類似的震蕩沖擊,別說勾業和咸竹,就是羅南,在這段時間也練就了充耳不聞、視若無睹的本事。
在微微搖晃的軍教室里,勾業只是稍稍一停,就繼續往下說:“準備和本地設備鏈接。治療方案先做好,羅南你所說的情況要加進去,操作不著急。”
“那是你不急。”咸竹話里,前后邏輯顛倒反復,總之就是誰說話都要懟一下。
勾業壓根就不在乎:“可以認為,這是你的‘污染癥狀’嗎…目前是允許前線緊急處置沒錯,可若不是即刻要你老命的情況,還是到后面用專用設備更合適。畢竟內殖機芯,身家性命、前途命運都在這上面,謹慎些好。”
咸竹呵呵冷笑:“說的你不是內殖機芯似的。”
勾業單肢撐地,像玩雜技似的,晃了晃四肢俱無、光禿禿的軀干:“我是為了保命,和缺乏天賦、信心的某些人,有本質不同。”
咸竹的兇臉發青,以至于金屬假體都陷到了肉里去。這一刻,羅南幾乎以為他會跳起來,將毒舌的勾業痛揍一頓。
可最終,咸竹只是把口鼻掩在地板上,悶聲發令:“還愣著干嘛!看老子屁股性感是不是?”
羅南“噢”了一聲,并沒有充當出氣筒的覺悟,平平回應:“已經好了,根據醫療方案,建議就地做前置的信號阻斷術,避免神經系統紊亂,出現進一步惡化,然后回到二蜂巢,做新型機芯重置…外傷方案微調,基本無變化。”
“回什么二蜂巢!指不定就把我踢到流水線上去了。”咸竹仍用地板悶著臉,和他情緒對應,現在他聽什么都不順耳,特別是外面的震動噪聲又來了一波,整個“土層巡游者”也出現了幅度更明顯的晃動,使趴在地板上的他有點“暈船”…
“你不回去,留在一線給人添亂?”
勾業作為上官,懶得理會這種情緒化反應,轉向羅南:“開始吧…你要記著了,孽毒污染是規則的污染,對于感染者來說,規則變了,以前理所當然的事情,就會通通變了模樣。
“對咱們維修兵來講,其他的不提,最可怕的就是你用操典、經驗中的最佳手段去處置,可失誤突如其來,表現得像是偶爾的壞運氣。事實上,魔鬼就從這些失誤中誕生,然后迅速膨脹…”
咸竹悶悶地笑起來:“你詩歌朗誦呢?搞這抒情丟不丟人?”
“如果孽毒污染能簡單清晰說明白,我早去帝國大學當終身教授了。”勾業終究忍不住,反懟回去,“某人,是想把自己涂抹成鬼怪,還是讓我們把你給拉回來?”
“能把我拉扯回來的也不是你們,歸根到底還是要回去折騰。”
“憑你的地位、能力,要不是今天這一出,想要換上最新型的機芯,升占校官拿眼角瞥你一下算我輸!”
咸竹噎了下,沒生氣,貌似還有點兒心動。
勾業也不再和他斗嘴,只對羅南講:“云核心代償方案已經同步建檔,你操作的時候不要給人留下口實。”
咸竹又不滿意了:“我不是你們的習題集…”
“是。”
“我不是!”
“是,我是勾業,全維組正在主管道前延伸部執行維護任務。”
再度岔了頻道的咸竹立刻閉嘴,抬臉看過去。那邊勾業在簡單的報告之后就是沉默,但也沒多久,隔了幾秒鐘就結束了通訊。圓臉上表情一如既往,只向羅南呶了呶嘴:
“把這位爺伺候好,快點讓他滾蛋。”
這時候,咸竹倒是不惱了,嘴巴咧起來:“有任務。”
勾業這次真的沒有搭理他,獨肢后滑,徑自出去。
“尉官!”
這次開口叫停的,竟然是羅南,他的言語沒過腦子,直接發出去:“我的參訓時間!”
勾業已經退到門外,一愣后就笑起來:“記著呢,最不濟把咸竹士官的勻給你就好。”
羅南心頭一松,立正應是。
“現在這些兔崽子…”
咸竹話里大概就是這個意思了,可不管是多么精辟的言語,經過一次翻譯,總會折損些味道,罵人話也一樣。
羅南對此也很不敏感,既然勾業答應了他,便不再多想,重歸于專注狀態,盯著開始執行操作的機器人,眼也不眨一下。
其實云核心代償開始之后,中繼站就會通過網絡系統,分配一定的計算資源給這部機器使用,與設備芯片完好時,沒有什么差別。羅南已經不需要再費心照看,完全可以像之前的咸竹,自顧自參加培訓學習,誰也沒法說他什么。
然而在構形層面,羅南已經習慣了有始有終,就算針刀機械臂的工作領域和他擅長的偏差比較大,他也希望能夠在構形上看出相應的變化。
另外,按照已確定的治療方案,還有一部負責執行信號阻斷術掛載模塊沒有過來。剛才勾業尉官走得急,也忘了提這件事,羅南就考慮是不是再詢問一下。
這個時候,重新進行縫合的咸竹開始砸地板了。
這暴脾氣…咦?
“xx的,給老子麻醉呀!”
之前直接動刀,咸竹還能夠談笑自若,那是因為他使用機芯,阻斷了神經信號,信號一掐,什么痛感都無所謂了。
可如今確診了孽毒污染,機芯就是有等于無,還要自我封印,這針線刀鋒的下去,咸竹能夠忍個二三十秒不吭聲,都不知道該說他是硬漢,還是遲鈍了。
“對不起!實在對不起!”
羅南連忙道歉,可現在道歉有什么用?
看咸竹的面孔都扭曲了,必須要快一點阻斷痛覺傳導,藥物什么的肯定都來不及,急切之下,羅南干脆手一揮,撒豆子似的將一把切分儀甩了出去。
要說羅南對人體形骸結構以及相應的構形意義都有很深的研究,但具體到針對性操作,受限于經驗,像是“精準麻醉”之類的小技巧反而缺少積累。
羅南也是沒得選,所以直接動用了切分儀,用來解析此刻咸竹的狀態,再做調整處置。
痛得冷汗覆額的咸竹,看著數十只“飛蟻”盤旋落下,有的還貼上了他的傷口,不免有點懵,可架不住效果好啊!
他就隱約感受到一點兒“別致”的干涉力量,聽“飛蟻”嗡嗡幾聲,幾乎要把他肩胛撕裂的劇痛,便像是一場幻夢,驟然驚醒,便已無蹤。
疼痛和應激反應冒出的冷汗,都迅速衰減,他的好奇心卻上來了,鼓動著剛才已經咬破皮的舌頭,連迭發話:
“哎,這個有意思!你這手我看著眼熟,用切分儀調校構形,再反向干涉對不對?怪不得勾業說你呢…別以為有一層切分儀的皮,就看不出你是違規操作了!”
羅南:“…”
“超級大膽,嚴格來說也很克制。可惜不是你謹慎,倒像是從頭到尾的強控…誰教你的?”
“勾業尉官。”羅南據實以告。
“我就知道,也就是他才研究這種稀奇古怪的玩意兒,古典派的擁躉嘛!也就是年齡大了、人也廢了,才消停一些。他現在最大的樂趣,就是教你們年輕人這些沒意義的東西…”
羅南皺眉,不想聽這種表述,硬梆梆地頂回去:“我覺得挺好,我很喜歡。”
咸竹聞言,側過臉,從上到下把羅南打量一遍,然后又恢復了下巴頂地板的姿勢:“喜歡嗎?喜歡就好,比那些動不動就問有用沒用的現實派要可愛多了。”
我也覺得很有用…
這句話,羅南沒來得及說,咸竹就又道:“總要傳下去嘛!勾業就愛這樣說。還有什么‘現在困在含光星系,以后終究會回歸正常’、‘有點余力,不如做些前置工作’、‘不能因為現在過狗屎一樣的日子,就把正常的東西拋棄掉’…諸如此類?這些話他還沒有對你說?早晚要說的。你可以先背誦一下,回頭給他個驚喜!”
咸竹自顧自地笑起來,笑聲震動胸腔,波及到臂部和肩膀的傷口,他已經“麻醉”了,毫無感覺,卻逼得機器人要再調整一下手術細節,才不至于二度“翻車”。
羅南下意識伸手按住,不讓他亂動。也在此時,軍教室屋門又打開,一臺多功能…現在改裝成運輸功能的機器人過來,羅南一眼就看到上面蜷曲起來的急5戰地治療機專用的掛載模塊。
有了這個,信號阻斷術就沒問題了。
果然勾業尉官是很靠譜的。
羅南松了口氣,“示意”運輸機器人再往這邊靠…
“咣啷!”
驟然的雜音,并非是軍教室這邊,而是“土層巡游者”內部不知哪個區域。未等辨別清楚,又一波震蕩傳過來,比前兩次都要激烈,激烈太多!
這波震動,連續性極強,不像是平常有意沒意、間隔性地爆發,倒像是地球上的鞭炮,噼里啪啦連成一片。當然了,這種量級沉重了何止千萬倍,連迭爆音前后相疊,迅速糊成一片,化為純粹的沖擊,通過空氣分子次第傳導,從土層巡游者這邊碾過 羅南二人所在的軍教室,地板已經出現了可以目見的傾斜,正挪回來的運輸機器人差點兒就撞進羅南懷里。
而在這次“大擺”之后,糾偏回正力量與外部力量往來角力,整部“土層巡游者”如在海浪之中起伏搖擺,大有一言不合,就傾頹翻覆的模樣。
“嘀,全維組所有駐崗人員,保持在自己工位中,離開工位的要在一分鐘內回歸,并停止一切維修活動,艦艇即將進入高速推進狀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