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人能回答這個問題。
密契尊主也不指望誰給他答案,只是繼續不急不緩地講古“淵區已如此,更不用說極域——其實若不是第一次‘極域光’事件,我們這些懵懂之輩,又哪知道淵區之外,還有那樣一個看似純凈虛緲,卻迷離萬端,又根本無從探究的層面呢?”
在座人等,多數心有戚戚焉。
特別是精神側的超凡種,基本上都夠破開淵區湍流的影響,進入極域——事實上,這是同級別對手交鋒時,輾轉騰挪的最高級技巧之一 在淵區掀動的力量很難有效作用于極域,而極域的架構雖本身不具備直接力量,卻特別容易在淵區引起共鳴共振,起到以一統萬的效果。
只是極域虛緲,難有憑依,遑論架構,能做到的實在少之又少而已。
正因為如此,當初洛元“位面弩”一出,即便此前從未以“超凡力量”聞名,也是立刻就被抬入最頂尖的超凡種之列。
不管怎樣,極域代表了里世界最高端的層次,無論是在修行還是研究上——雖說這個領域的課題,大多數時候都被有意無意地擱置了。
密契尊主延續了這個做法,并未在“極域”上過分著力,很快又回到更現實的尺度上來 “此后近四十年時間,能力者數量平穩增長,能夠利用淵區力量的‘建筑師’,也在持續增加,有了‘建筑師’,才有能夠打破極限的‘超凡種’,這是一條看上去很平滑的上升曲線…
“這一過程,在今天的會議文本上沒有體現,早期我們也確實不具備有效觀測條件和量化方式,所說的這些也不過就是猜測,只是這個猜測比較符合我的直感,大約在座的各位,也都差不多。”
沒有人反駁,密契尊主也就順勢說下去“我們可以說,淵區自出現以后,與現實世界長期保持著一個相對平穩的作用狀態,處于一個平臺期…至少從80年代后期,我開始有意識去觀測記錄的時候,一直到現在,大都是如此。中間出現過幾次小幅波動,也幾乎都能與具體事件相對應,且這種人為擾動,說白了不過就是略強一些的噪點,對趨勢線影響幾至于無。
“直到今年1月1日,第二次極域光出現。”
與會者們,很微妙地交換著視線,或通過其他方式,在臺面下直接交換信息。卻不料,密契尊主忽又加了一句。
“也許,還要算上十天前,那一場‘白日夢魘’。”
羅南眨眼。
“還有白日夢魘?”很多人的興趣再度升級。
要說“極域光”,固然事件層級超高,也在里世界引起不小的紛擾,可終究已經是快半年前的舊事兒了,論新鮮度,哪比得上讓大半個地球都騷動起來的“白日夢魘”事件?
死巫不用作態,聳拉的眼皮也是半攏狀態,她瞇著眼盯過來“白日夢魘…你搞清楚源頭了?”
“不,并沒有。它的發端和有關作用機制,并不是那么好確認的。現在確證的是兩點第一是屬精神層面的沖擊…”
“廢話。”
“第二就是并未經過淵區的增幅和加成,也沒有明顯的外力作用,而是直接在精神海洋中迸發出來。”
密契尊主說著,卻又看向羅南“根據羅教授的‘囚籠理論’,精神海洋不過就是人的自我‘囚籠’之間的相互作用,除此之外,再無他物。若按照這個說法,那樣強烈的沖擊,總不會是全世界人類的一次意識共鳴吧?”
羅南笑了笑,并未給予明確回應。
他也不可能給在場這幫子超凡種解釋那是因為他不小心引動了日輪絕獄的龐大信息了,本人承受不住,便從祭壇蛛網暗埋的“滴管”里開閘泄洪…
不過這時候,他心里不免又是與前面相似的念頭泛出來這老爺子不是合作不成,專門針對我吧?
密契尊主也沒有真要羅南解釋,只是說出自己的看法“若不是共鳴之類,所謂的‘白日夢魘’,必然也屬于外力作用。只是與‘極域光’可以勉強確認源頭不同,它的作用方式來得更隱蔽。當然,同樣具有撼動世界的力量。
“白日夢魘可以同時作用 給全球幾十億生靈;極域光更是可以無遠弗屆,輻射到木衛二前進基地,甚至更遙遠的星空。它們帶動趨勢線的明顯起伏,我一點兒都不奇怪。
“奇怪的是,它們竟然都與淵區沒有直接的關聯。那么所謂的‘淵區特定輻射量’,其自生的可能性就很值得懷疑了。”
“而如果考慮到星際的層次,再將‘趨勢線’的變動主因,歸結為地球上的生物性影響,里面就存在一個無法逾越的鴻溝。就像人類呼吸引發全球變暖…”
密契尊主的唇角,在白色胡茬中間裂開“與其這樣,我寧愿相信,有一個外來輻射源,巨大的輻射源,正持續向我們趨近,并發揮作用。”
好嘛!
密契尊主這是要直接否決“淵區特定輻射量”和“畸變”在淵區趨勢線變動中的決定作用,將其定位為“結果”,而非原因?
還是說,他只是對“輻射源”更感興趣?
這一刻,縱然密契尊主才是主角,會場內卻至少一半人的視線轉向羅南。
因為人們都自然而然地認定 密契尊主突然拋出來的“外來輻射源”的設定,以及對“趨勢線”因果的全盤推翻,根本就是指向羅南背后的“新位面”。
羅南皺眉。
但并不是因為“輻射源”的說法對他嚴重不利,而是別的原因。
血妖卻不知他心里的想法,會場里給他使眼色,臺面下狂給他發私信 “往下聽!往下聽!往下聽!”
羅南略展眉頭,對血妖笑了笑,但很快又收攏起來。
只聽密契尊主以平靜的語氣往下講“如果有那么一個輻射源。其實,我寧可相信那是多個輻射源…”
死巫敲了敲桌子,明白地表示了她的不耐煩“密契,我到這兒來,不是聽你玩世紀大猜想的,你到底什么意思!”
密契尊主也不惱,笑道“你活得長、見得多、拿得準,總要讓其他人看得明白些。
“我的意思是,短短四十年不到的時間,僅憑兩次極域光,我們無法確定它是不是同個輻射源的周期性作用。更不說白日夢魘,它與極域光的性質頗有不同…”
其實本質一樣,就是作用的渠道不同。
至少后兩回是這樣。
羅南在心里糾偏,但要讓他說清楚,為什么通過魔符引來的是極域光,通過霧氣迷宮導流進來的卻變成了白日夢魘…嗯,后面這條差不多能說通,但前面那個邏輯,目前他也是理解不能。
不管怎么樣,這樣一個偏斜,對現階段的羅南是有好處的,他大可閉嘴,可又不太舒坦。
是那種碰到錯題,還要劃對勾的違心感。
嗯,根子還不在這里。
羅南在心中計較,密契尊主也逐步進入正題“第一次極域光,是畸變污染發生后15年、三戰結束后10年、淵區出現后7年,期間人身修行,自我進化漸成可能…當然,還有深藍世界。”
聽到這個敏感詞,死巫聳拉的眼皮下,瞳孔有些冷凝。
同樣的反應的,還有好幾個。
只是,密契尊主的言語流暢,再沒有給別人插話的機會“那可是我們頭一回有現實‘位面’的概念,雖然那時它還只是大海上飄流的傳說。
“無風不起浪也好,穿鑿附會也罷,正是有深藍世界,我比較傾向于,第一次極域光的爆點源頭,就在那里——作為一個時空位面,它的出現節點與畸變發端非常接近,更與后續一系列事態都有重合,更重要的是,它有這個‘體量’。
“當然,這只是猜測。”
會場內的氣氛,大約等同于羅南與黑獅在泳池甲板首度“聊天”時的緊張、微妙氛圍乘以十。
與會者們真的沒想到,眼瞅著要懟到羅南臉上去的密契老頭,突然一個回馬槍,戳到了李維胸口上。
就算已經歷過類似事件的黑獅、汪勇等人,也沒好到哪兒去。
這和當時羅南態度的影響還不一樣。
要知道,密契尊主的身后,可是密契之眼!
就算它在三大秘密教團中,組織性同級最弱 ,可那也只是相對而言。密契、密契,誰知道和密契尊主簽了合同的,除了亞波倫、萬流花以外,還有哪些?
如果這位要向李維發難…
一眾超凡種在腦子里面瘋狂加戲,下一秒,密契尊主卻是輕飄飄地略了過去“至于年初第二次極域光,鑒于深藍世界與本地時空已經錨定完成,近些年來相對穩定,可能性就不大了,倒是其他…比如羅教授的新位面。”
羅南皺眉思忖很久了,聽人提到他,抬頭看了眼,沒有后續反應。
密契尊主又是一個跳轉“但同期,還有很多指向。比如我和幾個朋友共同投資的研究,涉及到春城、夏城周邊荒野的物種乃至時空環境變化,還有公正教團曾喧囂一時的真理之門…我不知道,近期這些熱點,是指向一處、兩處還是多處,但它們確實可以作為一些征兆,增強‘外來輻射源’這一設想的可能性。”
好吧,非常客觀公允,與會者們虛驚一場。
話又說回來,為什么大家這么敏感,動轍就想到與李維翻臉之類的可能呢?
還有,艾布納好不容易繞開的話題,怎么又讓密契尊主給拽回來了?
到底誰和誰是一伙兒的?
也在這時,明顯有同伙嫌疑的血妖,再度開了腔,嘖嘖連聲 “老頭你是年齡大了,越發啰嗦。聽你說了半晌,離題沒有一萬里,也有八千了吧。我明明記得,你在說畸變失控來著…結果說了半天,好像要扒拉出個源頭,結果還這么不明不白,你倒給出個解決方案啊!”
血妖這捧哏的技巧也是夠生硬的,強行往回收攏主題。不過,這確實代表了相當一部分與會者的心思。
便在會場內漸起的議論聲里,牟正業牟董就皺眉道“尊主的意思是查源頭,找那個‘輻射源’,看看是‘新位面’,還是更深層的什么緣故?可這不解決現實問題。”
作為世界上最成功的超凡種商人,牟正業的思維清晰而鋒利“就算能夠查到源頭又如何?能夠改變地球環境的‘輻射源’,姑且算一個所謂‘位面’吧,推不走、封不住,更別說扭轉性質之類,就算找到了又怎樣?這就類似于大冰河期、小行星撞擊之類的威脅,人類發展到現在,又能趨避或逆轉嗎?”
“當然不能。”密契尊主回答得坦然,甚至還有所補充,“其實,到目前為止,畸變失控為一切變化之因的可能性,也不能說完全不存在。”
死巫冷笑“那你說這一長串,是什么鬼?”
密契尊主微微一笑,正要再說,旁邊有人舉手——這么習慣性的動作,自然只能是學生身份的羅南。
“要不,我說兩句?”
羅南的聲音不大,還是舉手的姿勢更醒目些。待與會者們陸續看到、聽到這些,會場內的雜音便明顯回落,很快就完全抹去,然后便讓這靜寂森然的氛圍一直持續…
這一刻,很多人都出現了“眼前這幕似曾相識”的即視感。類似的感覺,直到羅南再度發聲,才完全打破。
羅南沒有再客套,也不待艾布納那個名義上的主持人示意,便直接開口 “我覺得我必須要說幾句畸變是必然要處置的,‘輻射源’也不得不查,我們是沒法推開它,但必須研究它、適應它,甚至借助它完成修行,讓這個新的時代持續下去。這都是應有之義。
“可現在問題的關鍵,也是大家好像都忽略掉的一件事攪動淵區,誘發超凡力量的‘輻射’,與當前畸變失控的現狀,固然存在一定的數據相關性,可它們真的相關嗎?
“是像尊主所說的,一個真正‘原因’帶來的雙重結果?還是一種湊巧發生在同一期的巧合?甚至是某人刻意混淆視聽的設計?你們能否認這種可能性嗎?”
羅南環視會場,不自覺就是與密契尊主一般,與所有與會者進行視線交流。他來不及去分辨各人眼中的細節,只要讓這些人明白他的意思就可以了,同時還更刻意地咬字 “我再說得明白一點淵區和畸變,真的有相關性?它們的趨勢變化,真的出自同一誘因?
“我認為…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