所謂見神不壞就是這么回事。這個神并不神秘,它就是我們自身的天fù,是自然生長進化出來的功能。
顧天佑興奮于此刻的頓悟,內照五蘊遍查全身,以經絡元炁來涵養修補那些積年累月的傷患,整個人進入一種神定的意境中,幾乎是隔絕了與外界的聯系。時間不知不覺中過去,忽然感到腰腎部位一陣酸麻,莫名的枯燥感剎那間遍及全身。心頭陡然一驚,頃刻間回過神來,一下子意識到自己又做了蠢事。
陰陽生元炁,而元炁滋養生機不假。但這玩意卻不是無窮盡的。似這般竭澤而漁似的使用,自然會有枯竭的時候。顧天佑醒悟過來,立即想到了那些邪魔外道們養元增慧的邪術,不管是采陰補陽還是吸食人腦元嬰,目的就在于盜取別人體內的這個元炁。這玩意真是妙不可言啊。
這會兒,顧天佑覺著盡管全身上下無一處不妥,卻是莫名的感到疲乏,精神都大不如之前。這才意識到這個元炁不可輕用,否則連泥丸陰神都會受到影響。
老蕭曾說,煉氣者下乘借外力養元,中乘以五行之力化天地食材增元炁,上乘者以道相元神溝通天地元力為己所用。
借外力其實就是采陰補陽,三峰采戰,或尋天材地寶來增加自身修持的做法,林宏瑾便是行的此道。以五行之力化天地食材增元,則是以五臟為根,吸收一切食材中的生機并轉化為元炁,胡三變大概就是這個路子。他是修來的這個境界。而小龍女則是天生具備這種機能。
最上乘的做法是以元神道相去與天地元力合在一起,就好像打開一扇門,發掘出一個通道,讓天地自然生成的最本初的元炁進入體內。這便是那些辟谷服氣的隱士所追求的境界了。實際上,古往今來,真正掌握這樣的上乘之術者真真是鳳毛麟角。概因道相不一,元力難求。師法禽獸而悟道者,陰神凝聚出的是龍虎蛇猴的法相,怎么合?如何借?
所以,老蕭曾說,這最上乘的增元之術,只有那些最上乘的道相元神才能運用。就比如明萬軍的混沌道相。他為什么牛逼,就因為他能借天地本初之力,他的老師是自然界最牛逼的包羅萬象的混沌之初。
當日在國安地牢里聽老蕭講道,只覺得他說的玄之又玄,且言猶未盡。這會兒身有體悟,才知道有些東西不是師父不教,而是只能意會不能言傳,真正的道就是不悟不得的玩意,教了不懂,心存疑惑反倒堵住了開悟的玄妙之門。
顧天佑的心思通透了,接著想到自身,大日拳意就算不比明萬軍的混沌拳意那么生猛,可也是煌煌大道之一。天佑哥曾以逆天意志練成了明王不動身,難道就不能再師法明萬軍一次,以烈日拳意打開這道門?
天近午時,烏云遮日,忽而電閃雷鳴,天地間電蛇狂舞,寒熱相交,風起云涌,天地間的元力摩擦交錯,終于導致這威力無盡的自然奇觀發生。
顧天佑合身站起,接著開始行拳,打的正是在那宏偉巨瀑下感悟到的拳法。不在于套路,全在于心意和體悟。身體疲乏仿佛被掏空了,索性就領這個空的意境來施展。
一開始很累也很難站穩,這拳打的跌跌撞撞,打了一會兒后,感覺泥丸陰神又醒了,然hòu自主意識的那個我就消失了,全部感知都沉浸在這天地奇觀當中。
空明如水,天地無我。
不知時,不知空,不知我,不知覺,不見不聞不思。只有百匯貫通,神游物外,向這天地吶喊索求。
轟然一聲巨響,一道霹靂斜飛天際,狂風卷云,剎那間云開霧散,金陽萬道,一股暖融之意自頭頂百匯處灌入,顧天佑瞬息之間還神歸竅,全身筋膜骨肉氣血發膚無處不在發麻,不在顫抖,然而那沛然的元炁卻好像涓涓細流流淌于全身各處。所有不舒適的感覺轉瞬消失,顧天佑心頭了然,盡管還有許多細節沒有搞清楚,比如昨日體悟到的命格進化跟今天所悟有何關聯?但有一點卻可以斷定:自己成了!
轟然向后一倒,就在這木排子上擺了個大字,暖陽加身,身體里仿佛無窮無盡的力量在滋生。一個念頭油然而生,大日之下,我顧天佑得天獨厚!
時至傍晚,日薄西山的時候,一座灰蒙蒙的城市輪廓出現在前方,顧天佑棄了木排躍入水中,潛水上岸徒步而行。向著那座城市走去。一輛漆黑锃亮的越野車從身后開來,停在了身邊。金發碧眼的駕駛者探出頭用英語揚聲問道:“嗨,旅者,請問你是要去伯力嗎?我可以載你一段,不過你需要幫我一個忙。”
因為兒時的基礎太差,顧天佑的英語水平一直不高,從中學時便不喜歡,到了學院成了掛科大王,更是幾乎放qì了這門功課。此刻卻不知為何,聽到女孩兒這句話的時候,腦子里一下子便回憶起了曾經聽到學xiào老師講過的那些關于這句話內容的詞句,然hòu莫名其妙就聽懂了。
顧天佑停步轉身,笑著用略顯生澀的英語問:“我向你請求搭車了嗎?”
洋妞碧藍的眸子閃過一抹異彩,跳下車說:“我車里有兩個人,需要你幫我挖個坑把他們埋了。”然hòu她又輕描淡寫的說:“我已經走了一整天,只遇到你一個人,所以,你必須幫我這個忙,懂嗎?”
兩個人?什么樣的人?顧天佑一下子被勾起了好奇心,于是仔細打量她,這個女孩子有些特別呀,心中升起一絲熟悉感,猛然想起了在緬甸叢林里遇到的那個懂得用西方奇術暗算自己的牧師。對了,就是這個感覺,看似無力平凡,卻有股子玄乎乎陰嗖嗖的勁兒,好像有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在身上似的。
顧天佑一笑:“這位小姐,埋人這種事好像不大合法吧?”
洋妞撇嘴,拿出一把手槍,比劃了一下,說:“這個地方這東西就是法律,人在車上,讓你怎么做就怎么做。”
顧天佑舉起雙手,聳肩道:“這回懂了,好吧,如你所愿。”然hòu打開這輛造型夸張到了極致的越野車的后車廂門,果然看到兩具尸體躺在里邊,拉出來一看,樂了,居然是昨天在酒店遇到的那伙鬼子當中的兩個。暗道,這回巧了,這么大的地方怎么就讓老子遇上了呢?轉念又一想,這么荒涼的地方這么晚的時間,似乎也只有天佑哥一個活人,倒也不奇怪了。
顧天佑一手一個把倆人拉下車,拖到路邊。洋妞見了,晃晃手槍,道:“看不出你這家伙還挺有力氣的。”指了指地面,又道:“就這里挖吧,挖大一點,埋深些。”
車上有鐵鍬,顧天佑開始挖坑,黑土地很容易就挖了一個大坑,埋倆人富富有余了。顧天佑停下動作,洋妞看了一眼,不滿意:“再挖大一些,深一些。”
顧天佑笑瞇瞇看著她,說:“埋三個男人差點意思,埋倆男的加上你足夠了。”
洋妞剛要開槍,顧天佑一晃身就到了她眼前,一把將她的槍奪到手里。
“嗨!”洋妞舉起雙手大聲叫道:“OK,OK!你是老大,聽你的,很棒的移洞魔法,真的很不錯。”然hòu她開始念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