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雍治十七年己未科禮部會試在東城的貢院中舉行。時間是二月十六日。
二月十五日,京城中小雨凄迷。大部分的士子都在各自的住處溫書。聞到書院的舉人們,業已抵達京中,由咸亨商行安排,住在明時坊的一間客棧中。
大師兄公孫亮一身白衣,在客棧二樓的上房中,臨窗獨自飲酒,瀟灑不羈。
這么些年過去了,26歲的公孫師兄,依舊是豐神俊朗,氣質溫潤如玉。今科聞道書院的舉人有21人。不少人,都是他的弟子。再加上要重考的羅君子。共計22人。
書院體系,急需補充后續的力量。山長不想干太長的時間,而賈師弟困于天子不喜,致仕在家。
“咚、咚”
敲門聲響起。公孫亮拿著酒杯,沒回頭,道:“進來吧。”
進來的是書院里的同學,賈環的前舍友,秦弘圖,薊州山區獵戶出身。皮膚黝黑,個子壯實。孔武有力。他能考中舉人,出乎眾同學的意料。很內秀的一個人。
“公孫師兄…”
公孫亮回頭,笑笑,指指椅子,“坐。恭齋是感覺到有點緊張?會試么,就是那么回事。發揮出日常水準即可。你看,羅君子都是三上考場。”
秦弘圖憨厚的一笑,道:“謝公孫師兄開導。”略一沉吟,說出心底的擔憂,道:“子玉前段時間選拔書院子弟去軍中效力。柳逸塵、易俊杰等人都去了西域。我其實也想去。只是,想著成為進士再進軍中,對書院的幫助更大。若是,今科不中…”
他有一點患得患失。
公孫亮微微一笑,喝著酒,道:“你有心就好。不管中不中,子玉都不會怪你。每個人都有選擇的權利嘛!”
秦弘圖心中稍安。
隔壁不遠的房間中。書院的超新星紀澄到羅向陽屋子里串門。
羅向陽還是小胖子的模樣,正在書房中,默默的溫書。他的水平,已經夠三鼎甲。但雍治十四年的殿試,何大學士對他不喜,黜落在二甲。
而今,何大學士已經去職。今科對他而言是一個極佳的機會。他已經見過賈府的家長賈政,寧國府的當家人賈蓉。他和賈惜春的婚事,差不多算定下來。當然,前提是他高中。
想著那個清冷、俏麗、精致的姑娘,他心中的愛慕,熾烈的感情難以抑制。好多年了。
紀澄不好打擾,和羅君子閑聊兩句,便告辭離開。
紀府中,紀時春正在書房中,和照顧自己的丫鬟調笑,自傲的道:“公子我才具高標,今科必中。”
只要高中,什么美人娶不到?他對賈府的那個庶女沒有任何興趣。他要的是能夠助他一臂之力,在未來登上權力高峰的妻子。
浙江會館中,余姚舉子傅正蒙在廂房中看著雨。
他家境小富,時年20歲。在浙江這樣的科舉強省中,算得上天之驕子的級別。然而到了京城,才知道天下之大。才知道,什么叫做井底之蛙。
京中的所見所聞,權力、名伶、富貴,這些令人心馳目眩的東西,他想不想要?
他,在這偌大的京城中,處在一個什么階層、位置呢?
科舉是國家掄才大典。群英薈萃,百舸爭流。每一個人都在力爭上游,決定自己一生的榮辱,道路,命運。
京師中大部分的人的主意里都聚集在此。等待著新科進士們出爐。準備為他們喝彩。
然而,暗流洶涌的部分呢?這同樣干系著一些人的命運。并且,包括未來數十年的朝堂格局。所以,除了已經被選中為主考官的禮部尚書曾縉、副主考官詹事府少詹事、翰林院侍講學士汪璘外。廟堂諸公的注意力都在外。
自去年十一月底,圣壽節后,奪嫡形勢大變。晉王被削爵,楚王占優。而自臘月以來,楚王的大周日報,頻頻發聲,更有真理報配合。賈環在士林中的聲望一路直下。
然而,當日,紀侍郎和華大學士在朝會后頂了兩句。輿論形勢發生變化。重點不在于賈環如何。醉翁之意不在酒!而在于,華相,紀侍郎等人所表現出來的態度、立場。誰支持楚王,誰反對楚王。
這已經足以朝廷諸公,腦補出一些畫面、輪廓、形勢出來。
所有人,都在等待著事情的進一步發展。韓秀才動作頻頻。據聞最近和永昌公主搭上線。八成是要送美人討好天子,再給楚王刷好感。
小雨還在下,賈環和龐澤在北園的小樓中說著話。這時,小廝上來,在門口道:“三爺,慶國公府上的沈二爺來訪。”
“哦?”
賈環有些詫異,他等的不是沈遷。他對慶國公的次子沈遷感官不錯。在當日懲治蘇州富商高之令時,陳也俊、衛若蘭有所疑慮,但沈遷見事很清明,建議按他的思路走。事后,一起在都察院里聊了幾句,吃過幾次酒。
“士元稍坐。我去一去就來。”賈環和好友說了一聲,下了樓閣,帶著小廝,穿過回廊,到外書房中見沈遷。
沈遷時年19歲,容貌英俊,一身白色的箭袖,英姿勃勃。他畢竟是出身武勛世家,雖然學文。但打熬的好底子。見賈環進來,起身相迎,拱手一禮,笑道:“冒昧來訪,還望賈兄勿怪。”
賈環微微一笑,伸手示意沈遷落座,好奇的問道:“沈兄不在家中溫書備考,怎么有空到我這里來?”
沈遷坐下,呵呵一笑,道:“我若說來賈兄府上求見石大家的,賈兄信不信?”京中的絕代名伶石玉華,驚艷著來京中參加考試的三千多名士子。他不例外。據聞,近日石大家常來賈府探望其師。
小廝們上了清茶。賈環莞爾一笑,喝著茶,道:“這事,你自己遞帖子去求見她。我可管不著。”
青年追星嘛!可以理解。石玉華得益于會試在京中舉行,她現在的熱度,相當于是后世的國民女神。
沈遷笑起來,道:“賈兄果然不肯通融。我還以為澄哥兒說的是假的。哈哈。”再正色道:“我今日來,其實有其他的事情。賈兄,紀時春這個人很不靠譜,你要留意他。我得到確切的消息,他不愿意娶令姐。只待殿試結束,就會挑明。”
賈環微怔,他以為沈遷是過來請教科舉問題的,沒想到是說探春的婚事。想一想,沉聲道:“沈兄,謝了。我知道了。”
看來,三姐姐的婚事,他要和政老爹,王夫人通一通氣。雙方家長只是剛開始談。留有反悔的余地。紀侍郎看重的是政治聯盟。聯姻最好,不聯,亦不影響大局關系。
這個紀時春很狂妄啊。以三姐姐的姿容,才華,不娶,是紀家的損失!前段時間,趙姨娘還抱怨嫁到福建去太遠了,日后見一面都難。那就算了吧!
沈遷略坐了一會兒,就告辭。畢竟,他明天凌晨就要進考場。賈環正要離開,錢槐進來通傳:賈蕓帶著倪二悄悄的來了。
“嗯,走吧。”賈環輕輕的點頭,帶著錢槐往北園幽靜的西路走去。他今天一直在等賈蕓、倪二。
北園西路的一間僻靜的廂房中,賈環見到賈蕓、倪二。賈蕓一身精美的長衫,身姿修長,很出眾的賈府子弟。而倪二一身短衣,很壯實的中年男子。
“環叔!”賈蕓行禮,臉上有些悲傷的情緒。
倪二見賈環進來,情不自禁的想要跪下來,但想著幾年前,他上次見賈環時,環三爺給他說的話,又將膝蓋挺直了。道:“小人見過三爺。”
賈環親和的笑一笑,做個手勢,示意兩人落座,“都坐吧。”
倪二在賈環面前有點緊張,結結巴巴的道:“三爺…,那事我想好了。我愿意去做。我這條命就當賣給三爺了。你別怪蕓二爺,是我想見三爺一面…”
賈環沉靜的點頭,鄭重的給出承諾,“我不怪他。倪二,你的妻子、兒女,我會每月給銀養大,保他們一世衣食無憂,許你兒子一個官身前程。”
賈環的話,翻譯一下:汝妻子吾自養之,汝勿慮也。這若是在亂世,是主公對死士說的話。而,在和平時期,賈環說出這樣的話,他要做的事情,很駭人!倪二是死士。
得到賈環當面的承諾,倪二心情激蕩,抱拳道:“我信的過三爺。”然后,跪下來,磕三個頭,起身,頭也不回的走了。
賈蕓的眼淚,就這么流下來。
倪二畢竟是他自小的街坊。倪二要的事情不危險。若是官府追查,抵罪而已。但若是錦衣衛查,則務必不能牽扯到賈府,只怕會死。
賈環抿一抿嘴。荊軻、聶政之后,俠客不絕。趙客縵胡纓,吳鉤霜雪明。“蕓哥兒,照顧好他家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