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武門里街的三元酒樓是國朝唯一的“三元”林季同題名,討一個好口彩。生意紅火。
街邊所見,重樓疊院。國朝安享太平一百多年的時間,京中人煙稠密。屋舍空間極小。
二樓的雅座中,賈環和朱鴻飛一起小酌。燕王寧淅、寧澄在隔壁的雅座中。
朱鴻飛喝著酒,笑道:“賈兄,可惜燕王非當今的嫡子,或者吳王是宗室近支。否則,你這可算是帝師。”眼中,頗有些熱切。
賈環舉著二錢的酒杯,和朱鴻飛碰了碰,一口抿了其中的紹興黃酒,笑著搖頭,“真要是帝師,哪里還輪得到我來做?雁陽,你說是吧?”
朱鴻飛嘿嘿一笑,道:“有時候,條件太得天獨厚也不行。”賈子玉身兼文官、勛貴出身,同時還如此年輕。官場條件太好。
賈環莞爾一笑,吃了口菜,道:“支持一條鞭法的力度,可以加大些。”
朱鴻飛筷子點在餐碟的烤鴨上,點點頭。
旁邊的雅間中,寧淅和寧澄兩人吃著精美、可口的酒菜。只有,四個菜碟,一壺黃酒。
寧澄比寧淅小一歲,但看起來卻反倒想兄長。招呼著寧淅吃吃喝喝,更放的開一些。
寧澄臉略狹長,穿著藍色的儒衫,用力的咬著雞腿,不滿的道:“賈先生就是規矩多,吃飯還不許浪費。我和九哥他們出去,那頓飯少了十八個碟?天子一頓飯多少個菜,也沒見賈先生上書勸諫嘛!”
寧淅喝著香辣的羊蝎子湯,小聲道:“澄哥兒,先生說了,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有條件,不必苦著自己吃粗茶淡飯,但要杜絕鋪張浪費。”
寧澄擺擺手,“得,得。你是小學究。我不和你說。你真以為賈先生是理學大家啊?他可是個假道學。就說你昨兒輸我的銀子,幾時給我?”
寧淅無奈的嘆口氣。清秀、白凈的臉上露出苦惱的神情。賈先生說學習之余,要勞逸結合。課余時間教他們下五子棋,結果,他輸了寧澄好多銅錢。折抵白銀2兩。
兩人正說著話,賈環推開門進來,對兩個學生擺擺手,示意他們不必起身。
寧澄吐了下舌頭,討好的笑了笑。
賈環臉上帶著微笑,拉開椅子,坐下來,道:“寧澄,靜坐常思己過,閑談莫論人非。就算說了別人的壞話,也不要讓別人給聽見。你回去把周怡的《勉諭兒輩》抄三十遍。”
寧澄頓時苦著臉,“賈先生…,這…”
賈環擺擺手,道:“這沒有討價還價的余地。”
寧淅低頭笑起來。
賈環剛和朱鴻飛一起吃過,略坐了坐,等只小他一兩歲的兩個學生吃完,在窗前說道:“京中人口密集,容易滋生各種社會問題。比如,拐子。你們倆去查一查歷史資料,寫一篇治理城市中的人販子的論文給我。”
“是,先生。”寧淅答道。
寧澄嘀咕著道:“我就知道,沒有光吃飯那么簡單。”
7月中旬,真理報上第一個熱鬧的爭吵階段過去,不少讀(官)者(員)忽而發現,支持一條鞭法的聲音逐漸的開始占據著上風。而事情發展到7月底,報紙上幾乎全部都是支持實行一條鞭法的意見,文章。
政治嗅覺再遲鈍的人,都會發現真理報有問題,而且是大問題。拉偏架嘛!但是,輿論風向已定。
辯論,從來都不是為了說服反對者。這是永遠都不可能完成的任務。反對者只能“消滅”。辯論是要爭取沉默的大多數,爭取中間派的支持。
正所謂,天下大勢,浩浩湯湯,順之者昌,逆之者亡!一條鞭法,便是走到了此時。行銷天下的真理報,已經將“一條鞭法”的利與弊,得與失,都剖析的清楚。形成大部分人的共識。
或者說,“洗腦”了大部分人。這個“洗腦”是官場意義上的。因為,很多人想要向何大學士靠攏。這一點不難理解。可以參看,嚴嵩勢大,或者九千歲勢大時。
當然,形勢大約相同,出發點卻是不同的。何大學士的出發點是要增加國庫的稅收,緩和社會各階層的矛盾。
秋雨陣陣。一頂青呢小轎在傍晚時進入晉王府中。片刻后,晉王在府中的后花園摘星樓二樓宴請前來到訪的客人。
客人是一名中年太監,消瘦身材,面白無須。正是在皇宮中大名鼎鼎的劉公公劉國忠。他管著御膳房。
劉公公笑了下,笑容有點冷,似乎是他不善長發笑所導致的,“晉王殿下,真理報作用不小。”
晉王二十五歲的年紀,器宇軒昂,笑著點頭,給劉公公斟酒,“我也沒想到會出現這樣的形勢。賈子玉名滿天下,果然不是浪得虛名,很有水平。何朔會用人啊!這一仗勝的漂亮。韓大學士、宋溥兩個輸的不冤。嘿,吏部尚書加大學士的組合都敗下陣來。劉公以為接下來形勢如何?”
劉公公自信的一笑。
兩人商議的聲音在夜色中,漸漸不可聞。
八月初二晚,明天便是常朝。天子已經下詔,明日常朝后在武英殿廷議一條鞭法之事。
小時雍坊中韓府,韓府閉門謝客。但,傍晚時分,刑部尚書華墨進了韓府。
武英殿大學士韓潤在他的書房中招待著大司寇華墨,“丙章,你怎么這會兒到我這里來?”語氣親近。
這是很奇怪的。華墨本是謝大學士的黨羽。沒想到,他卻與性格耿介的韓大學士私交如此之好。
華墨坐在椅子上,苦笑著嘆口氣,看著書桌前的老者,道:“韓相,我聽說你今日在軍機處里和何高遠拍了桌子,說硬要通過一條鞭法,你就致仕。韓相,何至于如此?”
韓潤在家中穿著灰色的道袍,家居裝束,冷哼一聲,顯然是心里的氣還沒消,“他何新泰糊弄天下人,我難道還忍著?真理報怎么回事?當世人都是瞎子么?”
華墨點點頭,勸道:“是。賈環肯定玩了花樣,怎么可能天下一片贊同之聲。韓相明日和天子稟明即可,何必要用這樣激烈的手段?”
韓潤氣咻咻的道:“丙章,你還是太年輕。要知道,天下大事,悉決于圣天子。以天子對何朔的恩寵、信任,明日廷議,必定會通過一條鞭法。那我還留在中樞干什么?進不入以離尤兮,退將復修吾初服!
當今天下,鎮之以靜,惜養民力,十年生聚,就能恢復過來。我倒要看著何朔怎么把天下搞亂!青史昭昭,歷筆如刀。我看他在史書上留下個什么罵名!”
華墨輕輕的嘆口氣,默默的點頭。這是政見不合。
離開韓府后,華墨在轎子中沉思,一個聲音不斷的在他耳邊,心中炸響:天下大事,悉決于圣天子。天下大事,悉決于圣天子。
似乎,權力大門正在向他徐徐打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