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把“非法經營”變成“合法經營”,需要縣委縣政府的支持,而且是大力支持。
首先,縣金融辦要站在基金會這邊,不要再開口閉口談“取締”,態度尤其立場要轉變為保護和支持。
然后是縣農委、財稅部門,包括分管農業、工業、財稅及分管全縣農基會清理工作的縣領導全要旗幟鮮明支持良莊農民合作基金會。
最好能夠成立一個領導小組,縣委書記兼任組長,縣長兼副組長,利用一切機會做上級工作,先“搞定”市農委、市金融辦、人行南港支行等涉及到的主管部門,爭取分管市領導乃至市委書記和市長支持。
“搞定”市里去省里,贏得省里支持再去BJ。
不光要把“地方保護主義”發揚光大,還要幫“良莊人自己的銀行”一級一級去跑。總之,縣委書記和縣長出面跟良莊鎮黨委書記出面是不一樣的。
這么大事縣委書記一個人也做不了主,常委們的意見很重要,要是將來上級不高興怪罪下來,可以匯報成集體決策。
你們惹出麻煩,極可能會引出更大麻煩。
我幫你們解決麻煩,你們一樣要把我的麻煩放在心上,何況這不僅僅是我個人的麻煩,同樣是你們的麻煩。
不給個明確態度李曉蕾是不會放樓下那幾位的,趁熱打鐵“統一”縣領導思想,用一口悅耳的京片子,侃侃而談起取締農基會本身存在的問題。
“改革開放以前,我國農村實行集體化,基本是簡單再生產,社會沒有剩余,對金融服務沒什么需求。改革開放后,農民有了生產經營自主權,積極性被調動出來,社會產品開始有了剩余,擴大再生產被提到議事日程,也就有了金融服務的需求。”
“為解決這一問題,農村合作基金會于上世紀80年代中期被列入全國十大農村改革試驗之一。由于大家都沒有經驗,在‘摸著石頭過河’中艱難前進,不可避免出現一些問題。”
“這些問題,主要是產權不清晰、管理不善、政府過多干預、缺少有效監管、出現大面積的兌付風險,甚至在局部地區出現擠兌風波。對于出現的問題,包括學界在內的人們有截然不同的兩種態度:一是全盤否定、一棍子打死;二是區分對待,肯定成績,糾正錯誤,以利發展。”
羅紅新點點頭,崔麗華和武裝部長等常委深以為然。
一致認為“李行長”還是比較有水平的,雖然年輕,雖然生活在首都,但對農村、農業有一定了解。正所謂干一行愛一行鉆一行,條理清晰,全說在點子上,顯然下過一番功夫。
功夫是下過,不過是別人下的。
“李行長”有一個龐大的“智囊團”及“顧問團”,有上百位法律、金融及政策顧問。何況基金會已被取締三年,這三年期間不知道來過多少工作專班、工作組、調查組和調研組,不知道開過多少次會。
每次來領導,鎮里、基金會、股東代表都會據理力爭,別說董事長,樓下保安上來都能說幾句。
李曉蕾輕嘆一口氣,一臉遺憾說:“令人費解的是,決策層并沒有采取多數人贊同的第二種做法,而是采取的少數人主張的第一種做法,‘一刀切’地取締農村合作基金會,沒有考慮農村建設、農業發展和農民增收對金融的巨大和旺盛需求,這絕對是一個失誤!”
上級怎么可能錯,這就不太好評論了。
羅紅新摸摸鼻子,其他常委面面相窺,方峰被搞得啼笑皆非,下意識回頭看了一眼石向輝和笑而不語的副檢察長周勝男。
“據我所知,當時考慮的是農村已經有了農業銀行和農村信用合作社,依靠這兩家金融機構,就完全可以滿足農村建設、農業發展和農民增收對金融的巨大需求。實踐證明,這一判斷是不正確的。”
李曉蕾認真嚴肅,要是年齡再大一點,再跟老盧一樣打幾個手勢,搞不清的真以為是多大領導。
“事實是,農業銀行在商業化改革過程中,為追求經濟效益,紛紛從鄉鎮撤離回縣城,掀起一股不小的‘下鄉回城’熱潮,幾乎不給農民特別是經濟狀況一般的農戶貸款;信用合作社在鄉鎮一級區域雖然沒有競爭機制,但因為種種原因很難獨立擔當起完全滿足‘三農’金融需求的重任。
至于郵政儲蓄,一提到它我就生氣!
只吸儲不放貸,不光在良莊,在全國各地都這樣。利用其網點遍布全國大小城鄉、郵遞員每天穿梭于各村之間大多兼任儲蓄代辦員,以及隨著外出務工人員增多,匯兌資金滯留增加的優勢,把儲蓄業務做得紅紅火火,整個一農村資金的‘抽水機’。”
“曉蕾董事長,我不太明白,郵政局只吸收存款不放貸款,不放貸款就沒貸款利息,它拿什么給儲戶支付存款利息?”平時沒在意,她這么一說武裝部長猛然發現郵政儲蓄真像個抽水機,一臉百思不得其解。
政法委書記也不是很明白,疑惑地說:“是啊,只存不貸他怎么維持經營?”
“提起這個我更生氣!”
李曉蕾拍拍桌子,氣呼呼說:“人行給他們政策,郵政儲蓄把吸收到的存款全額轉存到人行,由人行按季支付利息,問題的關鍵就在于人行對郵政儲蓄的轉存資金給予相當優惠的利率。商業銀行轉存人行的利率只有他們的一半,所以郵政儲蓄只要吸收到資金,然后轉存到人行就可以獲得巨大的利差收入。”
人行怎么賺錢,人行是印鈔票,他不需要賺,只要開動印刷機。
思崗想發展經濟沒資金怎么行?
“李行長”成功激起縣領導們的共鳴,嘴上雖然都沒說,心里卻想著郵政儲蓄“不是東西”,整個一挖墻腳的,幾十臺“抽水機”架在思崗各鄉鎮和撤銷掉的鄉鎮集市,把思崗農村本來就不多的資金源源不斷往外抽。
“農行不給農民提供貸款,郵政儲蓄幫倒忙,光靠信用社行么?”
李曉蕾又拍拍桌子,痛心疾首:“我們基金會根本不允許信貸員坐辦公室,攆著他們去企業了解資金需求情況,看企業的生產能力和項目的發展潛力,一個個忙得團團轉。信用社的信貸員在干什么,坐在辦公室喝茶、抽煙、看報紙。
他們不是不下去跑,是因為信用社信貸額度緊張,放棄貸款指標考核,轉向存款指標考核,信貸員不放貸,也變得有些無所事事。他們無所事事,急需發展資金的企業怎么辦?其它鄉鎮我不知道,良莊問題很嚴重。
提交到我們王總辦公桌上的貸款申請有這么厚,能提交他那全符合發放條件,有的授信額度還沒用完。一億三千萬,聽上去很多,可我們良莊產值過億企業有多少家,超過五千萬的又有多少,杯水車薪!”
良莊離縣城那么遠,去國有商業銀行跑貸款太難太麻煩。
羅紅新認為這確實是個問題,作為想干一番事業,想把思崗經濟搞上去的縣委書記,他一樣為企業缺乏融資渠道著急,不禁微皺起眉頭。
“從銀行貸不款,我們基金會想幫忙卻有心無力,他們只能想其它辦法。這種事能有什么辦法,民間借貸,借高利貸!扯遠了,繼續說一刀切。”
李曉蕾回到原來話題,凝重地說:“據我所知,從操作程序上看,‘一刀切’地取締農基會,當時主要是聽取金融部門意見。作出這么大決策本應該讓專家參與廣泛討論,本應該是各級黨委政府、各方面、各利益方博弈、互相妥協、求得認同的過程。
遺憾的是,‘一刀切’地全部取締農基會,當時主要聽取了人行、農行、農村信用合作社的意見,并沒有充分聽取各級黨委政府和農業行政主管部門意見。同行是冤家,搶他們生意,他們當然要求取締。要是鎮里有權取締金融機構,我還強烈要求取締他們呢!”
把其它金融機構全取締掉,基金會做獨家生意,你這個董事長當然高興,眾人忍不住笑了。
“有什么問題就解決什么問題,不能不分好壞、不管‘三七二十一’地一起取締。”
李曉蕾長嘆一口氣,又跟領導似的作起報告:“實事求是、按照實際情況決定工作方針,這是我們黨、政府所一貫倡導的原則。農村情況千差萬別,農基會也并不是一個情況、一個模式、一樣的有問題。
恰恰相反,實際情況是有辦得差的,也有辦得好的。差得取締掉,對辦得好的,應該幫助應該支持,使之好上加好,甚至可以把好經驗推廣應用到其它地方。
綜觀古今中外,新生事物的發生發展過程,我們不難發現一個基本規律:許多新的行為規范、新的習俗約定、新的制度安排、新的法律法規、新的社會變革,一開始都是源于人民群眾在生產生活中有了需求。
這種需求可以是生存需求、發展需求、享受需求,也可以是自我價值實現需求等;某些‘敢吃螃蟹’的人起來滿足這種需求,于是出現變革,大家紛起響應,支持、模仿、推而廣之。”
理論水平很高么,一套一套的。
眾人徹底服了,暗想不愧為總理親切接見過,隨國務委員出過訪的南港“十大杰出青年”。
李曉蕾越說越興奮,不遺余力給他們洗腦:“改革開放,就是人民群眾和社會、國家都有需求,因為在原來的經濟制度下大家都沒有飽飯吃。這就有了小崗村、小井村里的農民,首先起來拋棄人民公社的集體生產制度,實行‘包產到戶’、‘包干到戶’的經營承包責任制…”
從中央層面談到良莊,從聯產承包責任談到“兩個凡是”,從小平同志談到所有改革開放的弄潮兒,談到一個又個敢于吃螃蟹的人。
言外之意再清楚不過,你們全縣領導,思崗經濟能不能發展起來全靠你們,有沒有魄力,敢不敢支持“摸石頭過河”,敢不敢支持我們把“良莊人自己的銀行”變成“思崗人自己的銀行”!
羅紅新被架得下不臺。
崔麗華沉默不語,紀委書記在這一問題也沒什么發言權,政法委書記同樣如此。
武裝部長沒那么多顧忌,他考慮的是這一屆黨委班子不能出問題,冷不丁問了句所有在座領導最關心的問題:“曉蕾董事長,南州區委侯書記是搞經濟建設的專家,是我們思崗走出去的大能人,也是你的老領導。你有沒有跟侯書記談過,他對基金會持什么態度?”
這個問題很有意思,李曉蕾嫣然一笑:“侯廠出國招商引資,電話沒打通,我發電子郵件請教過。侯廠什么人各位領導知道的,他就回復了兩句話,第一句是不在其位不謀其政,第二句是建議我向縣委縣領導請示匯報。”
老盧關系網龐大,誰也不敢招惹他,不過終究是“歪門邪道”。
侯秀峰跟老盧完全不一樣,走的是正道,憑本事贏得各級領導器重,去年總理來南港視察點名要見他。省領導來南港檢查工作,市委常委不一定全見,但不可能不見侯秀峰。
區委書記只是暫時的,達到一定級別的領導幾乎全知道,他馬上是市委常委兼南州區委書記。
出讓他一手搞起來的絲綢集團股權,查他的老部下,甚至立案調查他的“親傳女弟子”,誰不擔心侯秀峰會生氣。
兩句話的意思很明確,侯秀峰不計較,眾人稍稍松下口氣。
幫人幫到底,送佛送到天。
幫你們過一關,你們才會幫我。
李曉蕾頓了頓,接著道:“我曾在絲綢集團工作過很長一段時間,之前說過沒思崗就沒我李曉蕾的今天,其實應該是沒絲綢集團就沒我李曉蕾的今天,對集團我跟侯廠一樣懷有深厚感情,我愛人同樣如此。
對集團過去兩年的現狀,我們夫婦的感受可以歸納成六個字:愛之深,恨之切。
我愛人一年只回去一次,平時工作學習很忙,了解得比較少,只看到第一次改制人員分類之后又變得臃腫起來了。我回集團次數也不多,除了看到這些之外從訂單上也看到許多不舒服的事情。”
“什么事?”崔麗華鬼使神差地問。
“輕紡行業競爭激烈,大家競相壓價,在國際上沒自己的品牌只能拼成本。剛進入集團時許多訂單有利潤,現在那些訂單不能做,一做就虧損,于是分包給外聯企業。人家能賺錢,并且集團過一手還有利潤,集團為什么不能做?
這些問題值得深思,我也不止一次給前上司打過電話,詢問集團在管理、在成本控制上是不是有問題。因為這直接涉及到銷售人員的收入,集團利潤低,銷售提成低,這是與效益直接掛鉤的。”
再給你們一顆定心丸吧。
李曉蕾話鋒一轉:“過去這些天我一直在良莊,我愛人一直在江城參加全省政法系統新進干部培訓,對陳書記視察思崗當天中午和下午到底發生過什么,直到好幾天之后才知道的。
我對思崗有感情,我愛人更不用說,何況他是隨行人員之一,要不是去省里培訓,他一樣會遇上。他通過集團的老朋友和縣里的其他朋友了解到一些情況,本著負責任的態度,打電話向陳書記客觀公正地進行匯報。”
那天發生的事影響惡劣,思崗縣委會不會挨板子,陳書記態度至關重要,政法委書記急切問:“曉蕾董事長,陳書記聽完匯報有沒有說什么?”
“陳書記說國企改革存在阻力,發生一些事不可避免。韓博說聽口氣陳書記不是很生氣,囑咐我如有機會見到羅書記和楊縣長,建議羅書記和楊縣長去市委向陳書記再解釋一下順便匯報其它工作。”
韓打擊什么人,市公安局的“少帥”。
別人的話陳書記不一定信,他的話陳書記不可能不信,沒想到他會站出來仗義執言。羅紅新越想越慚愧,不知道該如何感謝。
送一個人情是送,送兩個人情是送,送三個人情同樣是送。
一次送足,基金會的事你們才會放在心上。
李曉蕾笑了笑,繼續說道:“我明天下午回南港看我婆婆,打算順便去市委走走后門。提到基金會就是‘取締’,‘取締’這個詞一聽就是負面的,影響不好,搞得跟我們在從事什么非法活動。
謝書記不是高升了么,宣傳部長管宣傳,我想請他安排電視臺、報社來良莊采訪,來幫我們宣傳宣傳。我們為良莊乃至思崗經濟建設作出過那么大貢獻,并且仍在為良莊乃至思崗建設添磚加瓦,值得宣傳。
電話上午打過,謝部長很歡迎,王大姐還要請我吃飯。這事基本上沒什么問題,羅書記,市里宣傳,縣里也要宣傳。您幫幫忙,回頭讓我也上上電視,快到春節,外出做生意和務工的人全回來,看能不能多拉點存款。”
能跟一位準市委常委和兩位市委常委說上話,老盧真找對了接班人。
算上老盧的政治資源,良莊農民合作基金會背景越來越深。
她已經把話說到這個份上,她和她愛人已經把事做到這個程度,不能不識抬舉,不能再不表態。
李曉蕾同志分析得很有道理,良莊農基會既然關不掉,既然運營良好,尤其在風險管控不是良好是非常好,縣委縣政府就應該支持。因為這不只是支持良莊農基會,也是支持良莊乃至全思崗的經濟建設…”