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環去永壽宮見楊貴妃,當然不會出現“林沖誤入白虎堂”的劇情。出入宮禁,都有嚴格的記錄。
再者,賈環雖然是勛貴世家的子弟,但他算是外臣,見楊貴妃要多層通傳,而且見面是隔著簾子的。貴妃的容顏,自然不可能輕易給人看到。
西華門處驗過身份后,賈環給一名永壽宮的太監領著,從西華門入,過武英殿,再沿著宮殿中的甬道往北直走,進入后宮區域。過永壽門,至永壽宮中。
永壽宮內的一處偏廳中,里面已經做好準備。會客區域正前方,擺放著一張寬大、精美的山水畫屏風。數名太監、宮女站在屏風內外。顯然,楊貴妃就在屏風后。
賈環心里有些無奈,跪地行禮,道:“臣翰林侍講賈環參見貴妃娘娘。”他自來到紅樓世界,就想過,目標是不跪人。但,顯然,在十四歲的年紀要實現這個目標有點困難。
楊貴妃坐在屏風后的塌椅上,穿著明黃色的長裙,端莊、優雅。小皇子已經快三個月大。楊貴妃容貌精致,珠圓玉潤。三十出頭的美婦,有著成熟、絕代芳華的美人風情。
楊貴妃點一點頭,溫聲道:“賈翰林,免禮。”等賈環起來,再緩聲道:“恪兒得罪了賈翰林,風流韻事被刊登在真理報上。他也被天子懲罰。本宮今日請賈翰林前來,是想向賈翰林討個人情,原諒他可好?”
賈環低著頭,答道:“微臣惶恐!”腦子急轉。他很詫異,這根本不是當朝最得寵的貴妃應該有的態度。太謙和了。他只是個正六品的翰林而已。
楊貴妃掩嘴一笑,聲音清甜、悅耳,“賈翰林的膽子哪有這么小?你配合何相調兵平叛,可是敢拿火銃指著府軍后衛指揮使的!就這么說定了,可以嗎?
元春妹妹正在養胎,我不好拿這些瑣事煩她。恪兒的娘親,當年待我如姐妹。我不管他,誰管他呢。”
貴妃相求,話說到這份上,賈環還能說什么?他本來是在真理報上整完蜀王就是算完。并沒有進一步的“計劃”。他哪有那么清閑?當即,作揖行禮,“臣遵旨!”
楊貴妃愉快的輕笑,歡喜的道:“好!那…賈翰林,是不是要在真理報上登一個說明,挽回恪兒的名聲?”
賈環嘴角露出苦笑,想了想,決定說實話,“貴妃娘娘,信息的傳播具備時效性。當前輿論風波已經平息,沒有必要再提。人們,都是健忘的。”
經歷過網絡時代的人都知道。網絡熱點,輿論熱點,都是一陣接一陣。拖一拖,基本就會淡下來。因為,每一個人在一段時間內,接收的信息是有限的,他的大腦必須學會遺忘。
只是,楊貴妃看到的是他的反對,駁回她的意見,會不會認為他口是心非,不愿意“和解”呢?
楊貴妃愣了下,微微沉吟了一會,溫和的輕聲道:“也好。本宮相信賈翰林的判斷。畢竟,真理報是你一手做起來的。這事本宮欠你一個人情。”
賈環微怔。
對答結束后,楊貴妃賞了賈環一些東西,聊表心意。賈環自永壽宮中出來,心里的驚訝還沒有消失:楊貴妃的姿態太低,完全沒有必要;而且信他的話,這讓他心生好感。
但,賈環心中同時又禁不住悠悠一嘆:“可怕”的楊貴妃啊!當一個女人,不以美貌為“武器”,只憑著氣質、性格就能讓人不法拒絕時,她是可怕的!
無往而無不利。
楊貴妃在宮中得寵,自有原因。或許,在天子怠政的大局下,晉王、楚王的奪嫡可能會發生變數!當今天子四十有四,若能活到康熙那個歲數,那楊貴妃的皇子就有24歲。完全可以繼承皇位了。
這不同于唐太宗李世民的楊妃。那是楊廣的女兒。楊妃的兒子繼位,那唐朝皇室到底是姓李還是姓楊?而雍治天子的楊貴妃,在血統上,并無前朝的血脈。她的兒子,可以繼承大寶。
將來的事,誰說的準?反正,賈環是打定主意,不帶著賈府參與奪嫡。
賈環心里再嘆口氣,放棄心中隱隱的想法:若是宮中無事,元春生下皇子,元春將是皇后的不二人選。屆時,賈府是否可以推一推?當然,要先和元春商量。但是,宮中有楊貴妃這樣的存在,恐怕不爭,才是上策。
賈環正想著事情,前頭帶路的小太監忽而停下來,道:“小的見過劉公公。”
劉公公是一名中年太監,面白無須,身材消瘦,穿著青色的袍服,臉色冷峻。在賈環看過來時,臉上卻突然露出一絲笑容,拱手一禮,客氣的道:“莫非是賈探花當面?久仰久仰。在下極喜歡賈探花的詩詞。”
賈環看這架勢,就知道這位劉公公在宮中頗有能量。楊貴妃宮里的小太監都恭敬有禮。可想而知。但是,太監一般自稱是咱家。哪有自稱“在下”的?
賈環拱手回禮,道:“劉公公,幸會。”
劉公公瞇著眼睛笑一笑,點點頭,離開。
賈環壓著心里的疑惑,離開皇城。偶遇一位劉公公只是一個小插曲。見楊貴妃才是要事。
怎么說呢,有點類似于玄幻小說里面打怪。打完了蜀王寧恪這只小怪,引來楊貴妃這只大怪。只是,賈環沒料到,楊貴妃出奇的好說話。大怪自然是不用打的。楊貴妃的智商不僅在線,而且非常的高。
今天最大的收獲:一個是和楊貴妃的接觸,一個是她親口說欠的人情。這個人情有幾分,不好說。但當朝最得寵的貴妃的人情,運作的好,還是很有用處的。
賈環見過楊貴妃,恢復教學,每日在真理報報社、家中、吳王府中來回。
而真理報大獲成功,所影響到的,并不是只有當了一會“明星”的蜀王。
夏季多雨。京城外城東的一處小院中,新任的真理報副主編蕭夢禎和好友羅華前來拜訪,寓居在此的韓秀才。韓謹和蕭夢禎去年年底來京時,黃州府知府尹言、同知仇興德各贈送了白銀五百兩作為盤纏。
窗邊,雨聲點點。芭蕉葉卷。
蕭夢禎和羅華將帶來的酒菜鋪開在小桌上。三人把盞共酌。
蕭夢禎輕嘆道:“何日歸家洗客袍?銀字笙調,心字香燒。流光容易把人拋,紅了櫻桃,綠了芭蕉。”
新科的庶吉士、金陵人羅華笑道:“開之兄,春風得意,何做此兒女之嘆?”對韓謹道:“子恒兄要勸勸他。”
蕭夢禎一笑,道:“我有我的思念。不比閣下與佳人訂婚,春心蕩漾。只等幾月后完婚。”
幾人大笑。羅華,時年二十六歲。妻,金陵人,前國子監祭酒李守中的孫女李紋。李氏隨母正客居在京城。其姑媽是賈府寡居的長孫媳婦(李紈)。蕭夢禎陪羅華去李氏家中拜訪過。
韓謹灑脫的一笑,吟誦道:“雨打芭蕉聲聲泣,遙請驚鴻問故人。他鄉獨闖可安否,莫忘遠方思友人。”溫柔鄉是英雄冢。大丈夫,功業未立,何以為家?
蕭夢禎飲了一杯,道:“子恒兄總是這樣斗志昂然,令我欽佩。前些時日,賈子玉與我談了一次。說的我很有感觸。他說,陰謀家只整人,政治家還要整國家。東林黨,只有黨派利益,沒有國家利益。亡之不可惜。”
賈環向他交了底,最終,真理報還是他來做主編。但是,有一個要求:不能只顧東林黨的利益。他嚴格說起來,其實不算東林黨人。賞識他的黃州知府尹言,是前太子的老師。
他認可賈環的看法。
韓謹失笑,“開之,這要我怎么說?君子群而不黨。但是,幾人做到?比如:當前的何派,楚王黨。這都是有的吧?賈兄對東林一脈還是有些偏見。
另外,他的性子,有些冷,有些懶。每每都是被時勢所推出來的。正所謂,錐處囊中,其末自現。”
羅華點頭,與韓謹喝了一杯酒。說起來,他和賈府也算親戚。不過,他不屑于和勛貴世家走動。他問道:“子恒兄,你謀劃的如何了?”
眼前這位大才,學有帝王術。來京城是想要一展抱負。他是極為佩服的。而太子之位,只會在晉王和楚王之間產生。
韓謹點點頭,臉色有些清冷。他通過龍江先生的關系,分別和晉王、楚王都談過一次。
蕭夢禎就笑,“晉王年長,而且,在天子身邊辦事。韓兄是打算順勢而為?”
韓謹還沒回答。這時,門外的長隨進來匯報,“先生,有幾名自稱楚王府的人求見。”
蕭夢禎、羅華兩人一愣。
韓謹笑一笑,甩著衣袖,“今日我有朋友來訪,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