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維的情緒…或曰忌憚之類,很符合邏輯。但具體到“梁廬”什么的,當然是羅南瞎猜。
之所以有這種想法,只是因為“梁廬”這個名字,既出現在羅南立身的現實里,又大量充斥在他奇妙的中繼站經歷中。
而引導羅南進入中繼站場景的外接神經元、還有與破爛飛艦布局高度對應的“內宇宙”模擬器,又是如此契合統一。
當然,“重復”能代表大概率,但也可能僅是一個巧合。
羅南曾高度懷疑外接神經元是梁廬的手筆,是父親通過某種方式,從那艘破爛飛艦,或者別的什么渠道中獲取,再傳到他的手上。
從“內宇宙”模擬器的對應程度看,外接神經元與破爛飛艦主人的關聯度極高。
但要將此二者,硬與“梁廬”湊在一起,羅南還沒有任何決定性證據。
他查閱外接神經元內部資料庫,這里并沒有作者生平,有的只是署名梁廬的論文數篇。主要集中在機芯及相關設備的工業化生產、靈芯設計制作、構形理論研究等方面。
但其他人的論文,資料庫里也有的。
比如也曾在中繼站場景中出現的升占校官,作為構形、布法雙絕的“大師范”,相關領域的論文,比梁廬只多不少。
相比之下,隱默紗,這件曾分裂成兩半、分別落入宮啟和蛇語手中的奇妙造物,也是在梁廬疊層干涉技術基礎上形成的標志性作品,在佐證力度上,反而要有力得多。
羅南也曾經在外接神經元數據庫里,把中繼站有關資料、還有里面所有記得名字的人員搜了個遍。
然而間或出現的名字,基本上只與學術相關,根本串聯不起一個完整的事件。甚至于“孽劫世”之后,有關含光星系的信息就很少了,像是有意做了限制。
除了權限限制以外,受禮祭古字和內宇宙模擬器啟發,羅南也懷疑,外接神經元資料庫可能有特殊的設計和查詢語言,要通過專業語言才能進入深層系統,高效充分地調取數據。
無論如何,要想深入求證,還是需要提高權限。
羅南詢問過系統,得到的答案是:
考試。
只有通過類似于“中繼站”場景那般的升級考試,才能一步步獲得相應權限。可受他上次帶出“孽毒”的影響,內宇宙模擬器仍在功能修復階段,短時間內他很難再有類似的機會。
想走這條路,羅南暫時也只有“學習備考”而已。
說來說去,他還是被堵在外接神經元最核心的秘密之外。外圍的知識固然已經相當豐富,可當他試圖深挖的時候,便會鏟到堅硬冰冷的鋼板。
唔,似乎也算正常,但總覺得有絲絲的別扭。
從游老家里出來,羅南的思路飄得更加不負責任。
有關梁廬、外接神經元的猜測只是其中之一。
其他的腦容量,大概都深藍世界的“神軀”屬性、地球本地時空的宏觀結構、日輪絕獄的歷史沿革、疑似古神的存在疑云…當然還有李維的所謂“人格特質”瓜分掉了。
想得很辛苦,可紛繁的思路,驗證了收獲的價值。
一切都是從對李維的“人性”分析開始的。不再單純把那家伙當作是一個概念上的“對手”,而是一個有情緒和欲求的正常人——陡然間就多了些質感,還有就是可供切分的維度。
游老的點醒很及時,也很犀利。
所以,當羅南從紛繁雜亂的思緒中,慢慢沉淀下來的時候。自然而然就按照這個思維模式,去套那些還未解決的問題。
梁廬…好吧,不管是不是梁廬,那個破爛飛艦的主人,外接神經元最可能的設計者和制造者,身處日輪絕獄邊緣的恐怖環境,活下來的可能性真的不大。
而此人造出外接神經元這樣的靈芯妙物,安排了層層遞進的考試和權限序列,并讓羅中衡這樣的地球“土著”有機會發現并取走…
一系列的設計,應該也是有目的,有所求吧?
或許是想著有人發現并繼承;
又或者是單純要有一個傳遞信息的渠道。
不管怎樣,考慮到地球本地時空的現實情況,偏偏還搞了一套確權程序,這么神秘迂回,入門難度超高…
如果羅南不是意外獲得了“我”字秘文加持,打通了語言關,即便靈芯在手,想要搞清楚里面的奧妙,還不知要到猴年馬月。
這就是最別扭的地方。
要么是制作者本人還在,充當了初步篩選的責任;要么就應該有一套更基礎的引導模式,才符合人之常情。
以羅南現在的權限,仍沒有發現的原因,可能是中間哪個環節出了意外——可基本上也成功了。
似乎在他所不知道的背景中,引導程序已經完成。
唔,對的!
他的父親,羅中衡理論上才是外神經元第一位接觸者。
羅南不可能忽略那位的存在。
但從來沒有從這個角度去考慮——很有可能,開鎖的任務已經由羅中衡完成,羅南只是隔代的傳承。
似乎說得通。
可是…
羅南忽然站定,在夏城喧囂的街道上,怔怔發呆。一團新的疑云,如同逐步降臨的夜幕,無聲無息籠罩下來。
羅中衡,他的父親,在羅南心中,大多數時間也只是概念性的存在。
那么,同樣的思維模式,第三次套下去:
羅中衡一切的行為背后,除了必然的、理性的考量以外,又是怎樣一副情感邏輯呢?
羅南對父親的了解很少,扒拉出記憶里僅有的一點兒存貨,能想到的,也最愿意想到的,就是枯樹沙洲上,樹洞里的留言。
羅中衡的留言感覺非常倉促,擋在留言前面的,是他設下的百年序列的考題,但那只是一次游戲式的測驗。
羅南順利通過了考慮,由此得到羅中衡留下的最重要的東西——可以建構在霧氣迷宮中的“樹洞空間”的設計圖。
這個設計圖,讓羅南得以在更近的位置觀察“日輪絕獄”——破碎的霧氣時空,其實已經沒有遠近的概念,只能證明樹洞的結構,與日輪絕獄周邊環境達成了某種規則上的“契合”或“共鳴”。
從目前掌握的情報來看,日輪絕獄當然是一切事件線索里面,最核心的核心。羅中衡的留下的信息,有它無以倫比的價值。
可從“游老模式”角度去看,從一個正常人,一個非能力者、非強者的角度看——事實證明,樹洞空間的觀測手段,讓羅南懵懂著進入了“日輪絕獄”的輻射圈。
那種危險的東西,他老爹真的做好準備,讓自家兒子去接觸嗎?
他可不知道,羅南如冰川深海的靈魂力量積累,還有灑布全球的靈魂披風、祭壇蛛網傍身,可以作為信息洪流的緩沖區。
如果是一位父親…
人行道愈發稠密的人流中,羅南依然站定,用拳頭輕輕捶打額頭。幾十秒鐘后,他放棄了強行從這個角度思考問題,選擇了更高效的方式。
羅南撥出一個通訊,很快那邊就接通了。
“南子啊,我今天加班…有事兒?”
“嗯,姑父,想請教你個問題。”
“稍等。”
電話另一端,莫海航大約是和同事說了一嘴,找了個相當僻靜的地方,才又道:“你說吧,別太難為人。”
羅南無聲笑了笑,運使意念屏蔽掉四周的雜音,讓隔空對話更加清晰:
“姑父,您作為父親,會給孩子規劃怎樣的道路呢?”
那邊靜默了大概半秒種,莫海航就用比較輕快的語調回答:“稍理想化一點兒:大概就是安全并有尊嚴的活著,讓他們生活在秩序、知識和力量庇護下。”
在羅南細問之前,莫海航又進一步解釋:“我希望自己去維護秩序,并傳遞給他們相應的理念;讓他們掌握知識,善用知識獲取力量…當然,一切的前提是,對形勢有清晰的把握。”
羅南想了想,連消化帶詢問:“所以,無論如何不應該對孩子做關鍵信息遮蔽,是嗎?”
“這個嘛,特別復雜的認知,我希望能夠在整體上分階段告訴他們,最好還能隨時在旁邊補充修正…永遠不要小覷因為激素產生的叛逆期,還有片面思維帶來的麻煩。”
莫海航以為,話題會繼續深入下去。卻不料,羅南幾乎是把前面的問題,再重復一遍:
“所以,對孩子做大規模信息遮蔽,不告知關鍵問題的來龍去脈,是很蠢的,對吧。”
“呃,可以這么說。”
“我爸,他不蠢吧?”
“…他是我見過最聰明的人之一。”
“謝謝姑父。”
羅南掛斷通訊,抬起頭,看五光十色的都市樓群。錯落迷亂的燈火和建構輪廓,看似復雜,其實在精通速寫的專業人士看來,寥寥幾筆,便足以勾勒神韻。
所以,聰明人的設計,應該是怎樣的呢?
羅南又用拳頭砸額頭。
腦宮深處的外經神經元,似乎隨著這微微的震動,流轉光波,燦然如電。
這是他父親的贈予…不,嚴格來說,羅中衡贈給羅南的,是一塊仿紙軟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