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洞實地勘探,其實也就是那么回事。
涉及到空間結構的扭曲異化,以及所謂的“破潰”狀態,無論是現有儀器,還是非專業能力者的感應,都很難得出直觀且明確的結論。
勘探隊伍中,很多人稱其為“無底洞”,可對正常人來說,它還是有底的。無論是目視,還是觸碰,在可以抵達的地洞最深處,還是土石結構沉底。只不過孔隙較多,時不時就有微風般的能量涌流,從其間“吹”出來。
拉尼爾一行四人全副披掛抵達這里,但并沒有在里面逗留太久,只是實地感受了一下狀態…然后在拉尼爾的提議之下,硬挨了一波高能射流的沖擊,這才出來。
以他們的人員配置,危險是不大的,可出來的時候難免會有幾分狼狽。周圍工作人員投過來見了鬼式的眼神,卻被他們自動過濾。
相比之下,還是山君遙遙投射過來的視線,更有壓迫力。
山君仍然在工地現場…快十個小時了吧?
李泰勝越發覺得不對勁兒。
都說沒有叫錯的綽號,這頭瘦虎,日常是有點兒貓科動物的懶散的,狀態調節得非常放松。像今天這種情況,終歸是異常。
雙方視線交錯。
按李泰勝的想法,如果要禮數周全,最好還是過去多說幾句話。
然而拉尼爾大主祭并沒有這個意思,他只是舉個招呼,做了個電話聯系的手勢,隨即轉身離開。
一行人回到自己的營地,“工具人”巴澤順勢提出告辭。
這個告辭,就是真的辭別了。
今晚上的勘探工作,他也是踐行了祭騎士的職責,在高能射流噴發的時候,主動承受了最強的正鋒,眼都不眨一下。
雖然壓力很快就被幾人聯手轉移消解掉,但那樣的沖擊,最初聚焦時比B級強者的全力一擊,也弱不到哪兒去。
巴澤全程無壓力地抗下來,當真是熊虎之軀,非比尋常。
這時候,李泰勝倒又有些愛才式的惋惜了——渾然忘了他把巴澤從夏城拽出來的目的。
拉尼爾大主祭看上去就比他爽快得多。此前將此事徹底挑明,眼下也不多言,溫言道別,讓柳承宰送他出帳,便算了結。
至于巴澤隨后會去哪里,就不關他們的事了。
等巴澤離開,李泰勝才又評估這里面的深層意義:
巴澤從來不是重點,重要的是教團與那位的關系。允許巴澤在教團里混著、挑明了身份又禮送出境、當然還有未曾出現的“打殺勿論”情況,似乎都能表明一種關系狀態,可要強行錨定具體的關系內容,也不容易。
不管怎樣,總的趨勢似乎是在轉暖。
而且是由“世俗側”主動釋放的信號。
似乎完全撇開了去年“霜河實境旗艦店”事件的陰影,從六月底形成合作意向,到今天項目落地,算是有跡可循。
但最后一錘子砸實,多半和中午的事件脫不開干系。
他在那里思緒起伏,耳畔冷不丁聽到一記響指脆音。
拉尼爾大主祭打了響指,大約是讓李泰勝集中注意力,但更直接的目的,還是從精神海洋的深層區域,召喚過來織夢者——沒錯,就是李泰勝使用中的那頭。
這沒什么可奇怪的,教團中所有的織夢者,當然還有那頭正牌的人面蛛,都受到拉尼爾大主祭的節制,也只有這位入夢法大師,才能將這類“暗面種”的能力,發揮得淋漓盡致。
這一點,首祭都做不到。
從精神海洋深層具現出來的織夢者,表現得相當溫順,也兢兢業業。一現身便老老實實編織起“夢境”,也就是李泰勝這段時間一直在往里面填充信息的夢境地圖。
要說織夢者也很賣力了,然而李泰勝腦子里面,還是抹不去這小東西面對“那位”瑟瑟發抖的表現…
他恍惚了幾秒,此時夢境地圖已經成形。
特殊的靈波將他與拉尼爾大主祭的意識牽引進去,幾乎等于是夢境中的交流,要比外面安全多了。
已經更迭為“地洞特供版”的模板邏輯,就是聚焦地洞區域,篩選里面傳導出來的復雜信息碎片,屏蔽噪聲,再具象化為可感知的信息流。
這段時間,一直困擾李泰勝的“呼喚聲”便是這么來的。
可是今天,拉尼爾大主祭親至,夢境地圖中竟然出奇地安靜,只有無法辨析實際意義的背景噪聲,一會兒放大,一會兒收斂,到最后幾乎要忘了它們的存在。
“版本更新還要一段時間,效果也不是立竿見影,還要收集相對應的信息,不用著急…營地這里氣氛很微妙吧?”
李泰勝沒想到,進入到夢境地圖后,第一件事竟然是“閑聊”。
好吧,他不可能真當成是“閑聊”的。也到這時候,他才有機會陳述今天中午通過衛星圖像監視“那邊”的事情。
拉尼爾大主祭是親歷者,這邊的遠程觀影感受也就一帶而過,倒是在帳篷里面發生的一些細節,值得說一說。
主要是帳篷里這些人對于今天事件的反應,山君和屠格之間的微妙關系等等。
實在是這段時間積壓了太多壓力,李泰勝表現得有點絮叨,中間也會穿插一些自己的判斷和想象。
拉尼爾大主祭成為了一個優秀的傾聽者,很有耐心聽他陳述。
這樣的態度無疑是一種激勵,而且語言表達也確實是整理思緒的好辦法。李泰勝越說越多,就是前段時間一些不相干的猜測,也說出了口。
果然,事后感覺腦子清爽了很多。
問題是,再回憶剛剛說出口的話,就愈發覺得混亂、沒有條理。
拉尼爾并不在意,等他告一段落,才道:“你做的不錯。形勢發生了變化,我們的認識也在變化,及時調節心態,不要有太大壓力,否則會很辛苦。”
一些連雞湯都算不上的話,卻讓李泰勝覺得,大主祭閣下若有所指。
這時,他又想到了山君與屠格…尤其是前者今天的狀況。
神奇的是,幾乎與他的思維同步,夢境地圖上,就出現了這兩個人的影子——是拉尼爾大主祭信手拈來,如同落下兩枚棋子,清晰且生動。
看山君,能見出煩躁;
看屠格,能觸到冷硬。
一時間,李泰勝也不知道這是他心中感受的具現,還是拉尼爾大主祭分別與兩人見面后,得出的結論。
“大家的壓力都不小啊。”
“您是指…山君?”
現在李泰勝心頭壓力暫時緩解,大腦愈發清明,此前有些很是混沌的細節,就都翻上來。
“今天山君的脾氣確實…一言難盡。”
李泰勝自覺與山君還算是有些交情,越是如此,越能感受到那份非常危險的情緒。
現在想一下,這份危險情緒的外露,應該是從衛星圖像斷掉之后開始的。當時是因為…
“一超獨大,雙雄并立——世界形勢不同,大家的感受也是不同的。”
拉尼爾大主祭的話,乍聽上去有些跑題,可細思來又是無比契合實際:“所謂‘雙雄并立’,看上去可以左右逢源,但那只是在相對平緩的局勢下,一旦矛盾激化,暴力先行,選邊站隊就是必然。
“兩邊勢同水火,大家也就是水深火熱,確實不比從前了。”
拉尼爾語甚自嘲。
“山君本來就是李維那邊的…”
“世上肉身側超凡種,除了魏斯曼等有限幾人以外,誰能和李維脫鉤呢?可這樣就能進入李維的圈子嗎?”
拉尼爾微微搖頭:“李維的圈子很大,核心圈子…卻很神秘,他究竟涵蓋了誰,可能誰也不知道。”
說話間,夢境地圖也渡過了最初的穩定期,開始持續變化。現在的感覺就像第一版時候那樣,不斷外擴,將現實世界的影像,通過夢境的轉折,投影聚合在這里。
李泰勝憑借自身的地理知識,大概能夠判斷出,其范圍是以地洞為中心,外擴了大約數百公里。
范圍越是靠外,失真程度就越是加深,仿佛流動著一層煙嵐,模模糊糊看不清楚。
不過隨著時間推移,也有更多的細節持續填入其中。
李泰勝先是不解,但漸漸看出門道來:
并非夢境地圖的版本倒退,事實上這就不是夢境地圖的效果,而是拉尼爾大主祭以他的超凡力量,攝取了相應的信息并加以整合,臨時拼接在夢境地圖上。
就算是以入夢法對生物意識的扭曲映射,而非對外部世界的直接感應,但這種精神感應的范圍和精細程度,絕對是精神側能力者中的佼佼者。
這是真的能夠周覆一城、盡在掌握——強如歐陽辰,還要以靈波網作為載體,拉尼爾大主祭這邊,只要有一定數量的生命體存在,便能做到這點。
對于李泰勝來說,這已經是夢寐以求的神技。可轉念再一想,實驗場那位,竟然可以將這樣的能力覆蓋到整個地球…完全超出了現階段理性思維的邊界。
想到那個人的時候,李泰勝就從夢境地圖中看到了相關的架構:山地平原間流動的大江之上,雜貨輪的模樣清晰可見。
也許這里面也參考了拉尼爾大主祭本人的意識記憶…
事實就是如此。
李泰勝不只看到了雜貨輪所代表的雷池實驗場,還看到了那宛如葡萄串般一個挨一個、可能還有互相穿透的、復雜到讓人眩暈的時空結構。
這本不是肉眼可見的東西。
只聽拉尼爾道:“公平起見,你說了你的見聞,我也該說說我的…”
李泰勝連道不敢,卻瞬間豎起了耳朵。
只是他沒料到,大主祭竟然也來了個大喘氣:“問題是這些所見所聞,我自己也不是特別清晰,想要解讀恐怕掛一漏萬。想了想,還是要憑借著咱們投送到實驗場里的那些人,慢慢的收集信息,匯總出來。”
李泰勝一下子高山仰止:“原來咱們與那人的合作,還考慮到了這一節。”
轉瞬又覺得不對:“這能瞞過那人的耳目?”
“瞞?為什么要瞞?他當然是知道的。”
拉尼爾笑得從容:“現在不好說,時日久了,便是這邊也瞞不過他。畢竟,他也是懂得入夢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