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中,天氣轉冷。文小說 `青龍山精神病院,病房里,梁必達四肢被緊緊固定在四條床腿上,頭上還壓著一條皮帶。眥目欲裂,掙扎的非常激烈。一身強體壯的女性護士正在給他灌藥。搞定一切后,梁必達安靜了一些。女護士回身對站在門口的顧天佑說:“沒辦法,他是狂躁型的,有暴力殺人的記錄,我們只能用這種方法才能把藥喂給他吃下去。”
幾日不見,梁必達已是兩鬢斑白,再無往昔風度翩翩學者派頭。
顧天佑在心里默默給這位五大三粗的護士大姐點贊,臉上拿捏出難過的樣子,說:“我能理解,您也是為我舅舅好。”
護士出去了,房間里只剩下顧天佑和梁必達。
四目相對,沉默良久。
“想不想從這出去?”顧天佑想起了七年前少管所里的情形。
梁必達也被勾起了相同的記憶,嘴角咧了一下,看不出是冷笑還是苦笑。猛然把眼一瞪,喝問:“你是甚鳥人?”
這就進入角色了,顧天佑心中暗罵,可惜奧斯卡評委會不知道有你這老王八蛋一號。
“放心,我幫你沒有利用你的意思,就是想請你去見一個人,說幾句實話,你左右已經拿了免死金牌,還怕什么呢?與其在這里遭罪,還不如回家安度余生。”
梁必達繼續裝蒜,喝道:“匹夫住口,爾當吾三歲孩兒不成?雌黃小輩,俺尉遲敬德有三寸氣在,必不叫汝奸謀得逞!”
這家伙裝的有模似樣的,顧天佑嘿嘿冷笑:“好,既然你喜歡這里頭的日子,我又何必強人所難,考慮到你的病情惡化,我打算給你換個房間,新室友是偏執型的,相信你會喜歡他。”
梁必達當然清楚顧天佑不會安什么好心,但他現在是啞巴吃黃蓮有苦難言。只好破口大罵,滿嘴戲文,罵起來又費腦子又不給力。好似隔靴搔癢。完全無法將他胸中的憎恨和憤怒表達出來。
這家伙干了二十多年律師,生平辦案無數,什么缺德事兒都干過,蠱惑別人進精神病院脫罪是他的拿手好戲。這里頭的道道他認第二律師行里沒人敢認第一。以往把別人弄進來,出手大方聽從指揮的就給安排個單間,不聽話沒眼色的就跟真正的精神病人安排在一個房間,管保幾天就開竅。
如果可以,他寧愿花再多錢出來打點,也不想離開這單間。
精神病院這鬼地方,大神太多,鬼都不愿意呆。
顧天佑給他挑了一個溫和的室友,這位大神目光呆滯,貨真價實,老梁同志喜歡念戲文,這位大神的強項則有些乏善可陳,反反復復就一句話,我沒扒她褲子,我沒揪她的毛毛。以此類推,往復不斷。護士長警告說,不要打斷他,誰敢打斷他的話,當心半夜被他打斷腿,著重提醒:下邊的第三條腿。以前有個不信馬王爺三只眼的,結果半夜被扒了褲子,張嘴就咬,從此得個外號:缺半截兒。咬人的大神也得了個外號:斷頭臺。
這番話嚇的梁大律師脖頸子冒涼氣。梁必達四十多歲沒成家,但風流韻事卻從未斷過。尤其69神功修煉的爐火純青,實乃風月場中一時美談。似這般激情洶洶的卻是無論如何也不敢消受。
顧天佑目送梁必達被固定在輪動床上,推進了斷頭臺所在的房間。隔著門就聽見斷頭臺不停的念叨起他的十三字真經。轉身交代男性護士長:“導尿管給他插上,營養液輸上,床底下給弄個便盆,吃喝拉撒全在床上解決了,我舅舅是殺人后鑒定出來的毛病,醫生診斷你們都看到了,無自控狂躁型人格分裂,公安局的同志警告說,不能讓他走到社會上害人,否則你們得承擔法律責任。”說著,不動聲色遞過去一個信封。
護士長悄悄接在手中,不由大喜過望。鈔票的質地和厚度帶來令人愉悅的手感。這廝目光陰冷盯著房間里的人,沉聲道:“顧先生放心,我保證讓你舅舅舒舒坦坦,哪也去不了。”
顧天佑道:“先用三天藥,到時候我再過來看看療效。”
夜,陸子琪家。
電視里正播的是一臺手術,陸子琪穿一件天鵝絨睡衣,蜷在沙發上看的聚精會神。顧天佑在廚房里正忙活著紅燒魚。
“今天去看了你干爹。”顧天佑端著剛出鍋的粉蒸肉擺在茶幾上,順手撥開陸子琪的粉雕玉琢似的小腳丫,又道:“想不想知道他現在什么樣了?”
陸子琪一骨碌身坐起,用手抓起一小塊肉塞進口中大嚼,含糊贊道:“真好吃。”又喝了一口水,才道:“不想知道,自從知道了當年的事情,就沒想過再跟他有什么往來,剛回國的時候去看了他一次,還想對我毛手毛腳的,他有今天完全就是報應不爽,我就盼著案子能早日水落石出,也好把全部精力都放在醫院那邊。”
“要我說,你弄這個專業割肚皮開腦殼的醫院,還不如搞一家割雙眼皮磨顴骨的整形整容醫院,你那一刀下去,搞不好就是一條命,就算搞好了也可能還是一條命,費力不討好不說,設備價錢高,人員成本更高,入門資質高的嚇人。”
陸子琪掩唇輕笑:“哪有你說的這么差啊,要讓苗老師聽到你說我們手里救人的刀不如美容院里的修腳刀,他能送你大耳刮子。”又道:“你這幾天可千萬別跟他照面,一肚子怨氣沒處撒呢。”
紫醉金迷關門大吉,坑人的地方改成救人的醫院,內部要改造,外部要擴建,里外全指著楊文山一個人哪夠。作為項目發起人陸子琪斷無袖手旁觀的道理,這些日子天天忙的腳攆后腦勺。苗世凡對醫學有著狂熱的偏好,自從顧天佑介紹陸子琪給他認識,苗老同志就算找到了知己,三天兩頭的跑來做學術討論。
“就他?”顧天佑不在乎的:“小的時候都沒把我如何,現在就更不是對手了。”
陸子琪抿嘴笑道:“吹牛皮不打草稿。”
確實是吹牛皮,那時候老苗同志進來沒多久,身上戾氣正盛,那雙眼比鬼火還滲人。八歲的孩子被逼著跟他讀書,天天跟他打對光,看一眼大夏天都冒冷汗,那滋味真不是好回味的。
顧天佑被說的不爽,忽然一個虎撲將陸子琪壓在身下,上下其手鬧騰一番。陸子琪只是咯咯嬌笑,假做抵抗,趁機也沒少在天佑弟弟身上揩油。
調笑一陣,陸子琪有些情動,估計下一步就要行動了。顧天佑覺著不是時候,借口給鍋添湯掙扎著起身,隨口又問:“怎么樣?這些日子跟苗先生交流醫學,有沒有點收獲?”
陸子琪一指電視:“喏,正偷師呢,這手法真漂亮,我導師雷納托最好的時候也不過如此吧,苗先生說他最推崇的人就是導師,照我看,他的技術已經超過導師了,只差在對前沿技術和新設備的認知。”
顧天佑替老苗惋惜:“要是沒這十多年的牢獄生涯,說不準在學術上已經跟你導師齊名了。”
陸子琪道:“苗先生倒是不怎么遺憾呢,他說在里邊收了個好學生,還說這個人若是肯鉆研醫術拿起手術刀,能把醫學界的天捅漏了。”
顧天佑正把魚裝盤,聞聽此言,手上不由頓了頓,幾滴魚湯落在腳上,燙的齜牙咧嘴硬是沒敢出聲。
陸子琪道:“你在苗先生身邊的時候年紀還小,有沒有印象他教過哪個人醫術的?我問他一回,他說人各有志不好強求。”
老苗同志的覺悟上來了,知道不能強人所難的道理。顧天佑道:“我對這人一點印象都沒有。”
陸子琪不無遺憾的:“真可惜,能得苗先生這么贊譽,這個人肯定很厲害。”
三天后,青龍山精神病院。
顧天佑和護士長站在病房門口。
病房里,梁必達依舊是那個姿勢躺著,幸虧天氣冷,換做夏天早生一后背褥瘡了。斷頭臺還是老樣子,直勾勾盯著梁大狀,不住口的:我沒扒她褲子 梁必達突然:你扒了!
斷頭臺:我沒揪她的毛毛 梁必達:你揪了!
這家伙分明是沒服啊。顧天佑大為意外:“這是什么情況?”
護士長:“從昨天中午開始就這樣了,斷頭臺說一句,你舅舅就接一句,許是職業習慣條件反射?”
病房里,你一句我一句的爭論還在持續,梁必達生平打官司無數,遇到這般你有來言我有去語的對手大概還是頭一遭。病房外,顧天佑也不禁對梁大狀韌勁有了三分欽佩。同時又不免有絲絲擔憂,這老壞蛋別是真瘋了吧?
甭管他真的假的,今天過來不是為了看他大戰斷頭臺的。顧天佑推門而入,護士長跟進來,抓住斷頭臺,哄勸著往外領,你沒扒她褲子,也沒揪她毛毛。斷頭臺稍有對抗之意,護士長熟練的一記大背跨將他放到在地,硬拖了出去。
梁必達高呼道:“你扒了!也揪了!”
顧天佑笑瞇瞇看著他,梁必達忽然住口,抿嘴沖著顧天佑羞澀一笑:“去你嗎的。”罵完嘿嘿又是一笑,這次卻是很得意的樣子,搖頭晃腦嬉皮笑臉。
顧天佑又氣又好笑,剛想隨手給他一巴掌,忽聽走廊里嘈雜的腳步聲響起,緊接著護士長一聲大吼:“你們要干什么?”接著就是噗嗤兩聲伴隨著一聲慘叫。梁必達嚇的面色大變。顧天佑道,壞了!果斷出手以最快速度解開梁必達身上的束縛,打橫將他夾在腋下,飛身跳上窗臺,毫不猶豫的撞破玻璃跳了出去!
房子后面就是山坡。
身后槍聲入耳,顧天佑汗毛乍起,奮起全身力氣抓著梁必達一起順著山坡轱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