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南拒絕了殷樂和蛇語隨行的意愿,獨自登島。
電動輪椅在荒蕪平坦的硬化路面行駛,很快來到了他日常練習所需的儲備倉庫。
在這里,除了隨時替換的外骨骼裝甲所需零件,最多的就是軍方能量棒、營養劑之類,還有一些化合物粉末,它們井然有序地安置在不同的儲料箱內,隨時可以調用。
儲備倉庫隔壁,就是爪島上的野戰能源中心,這個布局不符合安全規范,但符合羅南的實際需求。
此時,能源中心內部配置的全超導發電機組,在風力水力的雙重驅動下,不知疲憊地運轉,向整個島嶼基地提供源源不斷的電力。
“應該足夠。”
羅南對照此前練習的具體消耗,心中有了譜。一切前提條件具備之后,他就靠上輪椅椅背,保持一個較舒服的姿勢,閉上眼睛,向重重虛空壁壘之后,投去意念。
云霧世界、霧氣迷宮、“樹洞空間”…羅南的意念暢通無阻,很順利觸及正懸浮在“透鏡”上方的外接神經元的信息。
反饋的信息,讓羅南吐出口濁氣。
他此前還在想,實現了一輪“親密接觸”之后,外接神經元與那艘形成對應關系的飛艦之間,“信號鏈接”會不會更穩定一些?
事實是殘酷的,脫機測驗題庫的下載進程仍未結束,細查界面信息,甚至還中斷了相當長的時間。而這階段,正是“深淵世界”反噬力量爆發之時。
很顯然,那艘外空間飛艦與“深淵世界”距離雖近,卻不是一回事兒。“深淵世界”的波動,對飛艦的信號傳遞,形成了明顯干擾。
從這個角度看,羅南此前的折騰,有些得不償失,只是多了一份名義上的解析思路,還是邏輯稀碎的那種。
還有,當羅南回憶起半夢半醒中,有關飛艦的場景,不免就有些擔心,那個看上去已經快要到極限、且長時間懸浮在極限地帶的人工造物,還能堅持多久。
他無法猜測,只能這樣想:如果過去十幾年、幾十年的時間,它都停駐在那里,再堅持一段時間并不難…吧?
羅南注定得不到答案,只能再嘆口氣,意念發動,使外接神經元化為一縷電光,穿透虛空壁障,回歸他的腦宮。
多了幾重時空壁壘,信號鏈接很不給面子地斷開了,下載進度中斷,似乎還有回調——但沒辦法,他總要先保住本錢。
羅南艱難地調整了下身體,身上浴衣與輪椅扶手刮蹭,脫開了些,露出胸腹肌體。
就在他胸腹交界位置,目視難見,若摸上去倒能感受到一處比較古怪的“畸形”區域。皮膚微微凸起,不具備應有的胸骨和肌肉的觸感,更像是嵌進去的肉瘤。
這就是已經植入的“爵士級內殖基礎型生化反應爐”。以前,反應爐僅僅提供用于“電磁肌膜結構”的外設類細胞組織,而在羅南傷筋動骨的此刻,則體現出了新的,也是它最經典的價值。
“嗞拉”一聲輕爆,倉庫邊角處安裝的簡易放電裝置,綻開耀眼的藍色電火,仿佛是擊穿了空氣,直取羅南所在。
事實上,外接神經元已經適時作用,成為了最穩固高效的輸電線路,將源源不斷的電能傳導過來,經電磁構形轉化,驅動生化反應爐運轉。
在能量激發下,長時間在爐體培養室內封存的,與羅南百分百匹配的全能干細胞,開始了定向分化、增殖,迅速形成了羅南受創軀殼所需的各類組織細胞。
與此同時,生化爐探出了無數“觸手”,幾乎同時觸及羅南傷損的各個區域,按照“身輪”、“神輪”長期耦合而成的形神框架規則,在動態變化中,修補皮下組織及各類臟器,最后甚至直接重塑了一個主干道——在反噬力量沖擊下,幾近壞死的一根脊神經,將受損的神經細胞,完全替換了下來。
替換的“廢棄物”一點兒都沒有浪費,徑直收納進入“生化反應爐”內,做處理和再利用。
期間,羅南也不斷從各個儲料箱中,隔空抽取耗材,從中汲取人體組織生長所需的各類營養素。
其實不同的元素,需要有不同的處理和吸收方式,其配方和加工技術都很有講究。可惜地球上沒有成品,羅南暫時沒有能力做精細化處理,只能將就著用,浪費什么的,也顧不上了。
就這樣,在拙劣的后勤支持下,一場超頂級的神經外科手術,無聲無息地執行完畢。整個過程復雜又平穩,仿佛體內駐扎著一只經驗豐富、技術高超的醫療組或工程隊。
“尖端裝備,真能氣死人。”
羅南重睜開眼的時候,身體已算是煥然一新。生化反應爐短短數分鐘內所做的事,已經對地球科技形成了碾壓。
他不可避免地去想,同樣級別的對手,一位體內植入了“生化反應爐”,另一個沒有。那么最起碼在續戰能力上,將是天差地別,完全不在一個層次上。
“是否應該慶幸,那個飛船是扎進了‘深淵世界’,而非地球上某個地方。哼,還有個李維…”
羅南當然不會忘記,這件裝備是他從李維那邊虎口拔牙,硬奪過來的。那邊十有八九還會有類似的裝備…但不管怎樣,既定的事實帶來的更多還是愉悅感。
多思無益,羅南只要知道,“生化反應爐”現在對他很有用,以后也會很有用。
羅南形神框架的耦合作用,就如同齒輪組里,大輪帶小輪,就算咬合得極好,潤滑得極好,一輪長程操作下來,磨損厲害的,總是那個小的。更別說,兩個輪子的規格,差得實在太遠。就算他平常有靈魂披風、夾心領域之類的蓄水池可以調節,真到了緊急事態需要全力出手,對身體的反噬傷害還是很厲害的。
如今有了生化反應爐,一些勞損和暗傷,就可以及時修復,不至于長期積累,導致不可測的后果。
再往深處想一層,數月前根據“耦合”理念搭建起來的形神框架,確實還有需要完善的地方,還有調整的余地。
形骸與精神的“兩分法”,未免失之粗略了。放大到更廣闊的系統中,二者之間的作用,并不簡簡單單是物質與意識的交互干涉,而要考慮有序和無序、規則和混亂、可控與不可控之間的協調關系。
嘖,自然而然進入到“深淵世界”的框架里去了。
羅南不想找死,就在輪椅上抻了個懶腰,也不急著起來,畢竟剛長成的各肌體組織、特別是包括那根脊神經在內的神經細胞,需要持續的作用磨合,現在協調性還有些問題,保守謹慎些總是好的。
他把輪椅當成代步工具,拍拍扶手,微型電機無聲驅動,向倉庫外行去。然而只前進了兩三米,便動力盡失,沒了反應。
“…哎呦,腦抽了。”
羅南剛才只顧得修復身體傷損,卻忘了電磁構形駕馭的強電磁場,對于電子產品的傷害有多么直接。
倉庫里的精密零配件,都有密封的防磁箱保護,可以不論。他屁股底下的電動輪椅,就倒了大霉。電池、線路、芯片一塌糊涂,就算羅南本身算是專業人士,又有外接神經元在手,一時半會也別想救回來。
搞了半天,還要人力驅動!
羅南撇嘴,動用靈魂力量,自加動力,座下的輪椅重又啟動,平穩出了倉庫,向碼頭駛去。
前行二三十米左右,輪椅再次停下。
這回,不是動力的問題。
羅南就停在空曠荒蕪的空地上,皺起眉頭。
老康小口小口地呼吸,由于過份壓抑,嘴唇都在顫抖,鐵銹味的血液與機油一起嗆上來,堵住了喉管,引發窒息。
所幸維生系統及時切換過來,進入低耗能狀態。
視界黯淡下去,所有圖景切換成數據顯示,僅明確了爪島下方的秘密通道,他身體不發力,體外裹著的“魚皮”,憑借著特殊構造,借水流的力量,逐步向目標點趨近。
意識越來越模糊了,困守在仿佛已經銹蝕的軀殼內,應有的驅動力量迅速流失。
沒有“庇護所”的增幅,單憑個人力量,要帶動外面的“魚皮”,太過吃力。
可若不是他嚴格按照緊急處置條例,定時重置“靈魂頻段”,幸運地先一步從“庇護所”中脫離,恐怕已經與其他人一樣,被順藤摸瓜,一網打盡。
敵人破解靈魂頻段的速度越來越快,舊式的“庇護所”,已經成為了禍根子,徹底暴露在敵人眼皮底下。
問題在于,正如他目前所遭遇的困境,沒有了“庇護所”的加持,他們這些缺乏天資的愚鈍者,連最基本的反抗力量都要失去。
那個惡魔,明明有著恐怖的壓倒性優勢,還層層滲透進來,把他們玩弄于股掌之上,世界上怎么會有這樣的人…
不,他不屬于這個世界!
老康的意識愈發混亂,血液從五官七竅和毛孔中滲出來,并間有電擊式的抽搐。人體原生系統與改造系統之間,已經出現了嚴重紊亂,功能和結構都開始交錯、排斥。
也許要死掉了,呵,肯定要死掉了!
可是,還沒升井呢!
他這個老礦工,還要再掘進幾米,不是因為冷酷的機械監工,不為那些高輻射的珍稀礦藏,只為靈魂,為完整的靈魂…
意念明晰的同時,維生系統界面,一個參數變化,沒有別的提示,“魚皮”與老康全面接觸的內層貼面,便傳來了強酸腐蝕般的灼傷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