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樂掐著點兒,到達羅南租用的工作室。
即便羅南已經連續幾天沒有正常作息過了,但只要她當生活秘書一天,類似于“晨昏定省”的工作,都絕不能疏漏。
她先在工作間外按響通話器,沒有得到回應,這才驗證指紋進入。
工作間的燈光亮著,還有虛擬工作區的光影變幻,羅南則坐在工作臺后面,單手支腮,身形凝定,應該是在專心思考工作。
可再向前兩步,仔細去看,便發現那位眼睛瞌閉,氣息悠長,竟然是保持著這個姿勢睡了過去。
是連續工作之下,撐不住了吧。
殷樂不敢叫醒羅南,只是掃視工作間,看有什么需要清理的雜物。唔,那個移動架子以前不存在,如今擺在屋子里中間,突兀的很,應該是剛才擺放了什么東西…
多半是“老手”來過了。
殷樂便將移動架子挪到邊角處,又輕手輕腳地來到工作臺前。臺上的工具、儀器她是萬萬不敢輕動的,只能收拾一些細小的雜物之類,而且還專門拍下照片定位,免得弄巧成拙,出了問題還無法復原。
也在這時,她視線掃過虛擬工作區,見到的圖景煞是眼熟——如無底之深海,又似海面之風暴,濃墨重彩,結構混沌,其實是兩幅圖重疊壘砌而成。
兩幅通靈圖。
殷樂之所以確信,是因為她曾經見過羅南的拆解和整合,而且這段時間她所忙碌的事情,絕大多數也是由此而來。
如此復雜玄奧的圖形,細節上的變化,殷樂很難察覺。但她卻注意到,這幅圖形整體上正規律地起伏脈動,仿佛交織在一起的海洋圖景,正逐步滲入真實世界,化為實質的存在。
殷樂吃了一驚,而她很快又發現,這可能只是一種錯覺。因為熟睡的羅南周邊,光線都存在著一定的扭曲折射。細看去,分明是空氣在波動,以至于產生錯覺。
羅南不是在休息…是在修行吧?要不要這么拼命?
殷樂不自主回想起,她給哈爾德夫人發出的信件,上面曾經描述過她的疑惑和判斷:
羅南,她的這位新老板,所瞄準的目標、所針對的敵人,遠遠超出了應有的范疇。這迫使他從不停止腳步,而是抓住一切時間和機會,努力提升自己,繃得像一根嗡嗡顫鳴的弓弦——也許隨時可能發出致人死命的箭矢,但也有可能徑自崩斷。
殷樂嘆了口氣,氣息尚在唇齒間流連,便有“簌簌”聲息同步響起。
工作臺后面,羅南身上的椅子驟然崩解,沒有任何先兆。木質椅身和椅座上的軟墊崩解成了碎屑細絨,部分塑料和金屬零件則扭曲開裂,同時還受到某種力量的約束,抹消了崩飛的動能,直線下落,“嘩啦啦”墜了一地。
殷樂嚇了一跳:“先生!”
話一出口,殷樂自己都覺得,近來類似的驚呼聲未免太多了。可沖擊到來之時,她又能怎樣?
而這回的呼聲,還是起了些作用的,羅南就在此刻睜開了眼睛。而他的身體,則懸浮在空處,保持著原有的自然狀態,甚至沒有任何起伏。
“先生?”殷樂試探性地招呼一聲。
“哦,你來了啊。”
羅南倒像是剛剛醒過來似的,就虛懸在空氣中,舒展身體,抻了個懶腰。然而他眼神明亮如星,哪有剛醒來的迷蒙模樣?
殷樂很好奇羅南之前在做什么,可又不能真的去問,只好按部就班地道:“已經快十點半了,先生你要不要回去休息一下?”
“唔,休息不休息的沒什么,現在這里暫時不能呆了,好不容易調試好的儀器,說不定統統都要重來。”
“…是嗎?”殷樂嘴上應著,心里想到的是此前羅南周邊波動震蕩的空氣。
羅南腳不沾地,身子三轉兩轉,便又坐上了工作臺旁邊的輪椅,進入了需人服侍的“殘障”模式。
殷樂眼前,卻還烙刻著他轉折自然如意、不見絲毫煙火氣的身形模樣。比最早時以電磁構形催動肉身懸空的情況,又高明了不知多少。
可細算下來,中間相隔也就是兩周的時間而已,這種進步幅度…
殷樂無聲嘆了口氣,自覺到輪椅后面,做自己應做的事。可一下發力,輪椅竟然沉重凝滯,絲毫不動。
這又怎么了?
“差點忘掉,我現在這情況不能坐車,我們走回去得了。”
“您的情況?”殷樂總算尋到了求知解惑的機會,她下意識做了個猜測,“您修為上又有突破?”
“沒有,就是打打游戲,不能當真。”
“…”殷樂又習慣性地迷茫了。
此時,羅南座下的輪椅不需要她發力,便自動前行,出了房間。殷樂忙邁步跟上,她可以確認,這絕不是輪椅內置的電機起作用。
出來工作室,羅南無視了停在外面的商務車,徑直操控輪椅前行。殷樂便安排司機先行一步,她則踩著高跟鞋小步快走,“噠噠噠”地跟在后面。
接近午夜的平貿市場,即使是中心區域,行人也很少了,街頭上空蕩蕩的,看著倒是清爽。
羅南卻說:“真燥啊!”
說話間,他又瞇起眼睛,鋪開千里、萬里的靈魂披風之中,有部分區域,被強光高溫鼓漲出熱泡,如同熾熱的爐體,將海天云汽的微腥,熏烤成復雜的感官刺激。隔著一千五百公里的距離,傳遞過來,為他所察知、體驗,并有反應。
當然,也如羅南所說,這系列感知更像是虛擬游戲的刺激,而且是低仿真度的,有點兒外接神經元“脫機測驗”的既視感。
甚至還不如當時那么緊張——測驗通不過多半會有大麻煩,而現在,由靈魂披風與之牽制對抗,他也就是在淵區上與真神捉捉迷藏,在云氣中排列一些構形,觀其生滅,勝敗得失也沒什么可計較的。
就像那位號稱“以身作餌”的百集教宗一樣,什么緊張態勢,都是說說而已。
還能給當真了?
唔,對白心妍等身不由己的當事人來說,倒也沒錯。
唯獨對他,不會、也不能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