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馬嵐一顆心立時沉了下去,內心深處,竟是出現了前所未有的不安。
自從當年追隨太宗皇帝開始,司馬嵐因為出眾的后勤能力,一直都擔負著后方的事務,比之在前線與敵拼殺,在后方保證糧草軍械等物資供應的難度甚至更大。
天下動蕩,民心恐亂,盜賊叢生,在那種紛亂的時候,還能夠井井有條地籌集物資,而且順利向前方供應,這絕不是容易的事情。
司馬嵐從來都有著極強的掌控能力,而且后勤本就是費心的事情,有無數繁雜的小事組合在一起,所以司馬嵐能夠將諸多繁雜事情整合在一起,顯示出他超強的處事能力,凡事也都在他的心中有清晰的條理。
除了皇帝陛下,司馬嵐從來都是將別人掌控在計劃之中。
可是今日他第一次感覺到,自己似乎陷入了別人的掌控之中。
經歷過無數的風浪,司馬嵐已經意識到自己陷入了極其嚴峻的困境之中,此次秋狩,明顯已經遠超出自己的掌控,他感覺從天上似乎落下一張大網,而他已經被罩在了大網之中。
嚴峻的形勢之下,司馬嵐卻是保持了極度的冷靜,微頷首道:“查,一定要查。遲統領,皇上遇刺,百官心驚,此事非同小可,老夫必須立刻覲見皇上。”
他知道這種時候,自己必須見到隆泰,只有見到隆泰,才能夠迅速掌握隆泰的心理,察覺出隆泰究竟意欲何為,也只有知道了隆泰的心思,他才能夠全力應對。
“皇上有旨,養傷期間,誰都不見。”遲鳳典正色道:“此外為了保障老國公的周全,皇上特旨,老國公暫時就住在這邊,由我們保護國公的安全。”不等司馬嵐說話,已經抬手道:“國公,請!”
司馬嵐背負雙手,神色平靜,盯著遲鳳典眼睛問道:“皇上既然不見老夫,老夫只能先去見百官。他們知道皇上遇刺,人心浮動,惶惶不安,老夫要親自去撫慰他們。”
“皇上自有旨意撫慰諸位大人。”遲鳳典神情冷然,抬起的手臂并無放下。
司馬嵐抬手撫須道:“遲統領,老夫若非要走不可呢?”
遲鳳典沉聲道:“來人!”
立刻有四名孔武有力的近衛武士手按刀柄走過來,呈扇形站在了司馬嵐身后。
司馬嵐回頭看了一眼,卻是放聲笑道:“遲鳳典,你是要對老夫用武嗎?”
“老國公,卑將不敢。”遲鳳典依然顯得相當恭敬:“卑將只是奉旨行事,皇上對老國公一片關切之心,老國公總不會要抗旨吧?”
他無論動作還是聲音都很是恭敬,但話里的意思,卻顯然是不能讓司馬嵐離開。
司馬嵐背負雙手,淡淡一笑,道:“既然是皇上的意思,老夫遵旨就是。”
司馬嵐被遲鳳典帶人軟禁之后,遲鳳典便徑自到了皇帝大帳,稟報過后,被隆泰召進帳內,隆泰此時已經換了一身輕便的裝束,見到遲鳳典進來,便要起身,但屁股剛剛抬起,頓了一下,卻還是坐了下去,低聲問道:“如何?”
遲鳳典湊上前去,壓低聲音道:“皇上,司馬嵐自己跑過來,臣已經按照皇上的吩咐,將他囚禁了起來,又派了心腹看守,絕不會出任何差錯。”
隆泰聞言,眉頭微微舒展,頷首道:“如此甚好。”他雖然看似平靜,但聲音卻還是顯出一絲激動。
帳內一片寂靜,隆泰一時沒說話,遲鳳典也不敢多說,片刻之后,隆泰才道:“那林子那邊還沒有消息過來?”
“還沒有消息。”遲鳳典道:“但臣已經分派了兵馬守住平林四周,絕不讓褚蒼戈脫身。褚蒼戈雖然逃脫,但畢竟中了毒,這時候林子里漆黑一片,他躲在其中,還真是不好搜尋,不過臣以為,他現在也無法跑遠,應該是找了一處隱蔽的地方正在療傷逼毒,等到天亮之后,再多派人手進去找尋,他便是插翅也難飛。”
隆泰微微點頭,道:“朕也沒有想到褚蒼戈竟然如此悍勇,中了毒,還被箭矢射中,竟還能逃脫。”
“是臣失職,求皇上降罪!”
隆泰擺手道:“這也不是你的錯,朕也是沒有想到。”頓了一頓,才皺眉道:“對褚蒼戈此人,不可小視,如果他真的出乎我們的意料,從平林逃脫,你覺得他會去哪里?”
“皇上,您的意思是說,他會返回黑刀營?”遲鳳典神色冷峻。
隆泰微一沉吟,搖頭道:“朕剛才已經想過,褚蒼戈絕不可能回到黑刀營。”
“皇上的意思是?”
“他已經是謀逆罪臣,回到黑刀營,手底下那些兵將是否聽他調遣?”隆泰神情冷然:“即使聽他調遣,他又能如何?京城封鎖了城門,他們自然不可能進城,褚蒼戈難道敢帶人殺到平林?你莫忘記,司馬嵐已經在我們手里,他如果真的擔心司馬嵐的生死,就不敢輕舉妄動,而且朕還期盼他真的帶兵過來。”
遲鳳典明白過來,道:“他只要調動黑刀營,那就是謀反,不但他謀反,黑刀營也是謀反作亂,誰都知道黑刀營是司馬嵐的人,黑刀營謀反,司馬嵐就無法辯解了。”
“如果黑刀營的人知道自己跟隨褚蒼戈便是謀反,他們是否還會跟著他?”隆泰冷笑道:“即使那幫人真的膽大包天,全都跟他造反,他手里不過一千人,而且司馬嵐在我們手里,他們又能如何?我們這邊已經有上前兵馬,齊寧天亮之前便會帶著黑鱗營趕到,即使這些兵馬不能剿滅黑刀營,只要堅持一陣,各路兵馬知道黑刀營謀反,很快就會出兵勤王!”
“不錯。”遲鳳典點頭道:“褚蒼戈便是再愚蠢,也不會選擇這條路。”
隆泰微一沉吟,才道:“他如果聰明,脫身之后,只能隱姓埋名。”
“皇上,司馬嵐已經是甕中之鱉,是否盡快將他處決?”遲鳳典壓低聲音道:“臣擔心夜長夢多,會另生事端。”
隆泰猶豫了一下,搖頭道:“司馬嵐雖然跋扈妄為,但畢竟沒有真的造反。他是開國功臣,如今又是首輔大臣,如果輕易將他處決,必定會引起群臣驚亂,對朝局不利。”想了一想,才吩咐道:“將劉絟那狗奴才帶進來!”
遲鳳典立刻出帳,片刻之后,領著太監劉絟進來,劉絟兀自不知道發生何事,進到帳內,見隆泰正冷冷盯著自己,感覺氣氛不對,卻還是勉強笑道:“皇上,奴才!”
“跪下!”遲鳳典沉聲道。
劉絟心下一凜,腿上一軟,跪了下去,隆泰盯著劉絟,淡淡道:“劉絟,你可知道朕為何忽然冷落范德海,卻突然對你這奴才信任有加?”
“奴才對皇上忠心耿耿,而且!”
“忠心耿耿?”不等劉絟說完,隆泰就打斷道:“你若對朕忠心耿耿,為何正在宮里的行動,你都暗中派人向司馬嵐密報?”
劉絟驟然變色,叩頭如蒜,驚恐道:“皇上,奴才奴才冤枉,奴才冤枉!”
“你若再喊冤枉,便是侮辱朕的智慧。”隆泰冷笑道:“司馬嵐將你收買,你當朕不知道?朕早就知道你這狗奴才吃里扒外,但是朕卻留著你,因為朕剛好要用你向司馬嵐通風報信。司馬嵐不是想知道朕每天都在干什么嗎?那朕就讓你告訴他,朕每天在宮里和皇后歌舞升平,沉溺于酒色,對朝事沒有絲毫興趣,司馬嵐不正是想看到朕無心政事,他便可以在朝中為所欲為嗎?”
劉絟整個人如同一只蛤蟆般趴在地上,渾身發抖。
“這幾個月朕要在你面前演戲,還真是辛苦。”隆泰眼中顯出寒意:“劉絟,你可知罪?”
劉絟不敢抬頭,聲音發顫:“奴才奴才該死,皇上,奴才奴才絕無害皇上之心。是是鎮國公不不,是司馬嵐說皇上年紀輕輕,登基不久,擔心擔心皇上作出一些有失體統的事情來,他他身為首輔大臣,要竭力輔佐皇上,若是若是皇上有什么地方出了差錯,他要及時提醒皇上!”
隆泰冷笑一聲,劉絟被這一聲冷笑弄得后脊梁發寒,依然是額頭貼在地面:“他他讓奴才平日里多注意皇上,如果如果皇上做了些什么特別的事情,又又或者秘密召見了什么人,都要都要及時告訴他。”
“你倒是很聽話。”隆泰道:“朕今晚夜狩,并無告訴那些大臣,但卻有人知道,劉絟,你告訴朕,他們為何會知道?”
劉絟連連叩頭:“奴才知罪,奴才知罪,求皇上饒命!”
“嗆”!
遲鳳典已經拔出刀來,厲聲道:“皇上問話,老實招來!”
劉絟忙道:“回稟皇上,您您深夜出狩,奴才奴才擔心不安全,所以派人去稟報鎮稟報司馬嵐,不過司馬嵐當時在帳內歇息,沒敢驚擾,奴才知道工部尚書皇甫政與司馬嵐十分親近,所以所以讓人將此事告之了皇甫政,皇甫政想必又將此事告訴了司馬嵐。”
“這就沒錯了。”隆泰冷聲道:“劉絟,你泄露天子行蹤,讓朕遭遇刺客埋伏,朕本該下旨取了你腦袋,不過朕給你一次活命的機會,你想不想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