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先生,你找我?”何閱音透過六耳發聲,嗓音低沉微啞,應該是比較疲憊的狀態。
羅南呃了聲,沒能第一時間回應。他是想到竹竿之前“舉例”,知道何閱音的壓力也很大,不斷勞煩人家,難免有些不好意思。
“羅先生?”何閱音依舊是疑問的口氣,態度仍很平和。
“是這樣,剛剛竹竿哥提起…”
羅南盡量長話短說,把竹竿賺外快,替武皇陛下招攬他的事情說了一遍,最后當然是詢問何閱音的意見。
何閱音沒有即時回應,沉默了半分鐘左右,再開口的時候,并未急于解答羅南的問題,而是詢問當時的細節,包括羅南不太好意思詳述的“舉例說明”等,都一一問到。
羅南等于是被何閱音逼著,把當時的情形重新回憶一遍。心態上更尷尬了,覺得自己就像一個搬弄是非的小人。
何閱音并不在意這個,又考慮片刻,才開口道:“羅先生,你是在考慮加不加入呢?還是在考慮武皇陛下的心思?”
此言一針見血。
經過這段時間的思考,又被何閱音逼著回憶一遭,羅南已經差不多明晰了自己的心思:他加入幽藍事務所干什么?以前章瑩瑩也介紹過,這個事務所的主要業務,就是為夏城的權貴富豪們提供服務,找凱子抓羊牯,經營人際關系、搞搞投資之類。
這不是羅南想要的生活,除了豐厚的收入…
羅南沒有什么可隱瞞的,當即回應:“我不明白武皇陛下是怎么個想法…嗯,等等,她應該并不是特別急切要招攬的樣子。”
正說著,羅南腦中閃過一道靈光,后半句的意思就變了。
何閱音不置可否:“理由呢?”
“你知道,事務所前幾天搞了個業務外包,這種模式很適合我,至少比入職事務所更合適。如果沒有這件事,我現在急缺錢用,說不定真會加入,可既然有了更好的方式,對所謂的‘招攬’肯定會有影響…是不是這樣?”
羅南說到這兒,已經有些底虛,急需征求意見。
何閱音回應:“整體思路沒問題。”
“是嗎?”
“只有一點要糾正:按照武皇陛下的性子,你獲得的業務機會,應該是補償。”
羅南表示不懂。
何閱音為他解釋:“按你復述的情況看,竹竿對武皇陛下的評價是比較恰當的。武皇陛下行事一貫務法不務德,看著平日里不拘小節,其實最是嚴苛,對人對己都是如此…”
不只這次,以前上課的時候,竹竿也提起過這點,還舉了幾個事例。可羅南一想到章瑩瑩就有些跑偏,他實在無法想象,以那姐們兒飛揚跳脫的性子,是怎么在嚴苛老板的威壓下生存的。相關的印象,也就很難立起來。
可眼下何閱音也如此說法,由不得他不信:“嚴苛就嚴苛吧,聽得我越來越不想去了…這和補償有什么干系?”
“因為總會。”何閱音一語道破,“總會對你采取的動作,發生在武皇陛下應允歐陽會長保你之后。當時事態危急,固然有黑甲蟲里應外合的緣故,可疏漏就是疏漏,武皇陛下苛己苛人,亡羊補牢的事情,總要做一回。否則,就算瑩瑩與常人不同,也很難征得武皇陛下同意,把幾百萬的單子送給你。”
羅南恍然大悟:“怪不得呢!”
要么說呢,世間就沒有天上掉餡餅的好事兒。這下子,因豐厚業務酬勞帶來的不安定感,一發地煙消云散。
原來這是拿命換的!
當然,武皇陛下的律己原則,還有章瑩瑩的關心照顧,他依舊銘記在心。
而此時,何閱音解釋了“補償”以后,話鋒再轉,進入主題:“至于這次招攬,如你所說,武皇陛下應該并沒有指望你加入幽藍事務所,她讓竹竿傳話,更多是在表明態度吧。”
“什么態度?”
“武皇陛下是知名的‘推墻派’,這些年致力于打造一個全新社會規則,使能力者無縫接入世俗社會。要宣揚、實踐她的理論,自然是年輕人更容易施加影響。事實上,她喜歡調教潛力年輕人是出了名的。”
“竹竿哥講過這個…嗯,你是說武皇陛下是在展示對我的欣賞?”
何閱音難得低笑一聲:“‘展示’這詞用得好。”
羅南腦子繞過圈來:“你是說,所謂的‘展示’,不是對我,而是對其他人廣而告之?”
“若不是這樣,武皇陛下何必通過竹竿傳話,而竹竿又何必讓你多問、多請教別人?這就是放出輿論,擴大影響,特別是向有心人宣告態度。這樣一來,如總會之流,再想對你下手,便不得考慮武皇陛下深入插手的因素——竹竿說得很對,公事私事終究不同,最理想莫過于公私兼顧。”
羅南終于明白了里面的彎彎繞繞,長舒口氣之余,也有些復雜情緒:“這么說,所謂招攬,就是個空掛的名頭…我說呢!”
何閱音話聲柔和,輕輕道:“羅先生不應該妄自菲薄。武皇陛下苛己苛人,眼界極高,如果羅先生夠不上水準,她看都不會多看一眼,更不會擺出這樣的姿態。說白了,這也是一種善意表現,是一份對未來的投資。”
“行了,閱音姐,我不是玻璃心,也知道自己的定位,有武皇陛下明言罩著,還有什么不知足的?”
羅南用輕快的語氣響應,解惑之后,他著實不好意思再占用何閱音的時間,緊接著便道:“閱音姐你解釋之后,我這邊就安心了。你那邊還有事吧,趕緊忙你的,我做作業,還有晚課。”
“沒什么,都是一些事務性工作,已經處理完了。倒是你,這段時間功課安排得緊密,還吃得消么?”
“沒問題…呃,你沒介意吧?”羅南突然想起,竹竿的舉例和評價,他都復述給了何閱音,那可算不得什么好話。當然,羅南這個問句,也著實是蠢。
“介意什么?不過是武皇陛下借機敲打一下罷了。”
“呃?”
“竹竿要你多請教別人,肯定是把我算在里面的,那些話有大半是說給我聽。大概是因為,最近我在分會的行事太操切了。”
“閱音姐…”羅南一時間不知該說什么才好。從竹竿的評價里,他知道何閱音的壓力也是極大,若再有一位超凡種表態反對的話,何閱音日后處事,怕要更添負擔。
他在這里擔心,何閱音倒是反過來安慰他:“你知道自己的定位,我也知道。竹竿可是說過,我的目標比你清楚得多…其實他說得也不對,你的目標同樣清楚,只不過要實現它,則涉及多方,明暗相間,太過復雜,不好下手。”
“嗯,是這個理。”
何閱音的言語,當真是說到羅南心坎上了。他的目標,不管是為爺爺正名也好,守護母親的作品也罷,都涉及多種層次、多個勢力,又彼此纏繞。想解套沒那個巧勁兒,想快刀斬亂麻,則沒有相應的鋒芒。
何閱音仿佛能聽到他的心聲,又道:“既然如此,我也不妨說句老生常談的話:磨刀不誤砍柴工。如果真的無從下手,就磨刀好了,待得刀刃鋒利,必有了斷煩惱的一天。”
“嗯,我知道的,閱音姐,我一定好好用功…”羅南話說到這兒,不由微囧,怎么就像小學生寫保證書似的?
何閱音并不在意,輕聲囑咐:“你精神干涉物質的能力剛剛顯化,最沒個輕重,一定要小心謹慎。白心妍那里你不愿意再去,神禹道館就不妨多跑跑,養氣固本修身的功夫,那里還是很高明的。”
“是,修館主當真大材。”羅南說得真心實意。
何閱音稍頓一下,突然問起:“你還在修煉目竅?”
“是啊,修館主說,目竅剛有小成,還要鞏固,直至通達表里陰陽…”
“然后呢?”
“然后要修耳竅、口竅,至少把‘三要’修畢,精氣神鞏固,才進行下一步。”
何閱音輕嗯一聲,道:“九竅三要,通臟腑,固精氣,澄心神,這是修行正途,你認真修行無妨。但要是一些奇談怪論,夢囈癡想,就不必理會。”
“啊?”羅南一時沒想明白“夢囈癡想”是什么意思,等回神的時候,何閱音已經向他道了晚安,斷了通訊。
這可怪了,突然蹦出這么一句做什么?
何閱音對修館主貌似很熟悉…
羅南正疑惑著,隱約有所感應。一樓門聲響起,是莫鵬在外面玩夠了,大咧咧進屋。他這才想到,還要要探查姑父姑母的對話,可當靈魂力量覆蓋的時候,兩位長輩已經在客廳訓子,暫時沒他的事了。
聽了幾分鐘,沒有收獲,羅南干脆收心,自去做事。他把本職作業做完,又拿出翟工準備的物理基礎習題,琢磨攻關。
他如今神輪、身輪嚙合,氣機綿密周備,真要用心,專注力少有人能及,很快就是兩小時過去,已經是過了十點。
羅南伸了個懶腰,按照修館主傳授的導引之法,松脫關節,級級舒張,在筋骨皮膜包裹下,一時間身上悶聲脆響不絕于耳,同時暖流氤氳,煞是舒坦。
“筋膜如弓肝血足…如今肝血充沛,火候漸成,或許就在這兩天了。”
(天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