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環接過石玉華手中的青花瓷茶杯,點點頭,右手做個手勢,示意她請講。
石玉華很美麗。但賈環對她的印象很一般。這是他和石玉華第二次見面。第一次是去年四月底,伍觀恒、胡熾在澹云軒請他吃飯。伍觀恒邀請了石玉華來唱曲。
當時,石玉華因薇薇的事,似對他很有怨氣。至于,她現在怎么想的,他沒有關注。也沒有關注的必要。
石玉華道:“三爺,我想請你幫我收集一些關于聲樂方面的古籍、書籍。”
這個請求,讓賈環略感詫異,看向林千薇,用眼神詢問。
林千薇一身水藍色的裙子,盤著少婦發髻。氣質高貴、雅致。站在小亭中,身姿高挑,風情明麗。
她知道賈環近來心中有事,輕聲解釋道:“賈郎,玉華覺得繼續在京中為達官貴人們表演,技藝無法進步。所以意欲收羅典籍,提升唱曲的水平。
我是建議她匿名去滿庭芳唱曲磨礪一段時間。正好現在也聽一聽賈郎你的意見。”
她的弟子,良才美玉。歌唱造詣,已經達到一個極高的水準。綻放出奪目的光彩。走出自己的路。不負她四年多的教導。然而,現在,她雖說比玉華唱的還要勝一籌,但卻無法繼續教玉華了。
賈環驚訝的看了石玉華一眼。這是他在周朝遇到的,第一個追求藝術的人。
這年頭的價值取向,和二十一世紀是不同的。男子追求做官、仕途、權力、光宗耀祖。詩詞、文章,這個真不是追求出來的。而是附屬產物。
就像文學評論里面說的,李白、杜甫要是官運亨通,大概盛唐詩歌的篇章就要失色。
石玉華微微抬頭,嫵媚的翦水雙瞳,和賈環對視,目光堅定,道:“請三爺幫我。”
賈環沉吟幾秒,點點頭,道:“行吧。我給你寫三封信。”叫薇薇的大丫鬟晴兒送來紙筆,在花園小亭中擺開的小案上,懸腕提筆。隨后,飄逸的柳體楷書,在書箋上呈現。
他要寫三封信。一封書信給葉先生,一封便簽給張四水,一封書簽給京城日報總編,劉國山。
君子六藝,其中就有聲樂。聞道書院的藏書館中,有大量的典籍。其中就有聲樂的書籍。賈府族學中同樣有一定量的藏書。石玉華可以去借閱。
江南最大的報紙,金陵簡報上,原來有蘇詩詩、林千薇帶起來的聲樂專欄版面,上面有樂理知識。而京城中的聲樂名家眾多,可在賈府的京城日報懸賞問答。
賈環一邊寫著書信,在一旁幫賈環磨墨的林千薇,嘴角的笑意滿滿的綻放,神情溫柔。細聲給賈環說著唱曲的事情:她很難再教石玉華的原因。
石玉華站在林千薇身邊,的俏臉上露出喜色。其實,她今天被拒絕的可能性很小。畢竟,她師父和賈環的感情很深厚。只是,沒想到會這么容易,渠道這么多。
賈環身姿挺拔,站在小案邊,落筆不停,聽著薇薇悅耳的聲音,即便心中有大事壓在心口,臉上還是很自然的流露出微微的笑容,道:“薇薇,聽你這么說,說到底,石玉華在唱曲上的天賦、才情還是不如你啊!”
賈環對石玉華追求唱曲技藝,持贊成態度。他的價值觀,當然不會如古人,認為天下所有的女子,都要約束在相夫教子、三從四德的框架中。
做人,要有一個基本的原則:可做可不做的好事,要做。可做可不做的壞事,不要做。正所謂,君子成人之美,不成人之惡。嚴嵩就是壞事做多了,犯了眾怒。
所以,他愿意幫石玉華。并不獨獨是薇薇說情的因素。而賈環做事情,自當是邏輯清晰,面面俱到。不會是很低端、簡單的在市面上購買書籍。
林千薇如同寶石般的美眸,注目著賈環,嬌嗔道:“賈郎哪有你這樣打擊人的?”伸手輕輕的撫著弟子披肩的秀發,道:“青出藍而勝于藍。以玉華的努力,超過我只是時間問題。”
薇薇的身高175,名模一般的身材,明麗的容顏。而石玉華約168左右。薇薇這個撫發的動作,很自然、流暢。
有她和蘇詩詩一起教導玉華,天下第一名妓,絕代名伶,這種稱號,落在玉華頭上很正常:歌舞雙絕!
林千薇說著,美眸看著賈環,輕柔的笑道:“不過,我比玉華強的地方在于,我的眼光好!”
賈環放下毛筆,給薇薇說的輕笑。這狗糧撒得!
薇薇是看著他的眼睛說這句話的。意思是:她選擇他,便是終身幸福。眼光好。這就是薇薇。她的感情,熾烈而真誠。性情直率。若是,寶姐姐,絕不會在小姑娘面前秀。
石玉華眼睫毛噗嗤一閃,心里好笑,她知道她師父的性子,螓首輕點,贊同道:“嗯。賈探花的詩也寫的好。”
她雍治十六年夏來京城時,真有為師父復仇的想法。而此時,已經一年過去。公卿兌現舊盟。又為其表妹寫出一首凄美的浣溪沙。她對賈環的看法已然改變。
否則,以她的驕傲,今天絕不會親手給賈環奉茶。可以說他多情,不能說他無情!沒有投入真摯的感情,絕寫不出那樣絕美的詞作的!
賈環看石玉華一眼,微微一笑,道:“你們兩個文青啊!”薇薇是文青。喜歡詩詞,但寫不出來。而且,引用時常常詞不達意。而她的弟子,石玉華,非主流的去追求藝術境界,同樣如此。
微微沉吟,再道:“比如江南與北地不同。陜北的信天游與福建民歌不同。中原與西域、塞外胡曲不同。正所謂,操千曲而后曉聲,觀千劍而后識器。究天人之際,通古今之變,成一家之言。玉華你收羅書籍,還要在舞臺上,去蕪存菁。要知道,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
石玉華對他而言是個路人甲。但給漂亮的路人甲夸贊,還是令他心情不錯。
石玉華斂裙行禮,清聲道:“謝三爺提醒。”心中一動。她對于京中的生活,已經感到厭倦。或許,她應該游歷天下,追求唱曲的極境:集百家之長,成一家之言。
正說著話,蘇詩詩一襲白裙,帶著丫鬟,從花園外進來,婷婷裊裊。身姿蹁躚。她的舞蹈功底非常好。當世第一人。笑吟吟的道:“相公,前頭蕓二爺有急事找你。后頭,姐姐派我來催你們去瀟湘館赴宴。”
賈環溫和的一笑。
二月十二,花神節,黛玉的生日。林妹妹年滿十五,即將十六歲。他的時間不多。
時間往回到幾天。
二月初的雨夜,京中名士胡夢陽到荊園罵韓謹,意圖促使韓謹不要在大周日報上,再黑賈環和其表妹的感情。
對于文士而言,有那首精品詞表明心聲,有紀侍郎的話,再罵,就是一種褻瀆。很下作。
北湖湖畔的小院中,窗外雨聲滴滴。
韓謹黑著臉,看著五十多歲的胡夢陽,耐著性子解釋道:“空同先生,我攻擊賈環,并非為一己之私。而是,京中的形勢發生了新的變化,不得不為之…”
圣壽節后,奪嫡之局,就發生了深刻的變化。晉王由親王爵被貶為郡王爵。這對楚王而言,是絕對的利好。而他,肯定不會留機會給尹言。必須要快!
所以,近一兩年,他要運作楚王入主東宮。
然而,楚王黨中,很多人沒有看明白形勢。在當前優勢局的情況下,該怎么做?楚王入主東宮最大的障礙,已經不是楚王,而是賈環。賈環不會看著楚王為太子,必定會搞破壞。如果,意識不到這一點,絕無可能成功。
正所謂,此一時,彼一時。現在,是無法對賈環退讓,必須得干的的時候了!
所以,他借勢,在輿論中狂黑賈環。打擊賈環的聲望。
“空同先生,賈環是楚王進入東宮最大的障礙。以他的權謀水準,肯定能將他的聲望變現。所以,要打擊他的聲望。現在士林中,不就認為他品德不行嗎?”
胡夢陽哂笑一聲,“韓子恒,你當我是三歲小兒嗎?告辭!老夫羞與你為伍!”怒氣沖沖的,拂袖而去。
春天的雨夜,不緊不慢的落在湖面上。
韓謹心里的火氣卻是一下子沒壓住,將桌上的茶盞掃到地上,罵道:“王八蛋!裝什么文人清高?”
豬隊友啊!
有些人,在劣勢時,團結一致,精誠合作。在占據優勢時,反而不知道怎么將優勢轉變為勝勢。何其的可悲!
韓謹極其郁悶的坐在客廳中。很久以后,一名美妾小心翼翼的進來,收拾殘局,“老爺…”
韓謹擺擺手,“去外頭傳話,明日叫寧浮來見我。”
寧浮是已故的順親王寧棕的孫子。爵位被削成三等輔國將軍(正二品)。順親王府,早是樹倒猢猻散,家道艱難。寧浮天天在永昌公主西城外的府邸中鬼混。他現在是永昌公主面前最得寵的面首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