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宮中有園林150多處,占地五千余畝,歷經周朝數代帝王的修繕,美景怡人。園中諸景,巧奪天工。向來是歷代天子避暑的行宮。
雍治皇帝自勤政殿中出來,順著金黃色的樹林大道,在午后的微風之中,步行前往楊妃居住的清夏齋。左右太監、宮女緊隨。
一路上,清風不興,水何澹澹。
雍治天子到清夏齋中,就見吳貴妃在。吳貴妃與楊妃兩人坐在一起喝茶說話。意態親密。他心中略有不喜。楊妃現在需要靜養,而不是喧鬧。
為人君者,要透過現象看本質。他最不喜歡的就是別人糊弄自己。吳貴妃挺靈秀的一個美人,怎么也是如此的庸俗不堪?爭寵,又那么急嗎?
“陛下。”清夏齋中的宮女、太監都跪了一地。吳貴妃亦屈身行禮。
楊妃將近三十歲的年紀,一襲水墨青衫,珠圓玉潤,風姿綽約,美眸落在天子的臉上,盈盈一笑,并不下跪。她早得了天子的旨意。不用這些繁文縟節。
雍治天子本來一肚子氣,見到楊妃,心情便好起來,道:“都免禮。”心中越發堅定了和朝臣“斗爭”的想法:朕為天子,如何不能順心意,得自在?
一屋子都起身。吳貴妃笑著道:“陛下進來時,似有怒氣。臣妾望陛下保重龍體。”
雍治天子點點頭,心中不悅,反問道:“周貴妃與賈貴妃怎么沒來?”
吳貴妃二十多歲,容顏如玉,正是青春韶華,身上又有著雅致的書卷氣,若以容貌、氣質來論,比之楊妃不遑多讓,但在此時,一張美麗的臉蛋上頓時變得訕訕的。
清夏齋中,鴉雀無聲。
稍晚時分,大明宮中便有流言,據聞從宮中趕來的吳貴妃不受天子待見。
傍晚時分,夕陽早就隱沒在黑暗之中。天地間,還殘留著一絲亮光。大明宮內一處房間之中。炭火熊熊,小銅爐里的狗肉混著香料,飄著令人垂涎欲滴的香氣。
房間中,一方小爐,一桌兩椅,一壺酒,幾道素菜。
大明宮掌宮內相,老太監戴權裹了裹身上名貴的綢緞衣衫,拿著筷子在銅爐中攪拌幾下,夾起一塊熱氣騰騰的狗肉,就著碗,享受的咀嚼起來,道:“小言子,你嘗嘗,味道好得很。人老了啊,就喜歡吃點暖和的東西。”
戴太監口中的“小言子”就是賈元春鳳藻宮的大太監陳賦言。宮中太監,等級森嚴。最高等級的自然是天子身邊的大伴,太監總管許彥。正四品。
次一等級的從四品的宮殿監正侍,一共有四人。戴權掌握著“夏宮”,就是其中之一。
而賈元春雖為貴妃,但是,是這兩年新上位的妃嬪,且還沒有皇子。因而,陳賦言的等級,和周貴妃身邊的嚴飛志嚴太監比不了。現為六品副總管、宮殿監副侍。
所以,戴權叫陳賦言一聲小言子,理所應當。
陳賦言三十多歲的年紀,笑哈哈的伸筷子,吃狗肉,恭維道:“戴前輩的狗肉,一般人吃不上,小子今天有口福了。”
戴權就笑,拿筷子虛點一下陳賦言,道:“不要給咱家耍花槍,你家主子,當初還是走的我的門道。”
陳賦言忙笑著道:“小子豈敢?”
戴權便贊許的點點,“你小子挺機靈的。若非你已經是元妃身邊的人,真要收你做個干兒子。如今卻是不敢僭越了。你家主子這次做的很好了。嘿…”
吳貴妃,到底是小門小戶出聲,在宮中這權力場上沾染一會,就失了本性。這次楊妃懷孕,她徑直來大明宮中爭寵,若是沒有機會修補在天子心中的印象,只怕就要被冷落了。
而賈貴妃就做的漂亮,派大太監、宮女給楊妃送來禮物、賀喜。稱其為“姐姐”。他見慣宮中的斗爭,都要給一個十分。做的非常的漂亮。
至于,周貴妃。嘿嘿,她來,或者不來,又有什么關系?已經年老色衰,又不會逢迎天子。縱然得一時之寵,也不會長久。
陳賦言要是個小太監,或者是其她地位低下的妃嬪的太監,這時只怕就要順著桿子往上爬,認戴權做個干爹。太監里面,就是干爹、干兒子盛行。讀書人要看他的老師是誰,太監就要看他的干爹是誰。
但現在,陳賦言就沒有必要,笑呵呵的陪戴權閑話。一壺酒,慢慢的落肚。
夜色漸漸的深了。陳賦言離開時,聽到一個小太監來匯報:天子夜宿麗嬪處。深宮幽幽。
后宮爭寵,所謂的手段,無非是那么幾種:刷背景,刷臉,刷技術,刷感覺,刷感情。
刷背景,就是政治聯姻。這個皇帝也是需要穩定朝局的。
刷臉,刷技術,這要看天子的年齡段。類似于雍治皇帝這樣四十歲的老男人,見過、吃過、玩過,這些就那么重要了。反而,感覺是在第一位的。
至于刷感情,對于雍治皇帝這樣的政治動物來說,這就不要想了。不現實。成化天子、弘治天子那樣的癡情天子還是很少有的。
賈元春這個刷感覺,就刷的恰如其分。
八月初,天子召莊妃至大明宮中服侍。吳貴妃受到冷落。宮中盡知。為此,吳貴人的父親:吳天祐,跟著大流上書,大罵賈政。
此時,朝堂之中,天子與文臣之間還在僵持中。即便六科都給事中都給雍治天子撤職、流放云貴,但科道言官還是在彈劾賈政,根本就不低頭。
賈政的人事任命還卡在吏部。吏部天官宋溥并沒有給天子背鍋、吸引火力的打算。事情不明朗,吏部是堅決不走流程的。
按照流程:大常卿(正三品)以下部推、通參(正五品)以下,吏部於弘政門會選。一省提學大宗師,理當是有吏部部推。但,天子有特簡之權。賈政就是天子特簡。
武勛集團基本在看笑話,要說在朝廷這個論壇“發帖”打口水仗,他們怎么都不是文官集團的對手。
八月三日,雍治天子于再下重手,撤科道言官十九余人,流三千里,貶謫云貴、安南、遼東等地。沒有廷杖。但,文官集團,依舊在上書彈劾賈政。群情激奮,大有把賈政罵死的態勢。
榮國府的大門前,給人趁夜間貼了大字報。除了罵賈家祖宗八代以外,核心意思就是:賈政,你為什么不上表辭職?
賈環的婚假還有兩天到期,正在家中,得知此事,只是搖頭。并沒有去追查誰到他家大門口貼大字報。
要查肯定是查的到的。但是,群情洶涌!眾怒難犯。再者,他內心里,還是更認可自己文官的身份。
八月四日上午,朝廷各個衙門之中,但凡科舉正途出身的文官,都是在寫奏章上書。要求天子撤銷賈政的任命。膽大的,不要命的,要名聲的,就罵天子。膽小的,附和大流的,就罵賈政。再平穩、持重的,就是兜一圈道理,講此事不合理。
中午時分,棋盤街‘葉開十里香’茶樓二樓,已經授官的三十多名新科進士在聚會,商議一起上書天子之事。
為首的便是今科的狀元翁宗道。旁邊坐著今科榜眼周慎行。
今年乙卯科取士,共取三百名。其中,一甲和二甲加起來一百名。三甲兩百名。前面說過授官的規矩。因而,新科留在京城中的是少數人。基本都是一甲、二甲的進士。
這次聚會來了三十人,占有了三分之一強,可以說是聲勢浩大。
狀元翁宗道,字兆震,時年二十六歲,履歷豐富,還曾做過一任教諭,號召道:“諸位同年,天子之意,點賈政為學政是假,意圖冊封楊妃為貴妃是真。自古以來,未曾有冊封兄嫂為貴妃者。吾輩正人君子,如何能忍?是可忍,孰不可忍?翁某不才,愿與諸君相約明天清晨共聚通政司大門,將奏疏上交。”
“同去,同去。”一幫福建士子,立即附和自己的“帶頭大哥”。
在座的士子都是紛紛贊同。這些剛剛進入官場的進士們,眼中充滿了渴望、興奮、激動。在踏入仕途之后,希望抓住這次機會,表現自我,揚名立萬。
當然,這么大的風波,還有人流放在前。風險蘊含著機遇。機遇中包含著兇險。很刺激。而對于大周朝的讀書人而言,串聯勾結,這是下意識的事情。他們要找一個主心骨。這個帶頭大哥,不看年齡,不看官品,只看影響力。
狀元翁宗道,性情謙和,被時勢推到這里。其實,乙卯科,名聲最大的,自然是賈探花。但,賈政是賈探花的父親,很多士子心中,便將他排除。
這時,華亭士子唐道賓道:“在下非是對翁同年不滿。此次上書,越是要聲勢浩大,越是顯得我等之意真。我等同年之中,當屬賈探花名聲最大,可邀他一起來上書。”
翁宗道和賈環不對付。一人福建士子冷笑道:“他肯定不來。沒有自己彈劾自己父親道理。”
周慎行接話,道:“在下愿意去勸一勸他。不為彈劾他父親,而是上書給天子,請天子改變主意。”
這話說的一眾進士們紛紛贊同。當即,計議完畢,又抨擊了一會時政,各自散去。
下午五點,散衙之后,周慎行到四時坊榮國府望月居中,拜訪賈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