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定門下,有一隊官兵在嚴查出入京城的人員。大明朝實行戶籍、路引制度,居民要離開戶籍地,必須要有當地官府出具的路引,還要有當地的里正、村保來做保人。只是幾百年來,這一制度執行的并不嚴格。
可是今日,內九外七的城門處接到了命令,要求嚴查入城的可疑人員,尤其是攜帶兵器之人,必要時可以便宜行事。
這一命令可是肥差,尤其是“便宜行事”這四字,相當于賦予了他們一把尚方寶劍,若放在以往,想必有若干無辜之人撞到槍口上,不死也得脫層皮。
只是今日,上頭下了死命令,說南方來了一個大魔頭,要大家亮起招子,別讓那人蒙混過關。
城門校尉呂下水并沒太拿這個當回事,北京城門那么多,誰知道那人會從哪個城門進京。再說了,一個大魔頭,武功再高,能抵得住人多?真當京城的那么多高手都是紙糊的不成?
一個上午,查獲了十幾個想要進城的江湖人,還有若干做豬肉生意的屠夫。
江湖人嘛,帶刀干嘛,莫非想要進城行刺皇上?這可是滔天大罪,我一看你們就像是天地會的反賊,先去大牢里待兩天再說。
什么?你是殺豬的?那你這把刀起名叫什么屠龍刀?屠龍,哼哼,這分明是想要刺殺皇上,別給我提錢,低于兩百兩,免談!五百兩啊?那來面談!
呂下水摸了摸口袋中的銀票,心里頗為舒坦,俗話說外財不能留,正琢磨著晚上找個窯子請弟兄們去放松一下,忽然聽到手下道,頭兒,又來了個撞上門來的。
呂下水抬頭望去,見到一書生提著一把生銹的鐵劍,連劍鞘都沒有,步履沉重,若有所思的來到永定門下。
呂下水混跡京城這么多年,早已練就一副火眼金睛,只敲了一眼,就知道這書生不是有錢之人。不過他是大老粗,向來對讀書人沒什么好感,想到此,一橫長槍,將那書生攔住,問了哲學上的三個終極問題。
你是誰?你從哪里來?你到哪里去?
書生陷入沉思之中,良久才搖搖頭,我回答不了這三個問題。
呂下水瞧了一眼那把破鐵劍,一把奪了過來,眼見這書生心神不定,想要嚇唬他下,于是道,你滿臉煞氣,拿著兵刃入城,我一看就知道你圖謀不軌,是不是想要去行兇?
書生點點頭,是啊。
呂下水心中冷笑,接著又問,莫非你要去刺殺皇上?心想無論這書生是不是承認,立即拿下,送往刑部,弄個莫須有的罪名。
書生臉色一變,不錯!
呂下水正要說,好啊,來人,把…
只見眼前一晃,書生失去了蹤影。忽然間,呂下水只覺得手中那把鐵劍生出一股強大的力量,開始震顫,在眾目睽睽之下,劃出一道殘影,凌空飛向那書生所在方向。
呂下水喊道,鳴鐘!
京城之內,鐘聲大作,一片連一片,籠罩在四九城內。
與此同時,十八道白光從九門沖天而起,驚神陣旁陣啟動。緊接著,兩道紅光將皇城四門籠罩其間,驚神陣副陣啟動。
伍四六混在三千禁軍中間,今天以來,他右眼皮一直跳,心里有種不好的預感。
據說來的勁敵只有一人,有三十位天下頂尖的通象高手在此,還有大明第一奇陣,就算來的是陸地神仙,也恐怕難入皇城一步,想到此,心中有些慚愧,連握緊手中長槍,帶著手下在宮內靜候。
心神恍惚之間,只聽砰的一聲巨響,伍四六抬頭望去,十丈多高的玄武門被轟出一個大窟窿,塵土飛揚。
伍四六這才看到,玄武門下站著一名書生,手持一把鐵劍。若非親眼所見,誰也不敢相信,就是這么一個瘦弱書生,一劍將玄武門劈為兩半。
伍四六心中有些佩服,卻也為那書生擔心,硬闖皇宮,刺殺皇上,這可都是誅九族的罪名,這人究竟與皇上有什么仇,以至于此。
大明國師龍傲天大聲道,谷人水,你這亂臣賊子,忤逆圣上,是為不忠…
未等他說完,書生打斷道,這里輪不到你來說話,說著盯著明帝朱悟能道,輕靈呢?
朱悟能面沉似水,眉頭緊皺,不肯言語。
龍傲天一揮手,數千支箭如蝗蟲一般,遮云蔽日,向書生射了過去。伍四六看到一道暗紅的空間瞬間彌漫在那書生四周,那些箭矢在書生身前三丈處,凌空靜止,無法再前進一寸。
書生輕輕拍了下劍身,箭矢紛紛落地,只兩步,踏過玄武門,進入皇宮之內。
護駕!
這三十名通象高手,號稱宇內三十高手,聚集了江湖上各大門派的高手。江湖上各大門派,名義上不參與皇宮之事,可又都有一個潛規則,那就是為皇宮培養忠心耿耿的大內護衛。這些大內高手,雖明面上與各大門派并無往來,但暗中卻都是由各大門派專門培養的。
伍四六竟開始為那書生擔心起來,他知道宇內三十高手的厲害。
有一次他的頂頭上司因不小心在公開場合沖撞了其中一名通象高手,那人只咳嗽了一聲,他的知玄境的上司就倒地不起,在床上休養了半年。
可如今這三十高手,竟同時向那文弱書生發難,而那書生手中只有一把鐵劍,一把生銹的鐵劍。
伍四六暗嘆一聲,注視著玄武門下。
伍四六目瞪口呆,只看到那名書生提劍而動,幾個閃身,如同鬼魅一般從宇內三十高手身邊穿過。三十名高手的劍,連那書生的衣衫都沒沾到一角。
書生的劍太快,以至于他根本沒看清是否出劍。
三十人頭落地,三十通象高手一劍被殺。
書生嘆道,可惜了三十顆大好頭顱。
伍四六只覺得后背直冒冷氣,雙腿發軟,他向四周瞟了幾眼,見大家都看著場間,于是偷偷向后排溜去,準備三十六計走為上計。他知道禁軍規矩,臨陣退縮可是要殺頭的,可他更重視自己的性命。
驚神陣緩緩啟動,但在此之前,龍傲天想要用這三千禁軍車輪戰,消耗書生的內力,而且龍傲天篤定,這書生是讀圣賢書之人,又出身佛門。若真殺這么多人,造下孽業,心中必然生魔。
驚神陣,正是天下第一伏魔大陣。
一聲令下,三千禁軍緩緩向書生沖去。
書生冷笑道,莫非你真以為我不敢殺人不成?手中劍一橫,沖入三千人群之中。這一戰,就是三個時辰,從下午持續到傍晚。
玄武門內,慘叫聲連連,如人間地獄。
那書生全身沐血,雙目通紅,越戰越勇。
龍傲天催動驚神陣,汲取天地靈氣,正準備抓住機會,對那書生施出全力一擊。伍四六偷偷躲在一個石門之后,雙腿癱軟,跪倒在地,動彈不得。
一道擎天光柱從皇宮之內沖天而起,驚神陣主陣發動,剎那間,整個皇宮之上,流光溢彩,無數天地真元涌入宮城之內。
皇宮地底之下,一陣難以察覺的震動傳來。
當書生沖到場間時,龍傲天手中羅盤一舉,口中喝道,還不伏首!
數十道光芒將那書生纏繞其中,四周空間開始扭曲,開始變得模糊。驚神陣,連神仙都望之退步,何況凡人?
空間之內,已非人間。
書生縱有一身神通,可在異界空間之內,卻也施展不出來。
龍傲天開始露出一絲冷笑,不遠處的朱悟能,一只握緊的雙拳也變得舒緩開,終于長舒一口氣。
等那處空間散盡,書生將在人間消失。
他滿臉不甘,口中大呼,慕容輕靈!聲音透過那扭曲空間,在皇宮之內飄蕩。絕望之際,只見他雙膝盤地,作出一個奇怪手印,口中念念有詞。
頃刻間,那道空間逐漸清晰起來,變得極不穩定。
一道、兩道皺紋爬上了書上的眼角,原本烏黑的頭發,竟有多半變灰。書生緩緩起身,手中長劍隨手一劃,如同劃開一張白紙一般,破去了驚神陣。
龍傲天臉色大驚,正要催動驚神陣攻擊,眼前一黑,看到自己頭顱飄離了自己身體,心中閃過一個念頭,我死了。然后就死了。
書生來到朱悟能身前。
朱悟能連連后退,口中結巴道,你,你不能殺,殺朕。
書生挑目,嘲笑道,給我個不殺你的理由。
朕,我乃真命天子,若殺了我天下大亂,民不聊生,你愿意見到這種事情發生?
書生冷笑道,關我屁事?
你我兄弟一場,這十幾年來我給你加官進爵,可曾虧待了你?
書生呸了一聲,我稀罕嘛?說著,舉起手中長劍,就要劈下。
朱悟能撲騰一聲跪倒在地,目中含淚,痛聲道,輕靈就要當娘了,你想讓她的孩子沒有父親嘛?求你你別殺我,你說什么條件,我都能答應。
書生心中一痛,問道她在哪里?
就在這時,一聲嬰兒啼聲響徹皇宮。
地下轟隆聲大作,一道黑影趁驚神陣被破,沖天而起,正要從驚神陣中逃竄而出。
書生見狀,凌空躍起,在那道黑影沖出驚神陣前,攔住他,叱道,孽障!一劍揮出,光芒大作。
那道黑影從三俗與長劍之間穿過,黑影一分為二,一半碎為虛無,一半受到驚擾,重新遁入地下。
一個老太監來到后院,見到滿地尸體,渾身顫抖,啟稟陛下,臻妃為陛下誕下了位皇子!只是…
未等朱悟能說話,書生問道,只是什么?
太監道,皇子一出生就薨了。
書生幾個起落,便來到一個宮殿前,在門外喊道,輕靈!一連幾聲,未見人回應,良久,一個小宮女出來道,娘娘不愿見你,她說今生有負于你,來生再圖報答。
你讓我見她一面!
宮女道,娘娘說了,你若強行闖入,估計我們是攔不住你的,不過若真如此,她就自刎于你面前。
書生痛的仰天長嘯,在宮外盤旋片刻,來到朱悟能身前,目露殺機,朱悟能道,你不能殺我!
書生連笑幾聲,我不殺你。
長劍挽起一朵劍花,凌空一揮,一塊肉落地。
朱悟能一聲悶哼,手捂著襠部,鮮血直流。
書生將那把鐵劍一扔,回頭看了那座宮殿一眼,轉身消失不見。
朱悟能強忍著痛,吩咐道,速傳薛御醫。傳齊王入宮見朕!
一陣夜風吹過,伍四六睜開眼睛,他看到廣場之上滿是官兵,看服裝打扮,應是齊王的親兵。伍四六心中奇怪,外城有九門提督五千兵馬,城外還有三萬兵馬,怎么齊王府的親兵來收拾戰場。
伍四六正要從石柱后起身,卻聽到有人道,這里有個活人。伍四六一看,活著那人正是那百夫長。緊接著,一把匕首刺入那百夫長胸口,有人道,你們在檢查下,不得留下活口。
伍四六這才意識到,今夜若逃不出去,恐怕就要交代在這里了。有人闖入皇宮,殺了三千禁軍,破了驚神陣,這種事若傳出去,天下不大亂才怪,所以皇上這是要準備殺人滅口啊。
伍四六脫掉身上鎧甲,躲過幾波齊王府兵馬,來到一處假山之后。如今玄武門大開,可那邊有兵馬把守,無法過去,東安門、西安門早已封禁。
就在這時,他突然看到一輛夜間拉糞的牛車從前面駛過。他是大內護衛,知道每天晚上,糞車都要出城,想到此,快步來到西安門前,撿了塊石頭,橫在路中央,自己偷偷躲了起來。
那牛車來到西安門,車夫看到石頭,叫罵幾聲,下車把石頭抬開。趁著這機會,伍四六也不顧污穢,藏身與糞桶之中,隨著糞車出了皇宮。
伍四六知道自己身份不能暴露,將那車夫一劍捅死,就要離開。突然聽到后面一個馬桶內,傳來一聲嬰啼聲。
伍四六猶豫再三,將那孩子抱起,心想京城不是久留之地,而老家也不能回去了,思來想去,決定前往江南。
京城十里之外。
一位書生站在山頂,看著皇宮內燃起大火,心如刀割。只見他眼中含淚,把長發散開,將頭發重新盤好,用一根木釵別起,做了一個道士打扮,幾個起落消失在夜空中。
自這夜起,天下再無谷人水。
天下多了一個三俗道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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