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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六章 雷霆雨(上)

  畸變種魔鬼魚在海天池中往來折返,鼓動形如翅膀的發達胸鰭,在池中掀起一波又一波浪涌,有些焦躁的樣子,正如同操線人如今的心情。他臉上笑容還在,只是大半肌肉都僵硬了。

  也在此時,“后方”低細陰冷的聲音入耳,卻不知其方向來處:“難道你真的指望現在就扒出東西,得份大功勞…你的理解力確實有問題。”

  操線人臉皮微熱,心里則想罵人。

  只是念頭剛起來,“后方”便似看透了他的五臟六腑:“與其腹誹,不如想想怎么繼續吸引對方的注意力,嘴巴動起來!”

  操線人暗挫牙關,但被人訓斥一頓,后面還有托底,心里總算拗過來一點兒,略微活動面皮肌肉,盡可能平靜地回答:

  “羅南先生可以繼續。”

  說話間,操線人又一次確認時間,也確認錄音開啟。他打定主意了,不管羅南說什么,讓他講,只當耳邊風就好,回去再仔細分析。

  格式論是吧?什么祖父祖母的,老子回去以后,會讓你把全家人內褲的顏色都爆出來。

  羅南似乎真的相信操線人的說辭,仍閉著眼,面無表情說話:“那我就接著往下講,剛剛已經說完了‘邏輯界’,下面就可以描述一下安翁的情況。”

  說完個屁!

  碩大的潛水鏡后面,操線人的視線往下垂,拼命過濾與羅南有關的一切信息,可就算這樣,羅南的聲音仍然穿進來,簡直就像是魔鬼的低語,一層層撩撥他的情緒:

  “安翁在做什么,我并不清楚,我只說我觀察和理解的。要知道,天地格式的層次非常豐富,物質與精神層面的干涉作用,可以形成無數種‘秩序框架’。哦,這里你肯定是不懂的…”

  我草!

  與操線人的情緒相呼應,海天池中,魔鬼魚再次用力拍擊胸鰭雙翅,發出轟隆一聲爆震,水花漫天飛卷,濺濕了田思的大半裙擺和絲襪,然而她已經徹底沒了反應。

  操線人想殺人。

  他現在無比確信,羅南是故意的,那小子就是抓住他“聽不懂”這一條,來回挫磨嘲諷,好嘛,真當他是不嗔不怒的佛爺?

  羅南停了口,卻連眼睛都沒睜開,以冷靜姿態等魔鬼魚制造的噪音過去。

  “你想把保險絲掐斷嗎?也許那小子就等你這么做。到那時,我那‘不頂個屁用’防護咒可保不了你。”

  羅南不開口,“后方”卻陰森森地提醒操線人,最后以冰冷的命令作結:

  “別再讓我為你分心!”

  再被訓斥一頓,操線人卻連憤怒情緒都化了灰。他猛然醒悟,羅南這一輪連諷加刺,目的是什么?若真如“后方”所言,是要激他自個兒掐斷“保險絲”,心思可就用得深了。

  操線人明面上是講,他與田思“共享精神沖擊”,可這么幾輪下來,想必羅南也能看出,二人之間的聯系其實是不平等的。田思被折磨得死去活來,他這邊可是輕松得很。

  事實上,就算羅南精神沖擊過來,操線人也有把握擋過第一波——他憑借的就是手中的田思,這可是一個“良導體”,足以將他自己的損傷降至最低。

  而若一時失手,自絕后路,那會是個什么下場?看看前面的黑甲蟲吧,這可是個活榜樣!

  諸多繁雜念頭,閃閃便過,操線人背脊上卻是薄薄一層冷汗。他第一時間松動指頭,還送進點兒元氣,避免給田思更重的壓迫,也幫著順順氣血,生怕情緒過激,真把“保險絲”扼死當場,將事態推向不可收拾的境地。

  他還要向羅南解釋:“咳,抱歉,畸變種嘛,不太好控制,沒有打斷你思路吧?”

  羅南沉默了片刻,聲音倒是更低沉了些:“‘秩序框架’這詞是我生造的,你聽不懂才正常,所以你問你,需不需要進一步解釋。”

  操線人盯著羅南的面孔,越看越覺得自己是躲過了一劫,要不然那邊解釋什么?還投桃報李不成?不過是欲蓋彌彰罷了。

  現在的年輕人,心都狠吶!

  操線人心頭一松又一緊,如此看來,羅南心里還是存著與他們正面沖突的心思,也許協會的援兵快到了吧。他必須要多個心眼兒,多做一手準備。

  話說,“后方”還沒準備好?

  不管怎樣,操線人心態擺得更正,也認命了,反正聽一耳朵也不會懷孕,還怕了怎地?他便擺出招牌式的陽光笑容:“能解釋當然最好,要的,怎么不要?”

  羅南經了這么多事,感覺真的非常疲憊了。他吐出口氣,又急喘了兩下,方繼續道:“我想出這個詞,源頭是柴爾德提供的靈感…”

  “柴爾德?”操線人心態擺正,功利之心漸消,心思靈便許多,聞言眉頭一挑,“真理之耳?”

  羅南沒搭這話茬,按部就班地往下講:“柴爾德曾說過,觀察即秩序。按照我的理解,就是指通過自身邏輯梳理,為觀照的世間萬物,建立起便于自身理解利用的秩序法理。

  “而我們的存在本身,又是某種自然秩序的產物。在這里,主觀和客觀,精神與物質的秩序發生干涉,如同兩個齒輪咬合,若耦合結構比較穩定,運轉有效,就是一個具有相對獨立功能的齒輪組,亦即‘秩序框架’。

  “秩序框架可大可小。往小了講,可以是我們自身的修行法度,甚至還能細分;往大了講,天地萬物,都可以納入其中。各個秩序框架之間,也可以發生聯系。”

  潛水鏡后面的眼睛眨了眨。或許是靜了心,又或許是有了明確參照的緣故,操線人忽然覺得,羅南的說法,若撇去那些“齒輪”、“格式”的形容,用他比較容易理解的名詞代入的話,其實頗有幾分道理。

  那什么“秩序框架”,就像是一個能力者的自我邏輯,哦,這是歐陽辰的概念,操線人比較喜歡“領域”這種更具幻想性的說法。

  在總會那邊,也有強者提出,要將物質世界“規則化”,用徹底的、純粹的超凡力量視角,重新解釋整個宇宙,至少也要給“精神層面”留出位置。

  當然,相對于人類千年發展的深邃復雜的物理體系,里世界50年的高速發展,還太過稚弱,這個說法只能做為一個議案形式,姑且聽之。

  現在的小孩子,都在考慮這么復雜的問題?還是說那個“格式論”很有些價值?

  嘿嘿,回頭更要好好“挖”一下!

  “還真在聊天?”

  章瑩瑩通過三方通訊,也是聽得頭暈腦漲,忍不住就在那邊嚷嚷:“不要得意忘形,操線人這家伙陰得很。喂,我剛剛好像聽到了有人說蛇語,是蛇語吧?”

  羅南貌似沒聽見,繼續高談闊論。還是薛雷低聲確認:“是蛇語沒錯,還有一個坦克,現在就在齒輪那邊,威脅南子來著。”

  “那個陰險女人名氣不小,是真正有傳承的咒法師…我擦,我剛查過,她根本不在調查組里面,是偷跑過來的。”

  章瑩瑩又拍方向盤:“現在調查組的正副組長,都被控制住了,可蛇語這個變數,那邊未必知情,過來接應的人一定要通知到,否則就是送菜。”

  薛雷心里微緊:“這人很厲害?”

  “很早就是‘建筑師’級別的人物了,但她和南子有點兒像,身體不太好,所以深居淺出,很少露面。但她專精詛咒,又懂刑訊、暗殺,非常陰損,真到害人的時候,可以靈魂出竅,一夜潛行上千公里,到另一個城市…哎呀喂!”

  章瑩瑩不拍方向盤了,改拍大腿:“小心這個人,一定要小心,你們在那兒說了一堆廢話,可如果她是靈魂出竅狀態,從齒輪到海天云都,也就一念之間的事兒!”

  薛雷聽得頭皮發麻,當下就開口提醒羅南:“南子…”

  他話剛出口,羅南的背脊從防護玻璃上借了一點兒力,站直了身體,輕聲道:“單純用嘴說,未必能好好理解。這樣,我可以做一下演示。”

  操線人敏銳地察覺到,羅南那邊的細微變化,特別是薛雷,明顯是和誰通訊,知道了什么消息。他心頭微緊,身體迅速切入到臨戰狀態,臉上笑容不改:

  “演示?我覺得剛剛說得挺好的,那個什么‘秩序框架’的概念我已經懂了,其實就是領域啊、小宇宙啊、天地法則什么的換個說法,對不對?”

  “錯。”

  羅南干脆利落地回應:“我剛才所說的核心,其實并不在‘秩序框架’,而在于‘耦合’。前者萬千名目,其根源還是在于彼此之間的萬千聯系…我的母親將這些聯系統一歸類為‘耦合’,我認為很恰當。”

  到最后,他血紅的眼眶張開了一縫隙,血色里揉入了幽沉暗寂,指向的落點,則是海天池前,那個倒伏的人影之上。

  “正裝死的這位,身上就表現得很典型。”

  臉面朝地,許多不曾動彈的黑甲蟲,身上一激,頭皮發麻。感覺身前薛雷,身后操線人,目光都如刀子一般切過來。

  與之同時,他心底莫名有一份冰寒之意,層層滲出,“咯喇喇”如裂開的冰層,又如幽暗深窟里異類的低語,繚繞不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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