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彗星?”羅南沒太聽清。
文慧蘭笑了起來,微側過臉,詢問章瑩瑩:“用一下工作區?”
章瑩瑩默不做聲,分享了操作權限給她。文慧蘭便伸手,在光影區域寫下了“洄行”二字,筆跡秀雅可人:
“是這兩個。其實內部員工也有叫‘彗星’、甚至叫‘回航’的,我覺得也很有意思,都有一些相近的意蘊在里面…嗯,這些企業文化類的東西,就不在羅教授這里獻丑了。”
“還企業文化!”謝俊平在群里發了個翻白眼的表情。
“感覺像是救濟夏城的意思。”翟工的感覺也不太好。
“走私非法物品,還這么理直氣壯?她的依仗也只有一個高文福吧…嗯,用‘只有’這個詞或許不太好?”剪紙和紅狐交情不錯,對湖城天然沒好感。
謝俊平就做了階段性總結:“表面謙遜,實際上高傲得很。主要是在羅老板面前無論如何要盤著…羅老板,盤她!”
羅南無回應,倒是章瑩瑩終于有反應,是一個簡簡單單的尷尬無語表情:
這真不是她的風格。
“喂,瑩瑩姐,被羅老板威脅了你就眨眨眼!”
朋友群里持續討論,文慧蘭則始終保持著溫和而從容的儀態,但發言愈發坦率直白:
“羅教授,恕我直言,夏城分會的治理秩序,在當下八十八個大型都市圈里,確實是別具一格。但這樣,也是要付出代價的。
“最直接的代價就是:夏城行政管轄區周邊荒野區域,畸變物產的每百平方公里產出率,近5年來,平均每年都下降5到6左右。”
羅南平靜回應:“畸變物產…同樣也能算是指畸變種的數量在下降吧?按理說這是好事。”
文慧蘭微微頷首:“道理本是這樣沒錯。也因為如此,夏城才從海陸夾擊的絕地,一躍成為當代城市治理的典范。可是,羅教授,我們身處在畸變時代,畸變種是威脅,同樣也是資源。安全治理和畸變產出從根子上是有矛盾的。
“我并不算是一個多么高明的能力者,目前仍無法理解,超乎常理的超凡力量究竟是從何而來。就算是從廣大無邊的精神海洋還有淵區極域攝取并利用,那也只是在能量層面——肉身強化過程中的消耗和補充,總不可能硬套入質能方程,去計較它們的轉化率。
“所以,現實就是,絕大部分肉身側的強化,還是源自物質層面的轉換,畸變物產毫無疑問是最優質的來源之一。畸變物產供應下降,世俗社會可能一時半會感覺不到,但對里世界的影響,是相當直接的。”
現場沒有人打擾文慧蘭與羅南的對話,不過群里面的吐槽一刻沒停:
“直接嗎?我這邊沒感覺啊。”
“話說這種論述風格,真是投其所好啊。”
“嘖嘖嘖,羅老板最喜歡和人講道理。”
“話說,畸變物產的降幅有那么大嗎?5年下降了30?”
采購基本不受影響。”
“那就是說,供給真的在降嘍?”
“確實是…”
群里討論的氣氛就有了微妙變化。
文慧蘭的論述還在繼續:
“究竟需要多少物產資源,去供養一位超出了人體極限的能力者,幫助他維持、提升和破狀態。對此,里世界已經有了相對成熟的研究:覺醒者、建筑師;精神側、肉身側,都有了比較可信的數據。我們將各階段、各類型數據代入,再與夏城畸變物產產值作比較,有關缺口一看便知。
“當然,我們也不能漏掉世俗社會的正常產出對這個缺口的彌補。但研究顯示,在‘燃燒者體系’外,相關轉化率并不理想,而且過程復雜,消耗極大——夏城有靈波網支持,已經是轉化率最高的區域之一,但每年的開支銷耗,絕不是一筆小數字。
“可如此開銷堆起來的轉化率,就目前而言,其實質效果,和畸變肉食無害化精加工后做出來的一碗瘦肉粥,也沒有本質的差別。
“由此可見,畸變物產的缺口,雖未必會動搖夏城如今的治理結構,卻會大幅推高治理成本。也正因為如此,才輪得到‘洄行’這種線路快速壯大,以填補夏城的資源空缺。
“這個空缺是如此之大,直接抬高了我方作為資源提供者的議價優勢,夏城分銷渠道失去線路主導權,也就在情理之中了。”
至此,文慧蘭確實是解釋明白了“夏城本地權勢人物在走私線路上不占主導權”的問題。但她的長篇大論,實際上是在證明這條走私線路存在的合理性。
看上去泛泛而談,笑意不改,可言語中的篤定,讓人感覺,這個女人隨時可以提供出詳實的數據,封住所有“可能的異議者”的嘴巴。
受這份刺激,群里的議論也越來越現實:
“話說去年的分會財報誰有一份沒?”
“出門右拐,主頁公示區就是…以前沒關注過,現在掃兩眼,看得我肝兒顫。”
“沒有財務知識,誰直接給答案,算一算分會每年要補貼進去多少錢?有可持續性嗎?”
“這一點看靈波網股權占比變化就可以。”
“啥?”
“武皇陛下才是大金主,歐陽會長維持網絡運營和補貼,一應費用開銷,總要有個置換啊!貌似會長現在除了技術股和決策權以外,其他能換的都換了。”
“…資本家好可怕!”
“已截圖,武皇陛下那里我會發一份的。”
羅南看群里的對話討論,看得笑起來。
明明話題很嚴肅來著。
羅南一笑,朋友群里的討論就告一段落,現場人們的注意力,也都聚焦在他身上。
文慧蘭也暫停了論述,等待羅南的意見。
這時,羅南再次長長吁氣,身體從懸浮狀態,緩慢降落,足部接地。討論現場已經支起很長時間的電磁場,在此時徹底弱化、消失。
他的身體終于回歸常態。
相應的,就是來自于磁光云母的狀態波動結束——用人話說,就相當于這個周覆地球的龐然大物翻了個身,調整到一個更方便、更舒適的狀態。
大概就是再一次調節校正了 與近地時空恒星與行星磁場、引力場的作用關系,以利于接下來持續向外擴張。
羅南仍只算是個旁觀者,雖然他是造物者和飼養員沒錯。
整個過程中,在物理層面,仍算是遵循磁光云母固有的本能。羅南只是觀察在此過程中多類構形的生滅演化,推演主導這一切的“超構形”體系的規則輪廓。
至于肉身承受的壓力和改變,只能算是過程中“不值一提”的微調。
他長期接受“神輪”、“身輪”耦合淬煉的肉身,禁得起這樣的小調整,可下邊著意維護的長褲,卻因為環境的驟然變化,在能量波動中撕裂、破碎,眼看要分崩離析。
“不好意思,控制上還有點問題…旗手。”
羅南并不窘迫,隨著他的指令,在他外圍的機械設備發出了好似電磁關節轉動摩擦的“嗞嗞”聲,然后就有一個移動組裝臺平移過來,其上是已經備好的金屬構件,就圍繞他腰腹臀部現場組裝拼接,形成了襠甲類的結構。
其實,這場面是有點兒滑稽的,可羅南覺得沒問題,那就真沒問題。
后續還有運輸機械,將其他的部件源源不斷地送到移動組裝臺上,好像要現場拼出一具完整的外骨骼裝甲。
羅南則像是忘記了還要與文慧蘭交流,新打開了一個投影工作區,上面密密麻麻顯示的,正是外骨骼裝甲各個部件的功能結構,他直接在上面調整,幾乎沒有思考、權衡形成的間隔,仿佛智珠在握。
很快,現場的人們就聽見了遠處工作間車床運行的轟鳴。
一串修改指令發出后,羅南才又開口說話,目標卻并非是文慧蘭。
“瑞雯啊。”
瑞雯聞聲扭過臉來。
羅南就道:“那個龍七說的也有道理,你的直播沒有分級,人人都看,要考慮別教壞小孩子。以后去危險地帶,要記得穿上護甲,多少意思意思——哥哥幫你配一套。”
瑞雯無聲垂眸,算是答應。
說完這些,羅南才又將視線轉回到文慧蘭那里:“文女士,坦白說,你陳述的東西,不算我關注的重心。”
文慧蘭神色不變,只是轉成了跪坐的姿勢,向羅南恭敬施禮:“抱歉,是我離題了。”
“沒那么嚴重,本也是我讓你說的——不是重心,不代表不感興趣。”
羅南沒說出口的話是,他不只是對文慧蘭表述的信息,對文慧蘭這個人,也是有興趣的。
純粹的論述,再怎么真實可信,沒有表達能力配合,也很難體現出說服力。文慧蘭卻做到了,原本是很荒唐的論調,包裹在晏然自若、緩若春風的言談里,卻吹得現場參與者心志搖動。
這不只是個人或語言的魅力,還包括了恰當的切入點,以及幕后的長期積累和細致周密的準備。
恰如其人——文慧蘭的有趣之處,也不只在于表現出來的能力與性情。
“這樣吧,你繼續。”
“哦?”
“在我提出我的問題之前,文女士可以再深入地談一談嘛。我覺得你對夏城的了解和判斷,應該并非僅此而已。給個建議也好、警醒也罷,多談一談,總是好的…我是真想臨陣磨槍,學習學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